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莹

明眼不知盲眼的苦。一片漆黑之中，身为盲人，要怎样养活自己，获得爱情，养活家人？今天的职业故事，为您揭晓答案。

高烧导致终身失明，学会按摩见曙光

李元，80后，出生于云南省一个偏僻的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李元生下来不到周岁时，因为一次高烧治疗不及时，导致他的眼睛彻底失明。

成年后，为了让李元将来能养活自己，他爸爸托远房亲戚帮李元进了省城残联办的免费盲人按摩学校。在盲校，李云系统学习了解剖中医学基础、经络学、按摩学、保健等专业知识。

老关是李元在按摩学校里最好的哥们。盲校的学习结束后，李元和老关成了那届最优秀的毕业生，被老师直接推荐到昆明一家大型按摩店做员工。

一开始，李元和老关很受排挤，客人少的时候都是老师傅抢着招呼走了。客人多的时候，终于轮到李元上钟，却被其他同事当着客人的面嘀咕：“生瓜蛋子，练手吧！”哪有客人愿意让新人做实验？“你新来的吗？去去，还是下去吧！”每次一听到旁边的议论，客人多半会毫不留情地把李元换下去。

在店里，只有一些挑剔难搞定的客人才会真正分给李元去按。有个胖司机每次来按摩，最少俩小时。但他又很吃劲，还要求不能碰到尾骨某个受过伤的地方，若是不小心碰到，他就急眼骂人。

最开始的几个月，李元的收入少得可怜，勉强只够温饱。他不信这个邪，拿出看家本领，征服了几乎所有经手过的客人。因为接受过专业的学习，像日常的腰肌劳损、颈椎病、肩周炎，李元一下手就知道情况如何，并能准确地摸到病痛要害。

例如肩周不适，李元一般先用推法疏通气血，再用手掌揉，最后用拨法分开粘连部分，这样的反复梳理后就不会再牵连。

半年后，李元成了店里的香饽饽。因为技术专业，那些“难伺候”的顾客都对李元非常认可。他们不仅经常向老板表扬李元的手法好，还给店里介绍了很多新的顾客，指明要李元来按。

李元终于算是在这一行立了足。

当然，李元也会遭遇到异常尴尬又委屈的时刻。他是个男按摩师，按摩臀部这些敏感部位前，李元都会小心翼翼地先征求女客人的同意。有的人二话不说，就开骂：“有病啊！想什么呢！”

李元唯有解释半天，胆经和膀胱经都经过臀部。

至于店里有些漂亮的女按摩师，则会遭到素质差的男客人咸猪手。迫于生计，她们只能百般周旋，忍受屈辱或者换别的师傅，放弃赚这份钱。

几年的时间相处下来，李元发现店老板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渐渐地，店员一个个都跟他闹掰离职了，店里重新换了血，李元反而成了他最倚重的员工。顾客少的时候，店老板就跟李元探讨按摩的不同手法，把他的经验和本领通通教给了李元，李元也算是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正当李元决心要为他好好卖命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离婚了。他们所有财产被分成两份，包括店里的员工。老板是盲人，老板娘是明眼人。她受够了拖累，自然起了异心。老板娘带走了跟她交好的几个师傅和老关，跑到杭州重新开了一家店。

李元和另外两个师傅被留在店里，继续维持运转。这次离婚给老板造成了重大创伤，店也开不下去了，无奈之下，老板跑去别的店给人打工，而李元选择了投靠老板娘在杭州的店。

盲人圈里找工作，基本都是熟人介绍或者朋友推荐，因为盲人不习惯直接在健全人的圈子里应聘，那样没有安全感不说，还会令自己十分自卑。乘车、坐电梯、去车站这样的公共场所，很少有专门的盲人提示信息和无障碍通道，所以李元很难出门。

李元远离家乡，去了老板娘的店后，她十分开心。因为李元来了不到两个月，她的按摩店每天下午就开始人满为患。

为了能长期留住李元，老板娘给李元介绍了一个对象：比李元大五岁的刘夕，是在李元之前来店里工作的按摩师。那时候，李元刚刚对一位明眼女孩表白失败，除了闷声按摩，几乎不愿和别人说话。事实上，刘夕从李元来店后，就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不想他就此沉沦，这才托老板娘牵线搭桥。

爱情扶我上路，“金手指”成名大上海

李元和刘夕在一起后，每天形影不离。刘夕很喜欢吃水果，每次两人一起出去，不管是几块钱的香蕉还是几十块一斤的菠萝蜜，闻着香气扑鼻，李元就毫不吝啬地买给她吃。

赶上饭口不上钟，早前跟着明眼人学会了做饭的李元，也会给刘夕做手擀面或者包饺子，大伙都说李元是个十足的好男人。

盲人圈里找到一份真愛不易，李元决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没多久，刘夕怀孕了，李元想带她回老家领证结婚。这时，刘夕才犹豫着告诉李元，她在老家有一个70岁的丈夫和20岁的女儿！她的家人因为嫌弃她是个盲人，15岁时就把她许配给一个不中用的酒鬼老头做老婆。她不堪忍受不幸的婚姻，把女儿养到成年后，便逃出来做了按摩师！

李元还没从这个晴天霹雳之中缓和过来，刘夕的女儿就闻讯找上门来。店里的员工也纷纷议论李元的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李元不想跟刘夕吵架，店里那么多人，李元还想要最后的尊严。李元请了两个月假，跟老板娘说提前回家过年。刘夕见李元撇下她不辞而别，也绝望地和女儿一起回湖北老家了。后来，她发信息给李元说，无论如何，她会去了结原来的那段悲惨婚姻。因为遇见李元，她才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抹光芒。

刘夕于李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李元决定重新接受刘夕。好心的老板娘再次出马，借了5万元给李元补偿刘夕的老公，他这才同意离婚。然后李元说服了家人，将刘夕送回了他的老家养胎。

但是，李元重回老板娘的店后，流言蜚语不堪入耳，李元与老板娘长谈，并商定好还钱方式后，选择了辞职，去了在按摩学校认识的一个同学在上海开的夫妻小店当按摩师。

去了上海，等到半盲同学的侄子接上李元时，已是半夜时分。李元发现同学的夫妻按摩店加上他，只有三个人。而他的同学此前把手臂意外摔骨折了，医生说恢复得好，也得三年才能复原。

同学的侄子帮了几天忙，就去部队当兵了。店里的生意虽说还不错，但同学的媳妇也是全盲，又要做饭又要打扫卫生。因此，按摩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李元一个人身上。

为了还债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李元只有拼命地工作。有时候，李元一天下来连着按十几个顾客不带停歇。很快，从80岁的老大爷到上学的14岁孩子，从影视圈的导演、上班族的白领，到小区的中介，卖菜、烙饼的小商贩等等，都成了李元忠实的顾客。

这些多亏了之前师傅教给李元的经验手法，不忙的时候，顾客都能享受他超时赠送十分钟的按摩。

2015年6月，儿子的出生，让李元更加有了奔头，趁回老家的当口，李元与刘夕领了证。盲人圈里的很多人并不在乎这个证，但李元在乎，这代表着一个男人对养家的承诺。

来上海之后，李元硬是通过一手一手的捏按，获得了一个好听的外号，叫“金手指”。“金手指”为李元带来的收入，除了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一半用来还债，一半打给老家的父母和刘夕母子。

为了节约时间，盲人按摩师傅一天就吃两顿饭。碰到晚来的客人，李元下班经常会搞到半夜一点多。同学的按摩店为了节约成本，没有雇明眼的服务人员，又没有大型按摩中心的管理那么正规，平时上钟结账，李元全靠一款声音读屏软件。

几乎所有盲人都把这款软件下载到手机里，无论怎么操作都有声音指引，李元依靠这个读屏软件就能和明眼人一样正常使用手机。

上钟后，有的客人一个精油推背就要求做两个钟头。很多顾客也经常不打电话预约，直接敲门进来等着。有的客人按摩了一个小时背部后觉得舒服，又接着要做一个小时的腰腿调理，完了还临时加一个小时足疗。等急了，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会吵起来。

眼盲却心里有光，未来生活不用怕

跟李元熟了之后，大家自然都习惯每次完钟之后的赠送时间，但人多的时候李元也怕后面顾客等得着急，难免少赠送了几分钟。大部分的顾客都表示理解，但总会有人在那挖苦说：“哎哟，瞎子也蛮会做生意！看我们好说话，就坑我们的时间！”

每次碰到说话难听话的顾客，李元都窝着一股火解释，正常上钟时间绝不可能少，手机有报时，只会超时。幸好大部分客人都是李元的忠实回头客，大伙经常帮着他说话。听到那些理解和夸赞的话语，李元一天的劳累都会变轻许多。

也有那么几个岁数大的老顾客不是刻意挖苦李元，但是接电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说：“我在瞎子店按摩呢！”意识到后，他们虽然也会客气地道歉，但是李元听了，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在明眼人的世界，盲人的存在就仿佛是个异类。

一次下午得空，李元杵着盲杖去附近的超市给孩子买东西，准备寄回老家。就在超市的大门口，李元被一个声音有些耳熟的大姐拦住了去路。

她厉声厉色地指控李元，说李元给她按伤了胃，紧接着哗啦哗啦掏出一堆单子，说是刚刚在医院看病花了8千多块，要找李元理论理论，给她个说法。

李元想了半天，终于回想起这位大姐五个月前，的确来过店里一次。可五个月前的按摩，怎么会造成她最近的痛苦？李元不想搭理她，直接要走。可是这位大姐硬生生地拉着李元发起飙来，还说她是银行的白领。当着众人的面，她毫不留情地说李元是哪家店的师傅，如何如何弄伤了她。李元為了同学小店的名誉，干脆给她道了个歉。

没想到，李元的道歉不仅没有换来大姐的消气，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地侮辱李元，甚至污蔑李元造成了她不孕不育，乃至她和丈夫的离婚！

李元生平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顾客，走又走不掉，幸亏一个老顾客认出了李元，帮忙过来解围，狠狠反击了那位大姐的无理取闹，李元才从这如此丢人的场面里逃脱出来。

回到店里，同学两口子安慰了李元，李元还是偷偷流下了辛酸的眼泪。盲人是弱势群体，在外赚钱不易，但他们也想靠自己的双手活得有尊严。

按摩师的职业生涯最多只有25年，长期大量的按摩会造成关节严重磨损变形。日复一日地拼体力，弯腰，还会造成手疼、脚肿、驼背的职业病。可是李元别无选择，因为他终将难逃“金手指”被磨得不能靠此为生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为了孩子和家人，李元只能将全部苦楚吞到肚子里。

同学的夫妻小店，因为有李元，生意十分兴隆。由于同学摔骨折的手臂一时半会儿难以再从事按摩，为了长留李元在店里，吸引多年积累的客源，同学邀请李元入股，这样李元也就能拿到更高的报酬。

此时，欠原先老板娘的债务也还了大半，李元的小女儿也出生了。有儿有女，李元的人生圆满了。正当李元踌躇满志，打算大干一场时，原先的老板娘突然打来电话，让李元回杭州去给她帮忙。

原来，李元从老板娘那里辞职后，兄弟老关本来也成了大拿师傅，但他近期因为家里出了事，辞职回老家了。所以，老板娘的店现在急缺人手。一边是同学盛情的入股邀请能帮李元多赚钱，一边是欠了天大人情的老板娘请求帮忙。何去何从？

儿子此时已经上幼儿园了，而小女儿自出生后，李元连抱都没抱过她！孤身远在千里之外，李元也想陪陪老婆和孩子！钱固然重要，李元做梦都恨不得彩票中大奖，可是做人得讲义气，老板娘帮过李元大忙，这个情分无论如何得还，不然良心难安。

2019年春节过后，李元决定辞职离开同学的小店，买好火车票回家见见刘夕和孩子们，然后再去杭州给老板娘打工。

李元知道这一切都不容易，盲人的世界本来就一片漆黑，除了内心的光芒，除了凭着本心做事、本分做人，努力伸手去拥抱自己的幸福，还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

无论多难，李元都会一直努力下去……

编辑/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