因为痱子
2020-08-06红墨
红墨
“我全身长满痱子……”她突然打他电话,“我快被折磨死了!”
这一整年里,他和她没见过一次面,没通过一次电话。
是的,一年,又十九天。她仿佛听到他的心语,陡然昂扬声调问:“那岩宕还在吗?”
她是岩宕小学的教师。他的村庄是岩宕小学的所在地。那年夏天,她全身长满了痱子,敷痱子粉,用中草药、偏方都治不了。
他牵着她的手,到了岩宕。
岩宕,三面是陡峭的凿壁,只一面开一个窄口,形似一只敞门的仰天大桶。那水,永不干涸。浅了,宕底的石缝脉脉冒出清泉;溢了,又从敞口两边的小沟汩汩流出。一年四季,冬暖夏凉。
洞天,一挂月亮;水里,一璧月亮。
她和他争相抢捞着水里的月亮,笑声在水面上激荡。她听到噼噼噗噗的声响,还感觉到全身肌肤怪舒服的痒痒,是丫鱼们挤挨着啄她的痱子屑儿。
她全身的肌肤光洁润滑,痱子逐渐消褪。
“这岩宕的水一定含有特殊的矿物质,专治我的痱子。”她乐呵呵地说。
可是,她离开了岩宕小学,离开了他的村庄。她进了城,成了局长公子的未婚妻。
今夜,又到巖宕。
月光惨淡。她面色苍白,背向他走进水里。水飕飕的冷,似有股异味。她没有听到噼噼噗噗的声响,没有感觉到丫鱼啄她肌肤的痒痒。
是少了一味药,一味最重要的药。
她对他喊:“你也下来么!”
“我还是给你站岗吧。”他坐在岩石上没动。
“我还需要你站岗?”她咧嘴一笑,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然后,她的身子缓缓沉没,如同沉没在一年又十九天的死水里……
水面死寂。他连唤了数声,衣服也顾不及脱,扑进水中。
他捞起她。
她满含泪水,颤抖着……
她紧紧搂住他,不放手,仿佛抓回了他,和自己的一生。
他浑身哆嗦。“冷!”他说。
第二天,他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听说,昨晚,也许凌晨,她走了。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脸露微笑,手里攥着一张纸片,放在胸脯上。纸片上写着:我幸福地死去,因为我没有了痱子!
其实,现实版的后半部并不是这样的——
今夜,又到岩宕。
月光似乎有些惨淡,看不清她身上的痱子。
“你摸摸。”她说。
他没动。
她抓过他的手。
她的额、两颊、胳膊,全是痱子。
“没骗你吧?我难受死了。”她说,“我们赶紧下水吧!”
他仍然没动。
她没有强迫他,抿嘴一笑,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他并没有看见。
水,清凉。她顿感通身舒爽。洞天,月亮朦胧;水里,月亮模糊。她无心捞起水里的月亮。没有听到噼噼噗噗的声响,没有感觉到丫鱼啄她肌肤的痒痒。
她对他喊:“你也下来么!”
“我还是给你站岗吧。”他坐在岩石上没动。
“我还需要你站岗?”她咧嘴一笑,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然后,她的身子缓缓沉没,如同沉没在一年又十九天的死水里……
水面死寂。他连唤了数声,衣服也顾不及脱,扑进水中。
他捞起她。
“我才不自杀呢,我是潜水捞月亮!”她呵呵笑着,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仿佛抓回了他,和自己的一生。
“你可要呛死我?”他咳着说。
“怎么舍得呢!”她松开胳膊。
月亮,渐渐清朗起来。她和他争相抢捞着水里的月亮,笑声在水面上激荡。
他紧捂住自己的衣服。
“傻瓜,我没和那位结婚,”她说,“新学期,我又回到岩宕小学啦!我会长痱子,可是城里没有岩宕,只有这儿才有,你的岩宕,你和我的岩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