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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与超越

2020-07-26计昀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0期
关键词:超越荷塘月色传承

计昀

摘  要:在中国文学史上,朱自清及其《荷塘月色》长诵不衰,说这篇散文是经典中的经典,绝不为过。但也有学者对其文学史价值提出质疑。笔者认为,《荷塘月色》被经典化是必然。这篇写景抒情散文在借鉴、传承古典美学的基础上,大胆采用现代西方艺术手法进行创新是一种勇气,不仅开了中国文学创作手法杂揉的先河,也让传统文学创作以崭新的姿态被人们重新认识和记忆。

关键詞:《荷塘月色》;审美意境;传承;超越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0-0-03

说到散文,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溢彩流光的灿若星辰,但收入语文教材并让学生们朗朗上口记忆深刻的却只有那么数十篇。让笔者津津乐道的反复诵读的十数个篇目中,朱自清的就占了四五篇,从让人精神抖擞的《春》到心思澄明的《绿》,从质朴深情的《背影》到情思流荡的《荷塘月色》,无一不是现代白话散文的经典。在这些经典篇目中,很多读者钟情于《荷塘月色》的水光潋滟中包裹着的复杂思绪,钟情其与中国古典文学大相径庭的想象与修辞手法,钟情其典雅秀丽中蕴藏的现代审美情趣。余光中先生曾经评价这篇散文句法变化少,俚俗交织繁褥,且欧风明显。并且比喻的修辞用得过多,喻体较为单调。

作为“台湾诗坛祭酒”的余光中先生是中国古典文学与外国现代文学的集大成者,他对朱自清先生散文的评论是有一定道理的,细细研读《荷塘月色》确实能够感受得到其某些语句与中国传统美学有些冲突,但如果将其放在散文的历史背景下去分析,我们就能理解这种冲突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时代的必然。从辩证唯物主人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出发,《荷塘月色》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文学发展的高度,而是文学发展的存在,正是因为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朱自清的散文创作才显出更重要的意义。作为五四文坛的一股清流,郁达夫先生诚意指出:在文学研究会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之外,朱自清的散文充满诗意,是极为难得[1]。研读中,我们也会感知得到朱自清先生在创作这篇散文的时候,是试图将中国传统古典美学与西方美学做一种对接与整合,是一种自觉地尝试与探索。特别是,如果我们以朗读的方式进行分享,《荷塘月色》的诗意般的审美意境足以让听众陶醉其中。

一、将古典与现代分流整合,创新拓展审美空间

说到古典文学,就必须从《诗经》说起,中国文学离不开“赋比兴”,离不开含蓄蕴藉,这也是中国式审美。正是因为借由“赋比兴”而创造出来的含蓄美,让中华美学在世界独树一帜。“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壮美曾经让多少不懂中国文学的外国人叹为观止。中国人讲求的天人合一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这种审美方式在2000多年的文化发展不断地传承与创新。月的形象,莲的形象,其实已经被固化了,如果思乡怀人没有“月”的参与,好像愁思都无法负载。同样,若要赞美高尚正直的品德,若没有荷与莲的现身,总感觉情感的表达无法到位。这些审美意象是很难被抛弃与篡改的,所在朱自清先生在创作《荷塘月色》的时候,很自然地将月与荷作为作品的主角,不断地使其穿插交迭,将现代人的心绪经由传统的思维方式自然导入自己构建的创作情境之中。

《荷塘月色》通篇采取了一唱三叹的复式回环结构,让作者“颇不宁静”的心绪引导读者追随自己的脚步走入远远的荷塘之中,也走入月色笼罩的幽静淡雅之中。在他的指挥棒下,读者流连于千古皆同的月下荷塘,又徜徉于江南的《采莲赋》中,让“不宁静”陷入“宁静”[2],让“宁静”被“喧闹”打破,让月色堕入水色,让水色浸透荷叶与荷花,酣畅淋漓的其实不是月色荷塘,而是人们不肯向生活投降的心气。比、兴的手法,不再是简单地呈现一次就戛然而止,而是重复堆叠,让人们的想象无法终止。所以,这不是让“月、荷、莲”这三个古典诗词意象点到即止,而是开创了一种新的美学形式,让这些意象融合成一体共同推向高潮。

散文的精髓集中于第四段和第五段,在这里,“荷叶”与“月”“荷花”与“月色”等几个重要意象集中铺排,为我们描绘出一幅阔大拥挤的月色荷花图。

第四段主要写荷塘。中国式的美术审美本身是重视留白与想象空间的,朱自清先生沿循了杨万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逆行古典美学的手法,将丽日晴空下的荷塘转入夜下,其实既是传承也是创新,然后,动用了大量修辞手法,铺排出层层叠叠的荷月共融的意境空间,本体意象源于自然,喻体意象又超出传统,大胆的连接让中国式审美充满了浓郁的烟火世俗的气息。特别是两处“通感”手法,让西方的艺术技巧从容不迫地突入中国传统意象审美空间。

商女、歌伶在中国文学中出现得并不少,但将“舞女”立于文学作品之中并产生极为深刻影响的,恐怕以朱自清为首。在《荷塘月色》中,“婷婷的舞女的裙”立于溶溶月色之下,其青春、活泼并非古典文学中的延续,它是“动态”的,姿影婆娑,与古典意境中荷叶“静态”大相径庭,它是喧嚣的青春的代名词,也是五四时期中国青年的象征,重重月色,曲折荷塘,是冲不破的思想的阻碍,也是看不清的未来前途,但是青年们并不放弃寻找与追求,这是文学的现实意义之所在。“明珠”般的荷花,是升入碧天的“星星”,也是青年们前行的方向。如果单说这两个喻体给人的是清新明亮的审美体验,就显得过去浅薄。而荷香,朱自清先生说它“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其实高楼暗示的是理想的高不可攀,是青云之志,而歌声是心灵指向,是呐喊狂飙,只不过因为社会现实的黑暗使其难以明言,渺茫的是迷雾,是冲不破的阻碍,是政治社会也是精神领域发展到特殊时期的必然过程。我们做任何文学评论,都不要脱离历史背景与时代背景,也不要远离作者的成长历程,所有创作都是多方面综合作用的结果。这也是文学艺术的特殊性,它用抽象的文字表现复杂的具象。有人说这是写景的情调,其实这是生命的纠结。

第五段主要写月光。朱自清先生首先将一个出人意料的喻体—牛乳推送到读者的面前:纯净的月光“像牛乳中洗过一样”。这个喻体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它完全超出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意境范围,将日常生活化的物质引入美学范畴,虽然有些突兀,但妙在比喻恰当,就也说得过去。然后,他又用一句“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把医学科学中不同的睡眠形态引入文学门槛,这让人眼前一亮,使得原本唯美诗化的月光一下子堕入凡人世界。这一段的最后一句,又把西洋乐器小提琴搬了过来作为喻体出场,“光与影的和谐的旋律”,不再是古琴箫笛琵琶,西化得让人柳暗花明。其实所有的艺术创作都贵在创新,内容的创新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技巧的创新也不失为大的进步,“梵阿铃上奏着的名曲”顶悠扬顶抒情了,让西方文化踩出中国古典旋律正是五四后文坛学习西方文化的成果。没有一种文化不打着时代的烙印。

从这些意蕴丰富的修辞手法中,我们不仅感受到朦胧诗般的古典美,也联结了现代丰富的生活,任何艺术脱离了生活都是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联想到朱自清先生的其他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他一直主张的“意在表现自己”的创作理念始终都在。因为是大的时代造就了大的艺术家,所以他们不会脱离开时代的情绪固守传统的意象内涵,更何况“五四”以来的风云变幻本就让中国人民的内心动荡不安,偶尔满足一下自己或者读者的小情趣有何不可呢?“天真的诗意与天真的诗境”,这不仅是宗白华对新创作的要求,也是同时代的文人群体统一的创作意识,只不过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迈在步子更大一些,更勇敢一些,说这是一股创作清流也罢,说这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品格也罢,终归是艺术创作摆脱不了的规律。

二、在“和谐之美”中左冲右突,一半是撕裂一半是凝聚

“天人合一”始终是中国人追求的最高境界。无论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果;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还是“曰志缘情,曰气韵生动,曰自然山水”[3],总归是万法归宗。

情志相协、气韵生动、自然山水,这是审美的三个阶段,也是三重境界,师法自然、和谐共生是东方意境美学“和谐”出发点也是终极目标。在《荷塘月色》中,古典意境的和谐美无处不在:比如宁静朦胧的月色荷塘与作者追求自由奔放的内心相融共生;灵动活泼的江南采莲图景与意图逃离现实不得退而求其手中的喜悦的情绪相辅相成。朱先生的想象力在中西方时空中来回穿行,将过去与现在,中国意境与西方美学都沉淀在荷塘月色中,铺展出一幅幅虚实相生的画作之中,如果读者的想象力够丰富,这可能是否莫奈,也可能是张大千,这样一个随意驰骋的审美空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艺术批评—用21世纪的话说就是“只要想象就对了”。

当然,细读文本,我们也会很轻易地就从这看似情景交融的“荷塘月色”美景中,捕捉到些许杂音,所谓和谐背后总有许多的不和谐。而中国式的艺术创作的最基本的理念就是“不断地制造矛盾又不断地解决矛盾”。后“五四”时代的人与人、人与社会,情与景之间的撕裂感尤为强烈,让我们再来读读原文:

文章第一段说作者“心里颇不宁静”;第三段说“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第六段说:“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第九段又说“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4]”

“不宁静,不理解,没有,无福”这四处否是作者对生活和个体情绪的直接抒怀,他活生生地把自己剥离于其他事物之外,意图表达自己的“不同”。确实,妻子拍着孩子进入梦想是一幅宁静温馨的亲情生活画面,朱自清的内心却并不平静,这是为了什么?笔者不禁会去揣测--若非夫妻三观不同?接下来,作者日有所做、日有所说皆非令自己满意,所以非得在夜间独处时还自己一个清白。如此矛盾,是人性的撕裂。再接下来,他沉沦在无边的荷塘月色之中,放飞想象感受自然的赐予,但当他从想象回到现实之后,又不得不清醒地面对面实,用一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干脆利落地再次否定了自己。当无边的孤独漫上心扉,刚刚的审美之旅显得多么不真实!最后,他联想到江南采莲,热闹无限,风流无限,笔者为他的这种跳跃性思维折服了,这种状态除却艺术家,市井凡人绝对无法享受!其实朱自清自己也是无福消受的,那么推究其原因,不外乎“身处北京,远离江南,是跨越不了的时空;有着青春年少的心,却没有青春年少的心,再多的向往留下的终究只有迷茫”。其实,如果读者是那些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人,这种复杂的生活况味是绝对可以理解的,“和谐”作为生命的梦想,其追求的过程必然是迢遥的,如同最古老的《诗经》中所说的“溯游从之,道阻且长”。

因此,现代意境与古典意境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必然发生改变,吟风弄月不可能保有纯粹的美感,这么看来,这无边的《荷塘月色》中隐含的不和谐才是艺术家与社会的和谐。

三、让“含蓄”美开放一些,让白话散文“白话”一些

由于物质匮乏所限,中国古代文学在习惯了固定意象之外,“言约义丰”成为一种追求。正如清人刘大木魁在《论文偶记》中所言:“或句上有句,或句下有句,或句中有句,或句外有句,说出者少,不说出者多”,熟悉宋诗的读者对此语的理解应该更为深刻,诗词如果不炼字炼句就是一种无力与无能。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的丰富,文字的丰富与自由使用成为一种必然,以致里在《荷塘月色》中出现了许多“废话”。有人就对“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一句中的“田田”二字做出评价,田田究竟是名词还是形容词?其实,如果读者了解中国文字的含蓄蕴藉以及古汉语的字词活用,就不会生出此类疑问。因为“田田”就是个活用,既写出荷叶之形,又写出荷叶丰茂的神韵,含蓄隽永。同理,“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5]”中的“泻”字就是化静为动的“好招”,不仅将月光的无形化有形,也使原本的柔美更加朦胧虚幻。

余光中先生曾对《荷塘月色》中“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倩影,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这句话就连用了七个助词“的”提出异议,称其“文笔冗赘”。其实,这句话是朱自清先生将西方语法引入中国现代文的大胆尝试,即就多个助词形成音韵感,与音乐的通感形成响应,使得杨柳的倩影融入荷叶的轻盈成为一种天然,进而突出其徜徉于画境的淡淡喜悦。所以,笔者觉得这七个助词恰恰显现出了白话文的优势。另外,余光中先生也认为《荷塘月色》“譬喻过分明显”。中国文学自《诗经》以来就是靠着“赋比兴”延续下来了。如果没有这些比喻,不仅文字背后的情感难以晓畅通达,传统美学也难以附着,我们更加无法从文字的表面延续到文字的背后去感受作者内心短暂的喜悦和激动了。其实,连续铺排的手法,也是秦汉赋体的延续,它所能营造的节奏感是其他文字技巧无法替代的。正是这句法的快与景物的慢互相交织,一张一弛,才营造了本篇散文之美。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荷塘月色》的语言的独特性正是将口语或者说是现代流畅的散文化语言与中国传统的审美意境相结合而生产的特殊效果,再加上他新鲜独特的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让比喻、通感和拟人以“感觉化”的方式引领读者步入“荷塘月色”之中,自然随性,步履从容,并在诸多传统中国的美妙意象中打开诸多感觉是,从而达到情景交融、雅俗共赏的境界。这是中国现代散文发展成熟的特征,对当时的文坛乃至其后的文坛都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荷塘月色》被经典化是一种必然。经典被传唱传承也是一种必然。在这里,笔者赞赏朱自清先生这种对古典诗文创作方法的传承,也景仰其成熟的中西方文学特点兼收并蓄的创作理念。《荷塘月色》是朱自清对古典审美意境的超越,是时代变革的需要,也是散文发展的需要,不仅为中国文学创作与发展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经验,更为中国现代散文的艺术殿堂增添了一块瑰宝。

參考文献:

[1]高中语文必修二(必修二)荷塘月色.研讨与练习[M].人民教育出版社.2017.12.

[2]从《荷塘月色》谈散文的意境美[J]. 李建华.快乐阅读:经典教学. 2010(10):92-93

[3]意境:中国古典艺术的审美理想[J]. 薛富兴.文艺研究,1998(01):10

[4]《荷塘月色》中朱自清“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J]. 陈志霞.语文知识. 2014(10):61-62.

[5]朱自清散文的朦胧美——从《荷塘月色》谈起[J].关坤英.北京师范大学学报. 1987(05):10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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