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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迷传

2020-07-07田玉莲

小小说月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舅爷戏班子戏迷

田玉莲

我有位姑姑,长得五大三粗,面庞黝黑,没有一点儿女性的柔媚和飘逸感,却天生是个戏迷,从小爱看戏听戏,没事还在家自导自演,青衣花旦小生老生她一个人全齐活儿。家里本是殷实大户,肥田沃土若干,雇着长工,不用她下地干活,姑姑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就任她折腾,闺女高兴就好。

我爷爷六十大寿,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姑姑喜笑颜开,忙碌着给戏班子里的人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那年姑姑十七岁,恰是热恋怀春的年纪。明眼的爷爷从我姑姑的举止表情中瞅出了端倪——戏台下的姑姑,偷偷与饰演张生的戏子眉目传情,秋波荡漾……尽管姑姑很“狡猾”,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

自这次家中请戏之后,姑姑变得魂不守舍,迷恋戏的程度与日俱增,见天穿着自己精心缝制的绣花鞋,踮着小碎步,追随戏班子去看戏,场场皆能融入剧情,场场皆如痴如醉,场场皆以泪洗面……

爷爷见姑姑的心越来越野,再不干预这闺女怕是留不住了。和风细雨地劝说,毫无成效;狠下心痛骂,也骂不回她看戏的野心;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就以绝食抗争。最后,爷爷实在没法,动了手,姑姑被揍得鼻青脸肿,依然初心不改,竟然与那饰演张生的小伙子私奔了!

爷爷又气又恼,派人四处打听,结果打听到她正和“张生”重起炉灶另开张——筹备新的乡戏班子。大户人家的小姐,要与一个穷戏子结为秦晋之好,爷爷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丢尽了,思虑再三,有了整治那“张生”的法子。

爷爷先是请讼师书写了状子,以“诱骗”民女为罪证,将“张生”告到了县衙。而后,让长工备好马车,他拎着一褡裢洋钱,去了县衙。

一路打点顺风顺水,只等传唤了“张生”来大堂,予以法办。“张生”来了,姑姑也来了。姑姑不卑不亢,于大堂之上,据理力争,最终以一句: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落下了这场官司的帷幕。

没想到亲亲的闺女完全不给自己留情面,爷爷的脸当场就灰了,挺直的身躯突然就佝偻下来。他神思恍惚,跌跌撞撞地出了县衙,在车把式的搀扶下才登上了马车。

归家之后,爷爷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抑郁难以排解,竟添了抽大烟和喝酒的嗜好,原本富足的家境也因这俩嗜好每况日下,像旱天的河塘,日渐干竭。

姑姑和“张生”的日子却过得风生水起,两人招兵买马,戏班子的规模越来越大,四邻八乡都去演出,可唯独娘家村,有心去演,却没那个胆,总是绕行。父女俩一样的犟,谁也不肯先向对方低头服软。

姑姑知晓了娘家陷入困境,就时不时地予以接濟。她晓得自己爹的脾气,如果把钱和物直接送去,他肯定不会接受,就拐了道弯儿,托付她舅舅我舅爷,让舅爷以自己的名义给爷爷送去。

大烟和酒,最终掏空了爷爷的家底,也掏空了爷爷的身子,渐渐地就病入膏肓了,弥留之际的爷爷,眼神已经涣散,却一直执着地朝门口看。

我舅爷聪明,说:姐夫,是不是想闺女了?

话毕,细心的舅爷看到爷爷眼里似乎闪过一道光,倏忽而逝。他暗暗自责,忙乱起来怎么偏偏就忘了派人去叫外甥女呢。

姑姑闻讯疯了一样往家赶,一路泪湿衣襟,到了家门口,更是放声大哭。姑姑扑到爷爷身边,双手攥住老父亲瘦骨嶙峋的手,痛不欲生:“爹呀,你这病,都是被你这不孝的闺女气的呀!”

爷爷多日来毫无生气的面容突然温软出一丝笑意,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办完爷爷的后事,姑姑是被人抬回家去的,在家不吃不喝一直睡了四五天,方才下地。若非她放不下她和“张生”亲手创建的戏班,可能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了。

姑姑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忙碌,戏班子在当地有了响当当的名头。她让“张生”执笔,写了一部戏,名叫《戏迷传》,戏里有她自己,有“张生”,还有爷爷。

历时几个月的反复修改,《戏迷传》终于开始排练,排练场地就在姑姑家院子里。就在排练到爷爷最后咽气的“环节”时,姑姑重现当日与老父的生死别离,悲伤痛入骨髓,大呼一声:“爹呀!”倒在地上,竟是气绝身亡。

姑姑的葬礼上,“张生”烧掉了《戏迷传》的剧本,没有正式登过舞台的《戏迷传》,就这样随着姑姑消失在岁月的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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