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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小说细节描写的召唤机制

2020-07-04陈祎满

戏剧之家 2020年19期
关键词:陌生化卡夫卡

陈祎满

【摘 要】卡夫卡小说中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充满了细节之美,其中有些细节是含混的和陌生化的,这些含混、陌生化的细节造成了读者在阅读中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使文本的含义出现了空白,而这种空白又激励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文本,最终达到对文本的理解与接受,这个过程就构成了卡夫卡小说的召唤结构。卡夫卡小说中的召唤结构一方面激励了读者深入文本、填补空白,另一方面召唤结构中含混和陌生化的细节也为读者的阅读设置了障碍。

【关键词】卡夫卡;召唤机制;含混;陌生化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9-0197-02

卡夫卡(Franz Kafka)是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奠基人。卡夫卡的小说充满了细节之美,其中既有完全真实的生活细节,也有含混陌生化的细节,这些细节描写具有的召唤机制,使小说呈现出神秘多义性的特点。

召唤结构是伊瑟尔接受理论中的重要理论,文本的召唤结构指的是“文本具有一种引诱和激发读者阅读的结构机制”[1]。英伽登提出,没有经过阅读的文本存在空白,读者的阅读就是填补和具体化空白的过程。伊瑟尔在此基础上强调文本经过艺术化处理后,留下了空白,而这种空白激励、引诱读者去深入文本、填补空白,同时激发读者对文本的再创造。简单来说,召唤结构就是在文本中留下空白,让读者用自己的联想对文本进行充实,以激发读者在文本创造中的作用。卡夫卡小说中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其中有些是含混的没有确定含义的,而有些则被作者进行了陌生化处理,这样一来,含混和陌生化的细节造成了读者在阅读中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使文本的含义出现了空白,而这种空白又激励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文本,最终达到对文本的理解与接受,这个过程就构成了卡夫卡小说的召唤结构。

一、含混的细节描写

含混是西方文论中的重要术语,被用来表示一种文学创作的策略,“既可以指作者故意或无意造成的歧义,也可以指读者心中的困惑”[2]。现代主义的作家常使用“含混”来使文本显得晦涩艰深。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对人物心理的描写,通常具有含混的特点,这种含混使小说呈现出不确定性。

《诉讼》中,在约瑟夫·K得知自己被捕后,作者对他的心理进行了这样的描述:“虽然他可以把这一切看作是一场玩笑,一次恶作剧,是他银行里的同事处于他尚不清楚的原因——也许因为今天是他30岁生日——而策划的。这种可能性显然存在。他只需对两个看守放声大笑,他们准会同他一起笑。”[3]大部分作家在对人物心理活动进行描述的时候,通常会描写人物的真实思想,以便使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个人物;可是在卡夫卡的笔下,心理描写是含混的、不明确的,读者只能根据这些含混的细节对情节进行猜测。对于突然被捕,K猜测这是他的同事策划的,之后又说这只是一种可能性,真实的情况没人知道。接着转到K对看守大笑的想象,这与K之前的猜测并没有关系,K此时的想法是大脑突然呈现出来的,具有意识的跳跃性。

K也没想去证实他的猜测,只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对着两个看守笑。这笑既像是对同事恶作剧的笑,又像是K为了掩饰尴尬局面而发出的笑,也像是揭示出K在面对这件莫名其妙的案件时的无力感。这里对K猜想的含混与不确定的叙述,导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了一种不确定性。在这段描述中,K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同事的恶作剧,这含混的细节所造成的不确定性,使得它有无数种解释的可能,这种可能性使文本出现了空白。读者在阅读中遇到这种空白,自然会去填补,此时读者会思考如果K的被捕是同事的恶作剧的话,K要怎么面对;如果不是的话,K又要怎样面对。同时,这段描述先是提到“可以把这当成一种玩笑”,这样的叙述就会预先在读者的阅读中留下一种关于“这件事是一种玩笑”的期待。但是这一观点在后来的叙述中变得不确定了,K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玩笑,这就使读者原有的期待被打破,对文本有了新的认识,这就是召唤机构所具有的更新视野的功能。

在卡夫卡小说中,由于细节描写的不确定性,造成了小说文本的含混,而这种含混所造成的歧义,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使文本具有召唤读者进行阅读的结构机制。小说中的含混使读者进行创造式阅读,这就是召唤结构的作用。

二、陌生化的细节描写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的概念,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陌生化是艺术加工和处理的必不可少的方法。这一方法就是将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使读者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艺术的新颖别致,经过一定的审美过程完成审美感受活动。”[4]卡夫卡善于使用这样的艺术方式,使原本熟悉的东西变得不熟悉,以表现荒诞的真实。卡夫卡用大量繁复的细节构建出荒诞的情节以及异化的人物形象,营造出一个陌生化世界。

非逻辑性的细节描写是造成陌生化的一个重要手段。卡夫卡小说的情节大多是陌生化的,展现出含混、荒诞、奇异的特点。《判决》中,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的父亲,突然就蹦起来要判决儿子溺死。《乡村医生》中,医生一脚踢开了自己家里很久不用的猪圈,意外地发现了两匹健壮的马和一个马夫。《诉讼》中,约瑟夫·K到审讯室接受审讯时描述了很多不相关的细节,比如对尤利乌斯大街百态的描写,这并未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K在楼梯上碰到的小孩,以及寻找一个叫兰茨的细木工,这些都是K找审讯室所遇到的障碍。然而经历了重重阻碍到达审讯室,K却没能得到任何信息。卡夫卡笔下的主人公,总是像这样做着“卡夫卡式”的努力,无论怎样做,都无法达到目的。最终K甚至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最终审判上,就被判了“死刑判决”。卡夫卡正是用这种不符合生活逻辑的叙述呈现出陌生化的审美效果,这种陌生化具有召唤机制,诱发和激励读者阅读。

传统小说中,读者很容易就能总结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但在卡夫卡小说中,人物是没有具体的个性的,是陌生化的,读者只能依据文本获得关于人物的大概图像。例如《饥饿艺术家》塑造了一个以饥饿为表演形式的艺术家形象,这与人们日常所了解的艺术形式不一样,文本除此之外关于艺术家其他的信息甚至是他的名字都未曾提及。同样,《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读者只知道他发生了变形,至于他为什么变形,变形之后为何还具有人的思维,读者都不清楚。还有《判决》中被父亲判刑的儿子、《城堡》中永远进不了城堡的K、《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民族》中的歌手约瑟芬,这些人物在卡夫卡的笔下就是一个图式、一个符号,读者只能通过这些符号的寓意来寻找作者意欲何为。读者无法从文本中获知这个人物的样貌、出身等具体信息,除此之外,在这些符号式的人物身上还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事件,这些都让读者无法准确把握人物形象。卡夫卡小说通过陌生化的手段用细节塑造出一系列没有个性、符号式的人物,正是这些“不识庐山真面目”的人物所带来的神秘感,調动了读者的想象力,拓展了读者的审美空间,使小说文本具有了召唤机制。

三、具有召唤机制的细节描写对读者的影响

从读者的角度看,卡夫卡小说中真实的细节描写有助于读者与文本产生共鸣,但同时小说中具有召唤机制的细节描写又使文本表意含混,比如说《乡村医生》中猪圈里的马,好色粗鲁的马夫,满是血污的毛巾,病人身上玫瑰红色的疮口等……读者最初很难把握这些意象,只有认识到卡夫卡善于“以鲜明的意象来打破现实,以描画现实背后的作用力”[5],才能确切地把握住作者的意图。

卡夫卡这种晦涩的现代主义的表达,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只有无限靠近作者对隐含读者的要求,才能实现与文本的视域融合。伊瑟尔所提出来的隐含读者,是按照文本召唤结构的呼吁与要求去阅读的读者。隐含读者是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假设的读者,隐含读者能够完全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与之相对的是真正阅读文本的真实读者。真实读者的阅读经验与审美趣味会随着时代氛围和社会更替而改变,而隐含读者在这方面则表现出一定的稳定性。隐含读者为现实读者提出了要求,现实读者只有最大限度地接近隐含读者,才能实现与本文的交流,从而理解文本。伊瑟尔认为:“为了完成阅读,读者必须熟悉作者所运用的文学技巧和惯例,这些技巧和惯例就像是一部作品的‘密码,他们系统地支配着作品产生自己意义的方式。”卡夫卡善于在小说中使用荒诞、悖谬、梦幻等艺术技巧展现真实的世界,这就要求隐含读者要懂得卡夫卡这种独特的表现形式,这样才能实现对文本的理解。

卡夫卡小说用大量的细节描写构建了一个图像世界,以表现作者的真实意图,即人生活在外界物质的巨大压力之下。《变形记》中大量对甲虫生活细节的描写,不仅是为了使人变甲虫的故事看起来逼真,也是为了表现现代人在面对现实生活时荒诞的生存体验。《诉讼》、《城堡》中对主人公行动的描写充分表现出主人公行动与目的的间离,同时揭示出人生活在一个充满悖论的世界之中。卡夫卡小说的细节描写常常表现了主人公的生存状态,这种状态通常是焦虑、孤独、无助,这也正是人在生活中的生存状态。正如吴金涛所说:“卡夫卡为我们细致地展示了虫性、威权,包括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是如何侵蚀人性的,使人畏缩,使人退却,使人边缘化。”[6]读者只有把握住这一点,才不会在阅读的过程中深陷细节的泥沼无法自拔,同时,在这违背常理的变形与错位中获得新奇的陌生美感。

也正是因为这样,卡夫卡小说在刚开始传播的时候并未得到广泛的认同,当时读者还不能理解他超前的艺术技巧,深陷于小说的细节描写中,无法与作品视域融合。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关注,读者越来越熟悉荒诞、异化等这些现代主义的主题词,战争所带来的痛苦经历也让读者有了与卡夫卡同样的生存体验,这些都使卡夫卡的小说越来越容易被接受。

卡夫卡小说的多义性与神秘性,大概就是叶廷芳所说的“人们谈论了半个多世纪的卡夫卡,虽然只知道其中奥妙深测,却依然谈兴不减”[7]的原因。对于读者来说,越是难解、多义,就越是想要寻求真理。不可否认的是,对卡夫卡的每一种解释都只能是对他的完善,这也是造成卡夫卡研究多姿多彩的一个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凌晨光.当代文学批评学[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1:293+296.

[2]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56.

[3](奥)弗兰茨·卡夫卡.卡夫卡全集第1卷[M].叶廷芳,主编.洪天富,叶廷芳,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223.

[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3.

[5]Robertson Ritchie.Kafka: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30.

[6]吴金涛.客观性对主体性的侵入——卡夫卡与福楼拜比较论[J].陕西理工学院学报,2013,(4):81.

[7]叶廷芳.山高水险有觅处——再论卡夫卡的艺术特征[J].文藝研究,19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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