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小

黄丽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年，她一直想跟16岁的儿子心平气和聊一次的愿望，竟然在戒毒中心实现了——

父母为生计忙，留守的孩子问题多

2012年，34岁的黄丽和老公张江伟辞去河北老家城建公司的稳定工作，经人介绍，来到深圳市一家建筑公司任职。黄丽做项目负责人，老公做建筑设计，两人的收入比在老家多了十几倍。但为了工作，他们不得不把11岁的儿子军军送到外婆家，军军成了留守儿童。

最初黄丽和老公几乎每天都要给儿子打电话，慢慢地，军军不愿意接他们的电话了。他告诉外婆，他不喜欢在冷冰冰的话筒里听到父母的声音。

不仅如此，军军还总是和黄丽弟弟的孩子吵架、打架，黄丽三天两头不是接到儿子的哭诉，就是弟弟打电话来告状，说军军不听话。想着弟弟帮忙照顾孩子，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所以黄丽更多的时候是批评和教导自己的儿子。

那年春节，黄丽夫妇回家和军军团聚，他们发现儿子对他们不仅不亲近，还非常叛逆，他们说什么都不听。有时候看着儿子顶嘴的样子，黄丽很陌生和绝望，她总是唠叨：“我们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你……”換来的总是军军不屑一顾的背影。

春节过后，黄丽和老公返回深圳不久，她就又接到弟弟的电话：军军学会了逃课，还学会了偷东西。黄丽心乱如麻，正准备给儿子的老师打电话确认情况，弟媳又打来电话说，军军趁大人不在家时，对她的儿子亮亮拳打脚踢，她求黄丽接走军军……

黄丽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种事，但事已至此，如果让孩子还留在老家，肯定不可能了。随后，她回了老家，把军军接到深圳，并送入一所私立学校。那年，军军13岁。

终于一家团圆了，可是军军入学没多久，就进入了学校老师的黑名单——动不动跟同学打架，欺负低年级同学，对老师大吼大叫。更过分的是，校门口的商店老板还给黄丽打电话要账，说她儿子在她那儿的赊账已经高达千元。

军军就这样成了远近闻名的“坏孩子”，其他家长都不愿意让自己孩子跟他玩。黄丽打过，也骂过，军军就是一声不吭。朋友建议他们把孩子送去一所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据说是专门帮助孩子改掉不良习惯的地方。

黄丽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评价还不错。于是，夫妇俩把儿子转送进了那所学校，让他在里面待了半年。半年后，他们把军军接回来，发现他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顽劣。老师更是打来投诉电话说，有一次上课时，军军用打火机点火烧东西，差点把教室给烧了……学校最终劝退了军军。

黄丽夫妇很痛苦。为了儿子的事情，他俩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可只要他们吵架，军军就偷偷把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电视机等弄坏，数据线也被他剪得乱七八糟。

黄丽夫妇气得对孩子进行“混合双打”，可军军任他们打骂，不吭声也不悔改。看着军军无所谓的样子，黄丽异常绝望，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因为儿子的事，黄丽和老公经常吵架。张江伟认为黄丽把儿子惯坏了，黄丽觉得是张江伟没有真正关心儿子……只要一触碰到儿子的话题，家里就会爆发一次战争。

后来夫妇俩又从广告里找到了一家文武学校，把军军送进去了。送军军进校前，张江伟一脸厌恶地对他说：“你不是喜欢打架吗？这里每天都要练武，让你在这打个够！”

不曾想，送儿子进去不久，2017年4月的一天，黄丽接到警方的电话，说军军尿检呈涉毒阳性，让她去公安局一趟。夫妇俩一听吓坏了，军军生性顽劣不假，但他怎么会涉毒？

两人失魂落魄地赶到指定地点，警方递给他们一份检测报告，看到上面赫然写着“阳性”时，黄丽才意识到，儿子的生活，早已失控了。

孩子缺爱，逐渐迷失在新型毒品里

一位办案民警告诉黄丽：“你儿子是在旅馆和几个孩子一起被抓的，现场发现有大量‘奶茶‘跳跳糖‘止咳水等新型毒品的包装;而且经医生诊断，你儿子已经患有成瘾症，你们知道吗？”

“什么？成瘾？奶茶？跳跳糖？止咳水？那是什么？是吸毒吗？”黄丽心如乱麻，完全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啥。警方解释，这些都是披着零食外衣的新型毒品，对年轻人的身心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鉴于目前孩子的情况，我们建议将孩子送至强制戒毒中心！”警方的话让黄丽夫妇欲哭无泪，张江伟哀求警察：“还有别的办法吗？”民警叹了口气说：“孩子还小，毒瘾侵入不深，要戒，得干脆和趁早……”

就这样，在警方的要求下，16岁的军军被送去了戒毒中心。

那是黄丽夫妇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儿子被送走后的一个星期，夫妇俩双双请假在家，哪里都不想去。他们翻着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不知道小时候乖巧懂事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想到伤心处，忍不住抱头痛哭。

可生活还要继续，儿子还需要他们的鼓励。一个星期后，黄丽夫妇终于等到能够探视的日子。几天未见，军军长胖了，脸色红润。

见到两人，军军叫了一声“爸妈”就低下头。张江伟盯着儿子沉默半晌：“儿子，在里面还好不？”军军嗫嚅着回答：“还可以！”

那天，是黄丽一家三口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聊天，他们也了解到军军染毒的经过。军军说他刚来深圳时，经常被当地的同学们欺负。为了自保，他和校外一些不良少年走到了一起。在他们的介绍下，军军初尝了止咳水，那种兴奋的感觉让他一发不可收，从此就有了喝止咳水的习惯。

喝了近一年后，他发现自己只要一天不喝就会出现频繁的心绞痛，坐立不安。他还经常全身乏力、无精打采、注意力难以集中。而且，大便经常四五天才一次，晚上睡觉时，脑袋会突然抽几下。

有一天，他在网吧里打游戏，突然脑袋猛烈抽搐了几下，全身除了眼珠子能转动，其他哪儿也动不了，人像在睡梦中一样。这种恐怖的感觉维持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军军很害怕，决定再也不喝了，可一次次又抵不过朋友们的诱惑。不过很快，止咳水不好买了。因为这种止咳水的主要成分是磷酸可待因、盐酸麻黄碱等，属于处方药，孩子们并不容易买到。

可许多无良商家，为了利润，竟然藏身在学校附近的小商店进行售卖。后来因为监管变得严起来，小商店才不敢再出售。

但是不久，在朋友們中间又开始流行喝“奶茶”，吃“跳跳糖”等。那些东西看起来和普通的奶茶、跳跳糖没有区别，喝过吃过后才知道对身体的刺激，比止咳水更甚。军军没有抵制住诱惑，再次沦陷。

“犯瘾的时候，我用刀子划胳膊，用棍子敲自己的头……什么办法都试过，还是忍不了。”军军说到这里，眼泪突然掉下来了。

这么多年来，黄丽第一次见军军哭，心都碎了。军军说他一直想告诉他们，可是又怕爸爸打他。

那天从戒毒中心出来，黄丽夫妇陷入久久的沉默。这些年，夫妻俩为了赚钱，何曾真正关心过儿子？那天他们也深入谈了一次，决定共同努力，帮助儿子走上正轨。

军军在戒毒中心表现非常不错，由于他成瘾不深，医生诊断他半年后就可以成功戒掉。其间，黄丽夫妇每周去看一次儿子。

戒毒中心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们，军军刚开始接受咨询时说得很少，直到医生慢慢和他建立信任，再聊起小时候的经历时，他会变得越来越激动……

父母的爱何时都不晚，孩子悔悟迎新生

从心理医生那里，黄丽夫妇才知道当初他们把儿子留下，给他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他们当年的突然离开，让军军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寄人篱下，他总是遭到舅妈的冷眼和舅舅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这时候黄丽夫妇不仅没有站在他这边，还和舅舅一起教训他。从那时起，父母在他心中就已经等同于没有了！

特别是后来他们为了省事，直接送儿子去那所所谓的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更是加重了他的逆反心理。军军前脚踏入学校大门，教官后脚就命令三四个高年级学生对他拳打脚踢，他们说是入学仪式。

有一次，军军还被送进了四面是围墙的禁闭室。衣帽、鞋袜都被收走了，地板上只有一只纸箱。那是11月份的冬天啊，军军只有抱着纸箱取暖……

心理医生告诉黄丽夫妇：“你们知道吗？那个晚上，军军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想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谁知道墙上竟然是一层厚厚的泡沫，原来学校早就有防备……”

学校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背着10公斤左右的圆木跑步，一次就是10公里，如果落在最后三名再加跑5公里。有一次，军军跑晕了，被教练泼了一瓢凉水后，要求他起来继续跑……

就是因为这样的遭遇，军军恨透了父母，他发誓出去后，一定要让父母吃更多的苦头。

因为获得的爱太少，精神空虚的他开始用新型毒品麻醉自己。这种新型毒品涨价还很快，军军上瘾后，每个月平均要花费上千元。他开始撒谎，用各种理由骗钱。后来，那群吸食新型毒品的孩子约他去抢劫弄钱，幸亏军军最后没有去。

关于止咳水，戒毒所的心理医生也告诉黄丽夫妇：“止咳水是很多孩子走向吸毒的开端。‘奶茶是一种新型毒品，伪装成奶茶的样子，用水冲服，香味和饮料相似;还有一些伪装成饼干、茶叶、跳跳糖的，毒性极大，更易成瘾。因为伪装得太好，很多孩子对这些东西没有防备心，出于好奇心去尝试，但是一旦沾染上了，就无法回头……”

那天，张江伟听着听着，突然掩面痛哭：“错的是我，不是我的儿子啊！”夫妇俩痛定思痛，决定用爱拉回悬崖边的儿子。

那天以后，黄丽夫妇再去戒毒中心探视儿子时，就把军军小时候的照片拿过去，和他分享儿时成长的点滴。可惜的是，孩子的照片都停留在11岁之前。见军军无动于衷的样子，张江伟突然低下头说：“儿子，对不起！爸妈不该扔下你……”他的话未说完，声音便哽咽了，而黄丽此时也已是泪流满面。

也许是真切感受到父母对他的关爱，军军在面对他们时，态度渐渐好转。一次，他们去探视时，外面下起了大雨，临走时军军突然说：“爸妈，雨下得很大，你们路上小心点。”那一刻，黄丽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张江伟更是欣喜不已。

经过药物和心理治疗，半年后，军军回家了。从戒毒中心出来的那天，夫妇俩紧紧抱着军军说：“儿子，都过去了！”后来，黄丽夫妇辞去了深圳那家建筑公司的工作回到老家。他们在小区开了一个小超市，虽然每个月收入微薄，但一家三口可以平平淡淡相守在一起。

军军在家休整一段时间后，他提出想学习英语。原来，虽然这些年他放弃了学业，却一直没有放弃学习英语，即便被毒瘾折磨的时候，他都是靠看美剧和背英语单词来缓解。

后来，黄丽出钱让军军去上了几个英语培训班，从基础知识到口语训练，他的学习非常努力，加上学习英语又是他的兴趣爱好，军军很快从写到说，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为此，他立下目标：坚持把英语学下去，将来当一名专职翻译。

人生有了新目标，笑容再次回到了军军的脸上！

2020年春节，吃完年夜饭，军军突然从房间里拿出一台照相机，不好意思地递给张江伟：“老爸，我以前把你喜欢的照相机摔坏了，现在赔给你一个新的。这是我自己在网上做兼职翻译挣的！”

张江伟拿着相机翻来覆去地看，高兴得连连说：“谢谢，谢谢儿子！”看着这对父子能重新如此融洽，黄丽觉得这日子过得比赚多少钱都要舒心！

编辑/刘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