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二首）

老彦娟

这个傍晚，看不见有多少匆忙的人，赶路

谁安排的酒肆， 谁守在酒肆门前迎着秋风

频频招手

谁酿了小烧，又将深紫色的葡萄，做成了液

态的象形文字

若说这些都是要兜售的货物， 谁又是谁的

买酒人

这个傍晚，只不过是多了些浅淡的酒肆

看不见有多少性质顽劣的人

从战争与和平的缝隙里，抽出自己的灵魂

自由的弹性

关于哲学范畴里的弹性，我想到了牢房，有

时它小啊

小到一个人的思想都难以放下

有时它却无穷大，大到数不清的人，都屈服

于它的禁锢

当然，灵魂除外

我往往以为自己的白天与黑夜， 都是自由

的牢房

它不去审判，不去裁决，不去做刑场与法槌

之间的怂恿者

它和我的妥协厮混在一起

有时，它会替我追寻一段大小适中的浪漫

之后是辱骂者的口水，淹没了它的虚荣

说出大天来， 它也只是一种让人想起镣铐

的地方啊

有时候，你说它可怜得很像爱情的结局，也

未尝不可

只要信，便是如此

一张羊皮，藏着退却的鼓点

拖累长江，不如拖累女儿河，不如去女儿河

的倾诉中

撕裂四更鼓， 防止黎明与山梁在一张羊皮

上疯长

我匍匐在她的旅途，一只羊与草尖上的露

都不会遭遇英雄浩荡的河床

更不能走进临渴掘井的窘境

于是， 随遇而安或者知难而退这些近亲繁

殖的成语

出现了

我能扛起整座草原， 不让鬼吹灯再次吹灭

灯火

却放不下一匹身怀三甲的草马， 和她一起

踏出的三角梅的图形

终归是拖累了爱情

直至，她在一张羊皮上，悄悄地数着退却的

鼓点

足球场的黄昏（外二首）

苏仁聪

从地下通道出来

最后的光线穿过榆树林射向我

林间已黑

铁栏如刚生下来的鸡蛋，暖着一两件球衣

草地潜伏蚊虫，它们伺机落在我的手臂

我并无驱赶之意，它们不知春秋

有人整装而来，自行车停在林荫小道

矿泉水放在看台，一个女同学左手边

她的右边是一本叫作《受戒》的书

我没想到汪曾祺，桑耶寺苦修的一位喇嘛

取代了他。有许多人在跑步

在打羽毛球

我在他们的汗珠中突然看到

红日忽逝。有种悲凉，维持了一下

旧历六月十六日，22点37分

东六区的天空灭灯前的最后一秒

我想到另一个薄暮的黄昏

月亮就要从东天山出来

盆地迎来它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刻

三天后是庙会，去年此时

我在故乡的一条河边，给我的弟弟讲

星星藏在草丛中，这句话

透露出怎样玄妙的哲学

他现在还在苦苦思索，那时

我随口说出的话

栖尘客栈

我以一个贫穷游客的身份爬上二楼，楼顶

有鹰的雕像。花瓶，没有花

门面有大象售卖，合金的，彩色的大象

有阿拉丁神灯，神已搬家多年

有断裂的木楼梯，我小心翼翼爬上顶楼

这是高台的高处，据说国王曾带领他的人

民在这里避开洪水

洪水如今不再泛滥，风和阳光抚摸着盛世

人民

栖尘客栈，老板解释说每个人都像是塔克

拉玛干的沙子尘埃

在浑浊的尘世栖身。我轻抚落在枯木上

的沙子

寻找我和它们的相似之处。天空染上暗黄

傍晚一群东北人在院子里喝酒划拳。我从

楼顶下来

暮色如同夯土建筑群，我误入了疏勒古国

的城堡

莫尔寺遗址

初冬，莫尔寺继续在帕米尔高原深入废墟

唯一的佛塔形似烟囱，没有烟雾

钟声和经卷

我去的时候天色已晚，游客

无声覆盖断壁

明年就要长出更多荒草了，我带来了布施

却不知道该布施给谁

可以想象到昔日的繁盛，可以想象毁灭的

悲壮

僧侣逃走了，或者最后一位僧侣敲响暮钟

圆寂于晚唐。寺庙如此结束了它短暂而漫

长的一生

后来的人民信奉另一种宗教

它目睹自己的尸骨在高原曝晒，冷冻

积雪长草。它看见了空

幸好（外一首）

陳羽

花的残骸掩盖了自己的影子

一场雨用尽力气

易逝的美如荆棘

莫名疼痛穿过我的身体

失去的，结痂的

都在不可言说的部分

幸好可以坐在树下，轻哼一首老歌

幸好春风浩荡，遇见了蒲公英

幸好，一只鸟的感言落在岸上

变成凤凰山里的兰草

孤零零的歌声穿越了三个世纪

听见歌声的人，一定在山的那边

怀有善心

风说，山河寂静

关于我画中的色彩

窗外的风有一些议论

说坡上的草太孤单

说岸边的树太忧郁

说河水里总有往事的倒影

夕阳，又一次将万物推入时间的悬崖

我看到母亲在院中收拾蔬菜和花草

丝瓜花又落下几朵

山峦交出明晰的逻辑，退入空无

众多的云朵在我的画中停息

我把亮丽的黄色给花朵

明天，一定会有蝴蝶飞来

十行之内（外二首）

阿衡

他

※

并没告诉我怎么去表达

爱和美。控制情绪

在限定的时间和空间内

借助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

描述：真实，无聊，又有所求的每一天

啊，你太像了。在黑妈妈帮助下

套上那件墨绿色漂亮晚礼服的斯嘉丽

你太想十二指庄园晚宴，和阿希礼

也，无人晓知——

黑暗中你像一头掉进深渊的小兽

※

他，指卡瓦菲斯。早晨读卡瓦菲斯的

诗集。

旧影集

亲爱的人都聚在一起

和亲爱的灰，寂静填充老屋子

灰白色墻壁碰撞斜入的日光，沙粒儿摩擦

的声音

炊烟捋直鸟鸣，油菜花纷乱，梨花雪白

那时除草不喷除草剂，耕地有黄牛和木

铧犁

整个仲春的下午，我们挎着竹篮拔草、间苗

整个沉睡的下午，木板床铺着旧棉絮

丝绸被面发黄，温暖如初

春琴抄

春光于他们是奢侈的。

眼睑轻垂，两双盲眼对坐相顾

天鼓

※

和云雀的鸣叫清越绝妙

似他们弹奏三味线

月夜和晴朗白日都会

在眼前晕起湿漉漉的光晕

自毁双目的人，被轻轻询问

———佐助，这是真的吗？

转述者的话语听多了让人心酸

虚构和真实考究起来已无多大意义

两座坟冢相互依傍

乖戾和跋扈。遵从和恭顺于爱

佐证他们生前

※

“天鼓”春琴所养的黄雀名字。

忏悔（外二首）

马晓康

为了完成重生的谱曲

他必将经历一段悲壮调的混乱

谁不渴望成为一粒无忧无虑的露珠呢？

只是，在迷途的行进中

曾经同样沦落的人渐渐不知去处

偶尔还能听到天真的笑声与苍老的叮嘱

这段重生的乐声并不期待人们的注目

已死去的朋友将永远死去

那些复活的文字，只是一段苍白、羞愧的

忏悔

矛盾体

信奉神的教诲

却已很久没有仰望星空

想做一个恶棍，却放不下孔孟的客套

看到杜鹃啼血，却不敢开始一场逃亡

面对麦子荒芜，死气沉沉的大地

我竟沉浸在了某种丰收的喜悦

现在的我，比海子虚长两岁

我没有为姐姐们写诗

想一个人去德令哈，却害怕面对死亡

就像一匹马即将追逐天空

多少爱值得去赞美

多少轰轰烈烈的缘起埋葬在无声处

是的，更多想起的

是面带着微笑，对你摇了摇头的样子

拒绝低头吃草

就像一匹马即将追逐天空

诗客厅

19

（外二首）

王小拧

你从深山走来

你来自贫苦，或者，一棵骄傲的云杉

青石台阶，八千里云月，还有谁没有到

在门口等待的人，衣襟泛冷

两行蛛丝卧在额头

你着粗布衣衫，手持纸扇，长剑挂在腰间

背影挺拔，立在庭院中间。哦，胥先生，胥

先生

我喃喃不知如何

靠近你

你来了，赴一场诗宴

十个国王，围着你坐在庭前。豪饮，放歌

八个女巫，聚在葡萄藤荫下。赏花，望月

远远地，远远地

你来了，胥先生！ 十八张黄梨木椅如众星

捧月

真怕哦！ 有一天月缺，你扶着窗台落泪

十八张空椅，不知坐向哪一张

召唤术

我搂紧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

歇斯底里地呼喊

然后，用力地拍打树干

低处的鸟儿

沿着枝干，迅速地滑向我

停落在鼻尖上

凝视我

高处的鸟儿，用悦耳的鸟鸣声

附和我

森林里，更多的鸟儿

正扑棱着翅膀

集结而来

海浪翻腾之前

CD机里木琴敲打着空气

慵懒香甜

我深陷在沙发里

双眼迷离发丝柔软

你的手掌

滑进我海蓝色的睡衣里

沿着趾骨胫骨股骨

向尾骨游走

我摁下了暂停键

说起去年冬天

那颗好吃的橙子

在嘉宁宾馆（外二首）

雪蝴蝶

阳光挤进来，她欠了欠身子

看到墙壁纸上的花朵，仿佛有了生机

暂时忘记昨夜曾用咳嗽告知对隔壁的

不满

噪音和廉价方便面的味道

从薄薄的墙体里钻进来

整个夜晚弥漫在头顶

越是驱赶，越是挥之不去

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

她有点不信

窗外是那么好的蓝天，那么好的阳光

她不喜欢阴天

不喜欢很多事物理不出头绪

但是她知道

那些灰色的云，已经在路上

再翻过几栋楼房就会到达

没有人确定今年秋天是否一切平安如意

嘉宁宾馆就在医院对面

能看见许多新生和死亡

假设

如果月光能被策反

是不是就不会守口如瓶

就会说出，那年冬季的雪

为几只流浪猫下得小心翼翼

清风里它抖下许多小籽

对人间保持着忠心

如果看得够仔细

它们有的是鸭嘴菜，有的是蒲公英

生长在几户人家的小镇

大家的米袋子，从不用麻绳系起来

我在想，要不要动用我的身体

在这个小镇，生个几漂亮的孩子

他们有天生的好品性

五岁就会弹琴

我们堆的雪人，也给它一双黑色的眼睛

裂缝

你觉得，双桥路上的雨水

北苑花坛里的月季

都住过你的身体

并且，把一轮月亮住得皎洁明亮

你们都住过故乡

河水里摸鱼，山坡上晒太阳

泥巴是好东西

摔出来的破洞，说补就能补上

会讲故事的老窦那时还活着

后来才知道他讲的《水浒传》是他自己

的版本

里面的兄弟没有背叛兄弟

没有背叛多么好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你在异乡跨过沟渠时，它也跨了过去

九月：属都湖偶得（外一首）

宇剑

松鼠的箭步，飞鸟的绝影，无辜的蓝色的湖

构成了后现代青年心中的宗教

天地，偶尔也只是一个词汇而已———

逃匿的身份，高原的寒冷。这是一种新的

包庇方式

我们都不需要旅途来救赎自己

我们都不需要风景来抽空虚妄

我们在自己的阴影里倒下，并立地成塔

来生是个贬义不断的假设。它身披麻醉的

外衣

它生来是个美丽的陷阱。它

有时刻鼓动我把谎言编制成松萝或云杉

的须

屈原

这个世界最大的山是楚国

最深的海是楚王， 最明朗的蓝天是楚人。

你说

为了热爱这四方土地，必须得赔上一条命

才算得上

高阳之苗裔

这个世界上存在诸多疑问。比如寡妇哭

庙，比如三闾大夫只是

劣质的牛肉干，比如郢都注定只能成為

废墟

为什么还执着于一叶障目。为什么要写下

《天问》那样悲壮的句子

这个世界有太多你热爱的事物，有太多

的人

需要走进诗歌才算是找到归宿。你的姓氏

如同明星的荣耀

你的少年时光如同风筝

在祖国的土地上放肆歌唱，在树木茂盛的

地方独自舞蹈

在女人健美的秋天谈笑风生，也嘱咐儿女

的营养均衡

这个世界充满了霉气和暴戾，如同君王的

脾气

你在一条河边徘徊了很久，徘徊了很久

最终选择扑向深处，而不是庸俗的一跳

没那么疼了（外二首）

马德刚

小时候

身上哪里破了

流血了

随便抓一把黄土

撒在伤口处

在太阳底下晒晒

或者用嘴巴使劲吹吹

血很快便止住

也就没那么疼了

外婆去世后

被埋在向阳的小山坡

足有三米深

乡亲们拿着铁锨

你一锨我一锨

一直填上来

仿佛一道很深的伤口

被黄土层层掩盖后

亲人们也就

没那么疼了

风从铁路吹过

我们沿着铁轨一路向北

我们谈笑风生

我们竟然天真的想要一直这样走下去

火车，总是先我们一步去了远方。

风也吹向远方

风吹过火车

玻璃窗里人头攒动

风吹过铁路

我们很单薄

父亲，雨和穿墙术

无数的雨，巨大的雨

坚硬的雨，任性的雨……

父亲披上雨衣，扛着铁锹

冲进雨里

他会穿墙术。穿过一道道雨墙

消失在墙后面

我和母亲，两个尕妹妹

像受了惊的小鸟儿。躲在窝里

瑟瑟发抖

听——

雨从山上，正在往下

搬运着什么

立夏后的河流（外二首）

雷文

出租车司机突然说，今天是立夏

他的话像把刀，在我心里切走了春天

下车，大雨骤停

天空还回的晴朗

还回了我无精打采的影子

柳津桥下枯瘦了两季的河流

又肥胖起来。顺着水涨高的木船

正逆向测试着

季节中暗藏的风险

水变色，替山喊着流失的疼痛

突得聚集的脂肪

正使这条穿城而过的河

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漫步在鹰歌嘴的松林中

海拔再高些，空气该很为难

海拔再低些，空气该也很为难

无非说鹰歌嘴正好

我到时，古松养出的大片林子

在风中，发出水的声音

鸟语独占静谧，褪尽浮尘的山水

如进入内心的宗教

此时，我觉悟的高低

决定了当天得到的多少

曲折的小路，不知通向何处

也不知为谁在走漏风声

梦，让空虚得到满足

看不见你的时候

想象是安慰自己最小的代价

从陌生到熟悉

某座圆形广场与临河的路担当过推手

然，迟到的自由被套上枷锁

某个夜晚， 你跨跃了最后一步

我的手伸向你

触摸到了花朵，也触摸到了刺的尖锐

那场梦“， 轻狂而不知疲倦”

亲爱的，在黎明

我不肯承认：开窗后的阳光

是黑夜之后的真实

似乎你走远的时候，你才离我最近

秋日回忆（外一首）

孙捷

落叶有落叶的归宿，候鸟有候鸟的

我有我的。难道不是吗

我的归宿是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天风和日丽，并没有乌云遮挡

常常抱怨记忆的阴影，抱怨一座遥远的城市

也有言不由衷的嫌疑，是的

迷恋才能防止健忘谁都曾经在回忆中

重塑自己，从

阴影中寻找明亮。事实上

迷恋曾经造成的抛弃，也有甜蜜的成分在

里面

这些年，我迷恋唐诗也接受了宋词

时间教会了我们如何面对陌生的自己

以及一条被时光磨损的走廊

更冷的秋风还在途中翻山越岭

沿途密布草率而缜密的机关

有人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他们将在秋天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今夜，我小心翼翼地行走，不沉迷于灯盏

绕开废弃的花园，谢绝苏醒的藤蔓

一个人，还想继续保持与过去的对话

最好不要把月光下的影子投向生锈的

栏杆。

秋意

秋风与流水的密谋，得到了落叶的附议

蟋蟀，往事的记录者，它们的声音

如此有力，闪光的针头

就快要穿透时光的缝隙了

我用点烟的手，阻止了一场更大的骚乱

現实的月光将一池荷花映照的

次序井然，其中的阴影也尽在掌握

垂柳在谁的手中轻拂，扫过

风的琴弦和黑暗的栏杆

将一颗饱满的莲子推向彼岸

在夜晚的湖边，我尽可能放慢脚步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秋风已然

占领了生活的制高点，人心过于柔软

越来越空旷的森林中，失败的夜莺

还拥有许多表现的时间

秋风一点一点地凉了，许多年

它彻底消失后又出现在同一个夜晚

事实证明，我精心挑选这么多

棉花一般温暖的汉字

也未能抵挡住滚滚而来的秋意的蔓延。

真相（外二首）

安澜

枯草忽然睁开惊愕的眼睛

死去多年的石头突然张开嘴巴

努力返青的树木没敢哭出声音

滴答滴答正在消融的冰雪像在哽噎

春风抬着一匹匹灵柩

脚步在踉跄，肩膀在摇晃

诗歌在亡灵面前没敢呐喊

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咽

一个懵懂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

他（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慢慢陨落成一座喑哑的高山

发现

把良心上紧发条，尽最大努力

多拧两圈

怕他随着环境习惯万一脱扣

走岔了路口

让耳濡目染那条狗吃了

这是子夜时分

锈迹爬上了鸟语的额头

手握春光的人

睡梦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香是一座陷阱

一只蚂蚁，为了救赎一根无怨无悔的骨头

正在不能自拔那泥坑里打转

泪水，没有能力敲开

枯干，那座坟茔

空旷

哭是一口大锅

我实在不想被他煎熬

泪水是柴火啊

春风在拼命地飞蛾扑火

谢谢你兄弟

画笔里的绿植隐着几声咳嗽

风车的脚

为什么要在软绵绵里奔跑

山高不一定水长

用袖头揩去，人间的鼻涕

那么大的留白

真的就在等待一滴童年纯洁的鼻血啜泣

从现在开始（外二首）

安然

从现在开始，洗衣做饭

用柴米油盐炖煮

余生剩下的好年华

从现在开始，站在生活的内部

向一条潜入果核深处的蛀虫学习

盗取生活的甜蜜

从现在开始

爱这烟火缭绕皱纹横生的日子

爱那些欲擒故纵的小情绪

爱它温柔的光斑和暗夜里的冷

从现在开始

我要认真地给每一株花浇水施肥

清除那些杂事横陈的稗草，和

暗疾丛生的枯枝残叶

从现在开始

我裸露在光阴中的躯体也将

日益显露草木的从容柔媚

风一吹，就弯一弯

风再吹，又挺一挺

那些松果

那些松果

因远离家乡而断了应有的体香

它们端坐在我的案头

与笔墨台灯为伴

没有松鼠的啃食

也没有山风松涛的洗涤

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想家

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梦到兴安岭和黑龙江

它们有些干瘪了

没有了松脂，也丧失了继续生养的能力

成为一株植物的木乃伊

就像我的某种思念

有点远，也有点旧

干瘪着，横卧在记忆里的某一处拐角

恰好

我知道，我遇到了

最好时节的你

有好了伤疤后还隐隐的疼

有成熟到恰好，甜中带酸的忍

有微微张了口

又半含半隐的大好时光

我知道

你有大把的体力、精神和激情

而我，恰好有空着的半壁江山

和三亩良田

需要一场雪（外一首）

古剑

需要一场雪

一场白得刺眼的雪，覆盖童年的脚印

覆盖毫无生机的大地

以及现世的旧与脏，隔离

诱惑与道德

抹平歧途和教堂的钟声，孤立青砖宫殿

雪霜的谎言

我需要一场雪

忏悔舞台上的灵魂，荒诞弱智的理想

清除酒醉之后的狂言

和自以为是的人，散去

抬轿子的

那些被蒙蔽的影子，重新提煉生活的真谛

燃烧的火焰

我需要一场雪

沉寂曾经虚无的喧嚣，清澈浑浊的日子

熄灭那发号施令的词语

剥离毫无意义的声音，埋葬

别人掀起的波澜

让雪下得再大一些，再善良一些，再漂亮

一些

弥漫沉默的平静

光亮被挤压在低处

这陌生的城市，本不属于我

一个外乡人从陌生到熟悉

再从熟悉到陌生

用了十几年，掏空内心。午夜酒醉后

影子踉跄

走在积雪的路上

天空没有星星，黑暗无法望穿

光亮被挤压在低处

四周静悄悄

火车站巨大的时钟，一点的钟声悠长

日子如此晦涩，楼宇轮廓不清

风从缝隙中毁弃某些细节

十二月的哈尔滨

面包石路，影子左右摇晃，霓虹奢侈

路边冰灯

凝固人工虚假的沉默

掩盖不了伪激情的意识，驱使夜的灵动

释放一种幻景

无暇顾及

寒冷的光彩，以及不请自来的雪

一个外乡人的叹息，无足轻重

街路轻泛白光的寂静

和自己的呼吸

松花江，冰冻三尺的倦怠，迟滞所有想象

假借的外滩

苍茫空幻的窗口

今夜没有月亮，不必抬头眺望

黑暗中贫乏与灿烂

蓝色玻璃陈旧

折射的梦，散发不被发现的秘密

路过（外二首）

蒋卫

弦月高悬

树梢的巢上，尚有肉体余温

原野被划分成若干块

有海子，梵高。有希特勒，也有弗洛伊德

这么多的涌向、淹没，与纵身

唤之为药丸，白发凌顶，悬崖灌喉

油菜花开得争先恐后

有时看是蒲团，是凌迟。或是泡沫般

佛陀

细雨中的远山

像一个孑然的人瞬间将自己碰碎

村庄空了

偶尔的炊烟，是这个春天唯一神迹

河流干涸太久

一只鸟在河床上，它的身体是一尊小小佛龛

“活着，是一种宗教”

一个人体内走出另一个人，会有钟声响起

清明日

田野间，诸花开放仿若十万转世佛陀

每一场大雪都是年轻的

每一场雪，都是帝国的银两大幅透支

大运河的流动，是无止境的时间游戏

农田上，众多向日葵被砍去头颅

它们依然挺直的身躯，仿佛徘徊在边缘的

义旗

谁也不能忽略一场雪的诡辩

有时像人心的锐角，有时就是一枚呼啸的

响箭

请不要叙述“此刻”，每一场大雪都是年轻的

它们不能承担绑架，仿佛一场遗体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