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梅

2020年春节不久，女儿过18岁生日，虽然高考还没开始，高中也还有一个学期才毕业，但我还是写了一首《独立宣言》贴在墙上：

过了今天我们就平等了

真正的平等

一个大人和另一个大人

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

只要春天的花

开出的不是冰凉的雪

我们就认认真真地做两个

独立的人

这首诗表达了一个意思：高三是孩子的，也是全家的，但终归是孩子自己的，她可以自由选择度过的方式，同时也必须承担选择带来的责任。

网课后的沉默

看到这首短诗后女儿果然被触动了，生活、学习都比较自立。2020年春，全国的孩子都在上网课。教育平台与信息技术让学生的学习节奏紧凑了起来。疫情下的社会就是一本打开的语文书、德育书、信息书、科学书、人生成长书……我不想女儿只关注课本，漏掉社会热点，所以每天借助吃饭的空闲时间见缝插针地给她讲一讲新闻热点。这种饭桌上的信息交流曾被我认为是很好的教育契机，女儿能够获得丰富的知识。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我说得越来越多，女儿主动开口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居家隔离期间，白天家里只有我们俩，一个不说话，一个“唱独角戏”，甚是无趣。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向女儿抗议。女儿说：“如果你不老是讲话，我就会开口说话。”

可是叛逆期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多话同家人讲？我开始学着沉默，并没有收获对方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更多地用手机与同学交流。娘俩在同一屋檐下，反而相顾无言。就这样过了几天后，我的情绪也出现了问题。居家隔离造成的心理创伤像一股“无名火”一样在身体里乱窜。我需要宣泄坏情绪，又不想伤害亲子关系，于是短诗继续写下去，用便利贴贴在墙上。

如果我不说话

你会开口说更多的话？

更多的话是什么意思

像今晨的英语成绩

像艺考推迟到高考后

这些信息作为头条炙手可热

却一点也不能温暖我的心

我需要抱抱你或者被你抱

需要兩个人一起抵御

倒春寒的荒凉

疫情的恐惧

春天有花要开，地上攒着冬天的雪

你沉默，我沉默

相同的沉默是否有相同的质地？

感受到我的情绪，女儿主动把自己的一篇作文《疫情考试之思》拿给我看。文中写道：

暴发于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就是一场非同寻常的考试。

疫情大考下，每一位奋战的医护工作者和配合抗疫工作的人民群众都交了满分答卷。医院是抗疫的主战场，医护人员都是保卫我们的战士。无论是在疫情重灾区的志愿队还是在其他城市严防死守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我们平安。曾经历过汶川地震的护士刘佳，瞒着家人，两次递交请战书，报名援助武汉。她报名时动情地说：“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报当年的恩！”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这样的时代。我们共同面对的这场考试，我们应为所有交上满分卷的医护工作者鼓掌，表达我们最真诚的感谢！

同样，作为普通群众的我们在抗疫过程中也交出了满分答卷。多数人不能奋战在一线，却尽了自己最大的一份力。湖北省的外卖小哥、出租车司机等，利用自己的职业优势，为医院提供资源的运输，医护人员的用品配送和上下班接送等工作。山东寿光市农民连夜采摘新鲜蔬菜，将物资送往灾区。普通群众居家隔离不外出，不扰乱社会秩序，不给灾情添乱……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们看到了感恩、奉献、无畏和理解。每个人能力不同，但都交出了满分答卷，我们应为自己鼓掌！

这篇文章的价值观、人生观非常正，有很多内容孩子并没与我讨论过，但看得出来她没有死读书、读死书。我大可不必一到吃饭就向她灌输时政，而她课余与同学聊天也不尽然是浪费时间。这样想来，我的心就宽松多了。很惭愧，说要给女儿自由和独立的空间，因为自己不放心、舍不得放手，结果给亲子关系带来困扰。此后，我就放松多了，茶余饭后女儿也开始说说笑笑，日子不再压抑。

爱孩子，就是接纳她的全部

孩子到了高三很用功。晨起、午睡、晚修也自己设闹钟自我提醒。作业按时完成，晚上学得越来越晚。随着高考的临近，学习越来越辛苦，当然成绩也越来越有进步。饶是如此，在高考的千军万马中，竞争还是非常激烈。

女儿是美术艺考生，本来春节一过就要考校考，为此她在年前特意住到画室里不眠不休地拼命准备。谁知疫情一来，大多数高校取消校考，直接用各省美术联考成绩录取。春节后重新拾起一轮文化课复习，难免功课吃力。除了咬牙坚持，拼命记忆，习题训练，没有更好的方式。作为妈妈，我最大的备考工作是给她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全家人都在竭尽全力，但是女儿成绩平平。女儿数学学得吃力，但她喜欢政治，关注国际动态，对很多国际问题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也热爱音乐，会弹古筝;喜欢文学，读过大量的文学名著;擅长绘画，接受过专业训练。此外，她热爱辩论，擅长表演，在这两方面积极参加学校与班级的活动，也得过一些奖。情商高，善解人意，也善良谦让，对人宽容。我对孩子说，高考最重要的是尽力拼搏，日后回想，觉得内心不后悔。我和孩子爸爸认为，孩子的综合素质比较好，尽管现在她的优势不能被有效评价，但是从长远看，未来的她会有很强的可持续性发展能力。我们帮助她学习，但是不用分数衡量她，督促她进步，接纳她的全部。这成为我们的共识，也是家庭教育的自信。

不把孩子视作生活全部的重心

陶渊明和李商隐在中年时各有一首诗论及儿子。陶渊明写他的孩子们“不好纸笔”。《责子》一诗有言：“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李商隐恰恰相反，他在《骄儿诗》中评价儿子“美秀乃无匹”“四岁知姓名，眼不视梨栗”。两个孩子对比鲜明。显然，多数人认为李商隐的儿子更优秀。李商隐对儿子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大体意思是自己从前喜欢读书，勤奋刻苦独自著述。如今憔悴，所以儿啊，千万不要学父亲读书应举，应去学学兵法，做帝王之师，用武功去博取万户侯，不要一辈子死守一部经帙。作家闫红在《陶渊明这样的爸爸》一文中说：“将老陶与小李做对比，我更愿意有一个前者那样的父亲。他不把我视作生活的重心不错，他也不会要求我如何如何，而是把整个世界留给了我，由着我可着劲折腾，成功或是失败，头破血流或是功成名就，都不要紧，没有忧虑的沉重的眼神在后面坠着，我是被偶尔抛到这个世界上的自由人，尽可以享受这飞扬的人生。”

闫红的观点很吻合自我意识强的“零零后”高三考生。其实，回想我们当年上高三，父母不懂教育，也不在意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没有额外的压力，反而会放开手脚大胆拼搏。而当下我们做高三考生的家长，如果焦虑、小心翼翼，把孩子捧在手心里，生活上事事以孩子为中心，肯定会让孩子背负上两代甚至三代人的情感、期待，这些有意无意、自觉不自觉的心理压力加在孩子身上，她怎么能跑得快、跑得远呢？

不如努力工作，热爱生活，用身教来影响她。就像我开头说过的：

我们是

一个大人和另一个大人

认认真真的两个彼此独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