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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考古和影像:“唐朝诗人”陈华和他的长安

2020-06-30吴毅强

画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陈华长安城城南

吴毅强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是李白的长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杜甫的长安。

“喧喧车骑帝王州,羁病无心逐胜游。”这是白居易的长安。

对长安的描述和记忆,已经太多了。汉唐盛世的繁华体现在无数唐朝诗人的吟咏之中。到如今,长安学,已经成为历史学里的一门显学。

被沉重的历史车轮碾压过1000多年后,西安(古长安),这个十三朝古都,这个被数不清的口水和墨汁浸染过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难。买一张车票,目的地西安。在古城墙上走一遭,看看鼓楼,逛逛回民街,吃几个肉夹馍,来碗凉皮,再游览一圈秦始皇兵马俑、慈恩寺、大小雁塔,芙蓉园里看一出《梦回唐朝》。当然,全程拍照“咔咔咔”。然后,在朋友圈的九宮格中,你大概能看出今天的长安是何等模样。

不过,还有一位“唐朝诗人”——陈华,给了我们一个不太一样的长安。他生活在当下,在长安城不断地行走,似乎从当代穿越回了古长安,又或者是古长安迈过历史的风尘钻进了他的镜头。他记录下这些不同时空下的偶遇和惊奇,然后,如书卷一般铺展在我们面前。

说起陈华,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就出现最近在《十三邀》中看到的许知远。不是说外形像(陈华比许知远要白净多了),而是他们面对汹涌而来的时代浪潮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犹疑和谨慎。2014年,陈华从北京电影学院博士毕业,到了陕西高校工作。对他而言,这是从一个帝都去往另一个帝都,一个现代、一个古代。这似乎是个隐喻,昭示了他后来创作的某种走向。果不其然,他一到西安,就被西安的历史所吸引。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逃离开西安这个强大文化磁场的影响。就摄影而言,西安本就有着显赫的历史和地位,著名的“陕西摄影群体”到现在依然鲜活。不过他们并不是聚焦在陕西的历史文化上,而是关注当下,比如胡武功和侯登科,他们都拍过古城墙上的孩子。摄影师张辉则是从唐陵和明陵这样的微观视角,来切入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研究。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摄影师,如何在十三朝古都面前端起摄影机,这是一个问题。不过陈华很快找到了他的方式,那就是从古籍文献中着手的考古学式行走。陈华好读历史,爱寻古探幽,因为这是一条通达历史的最佳通道。陈华到长安,颇有点类似当年白居易考取功名之后,在长安的“闲适”生活。白居易把长安看作帝王家、名利场,于是“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陈华如何看待长安可能更加复杂,不好揣测,但是他自比唐朝诗人,好饮酒作诗是肯定的。唐朝诗人们在公务闲暇之余,结伴踏青访古、吟诗作赋,陈华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所以,陈华从2014年到长安至今,出了三部作品:《在长安》《旧墟》和《游城南记注》,无一例外,都和汉唐诗人们的行走有关。但我们要注意,他的行走绝非唐朝诗人王维那种禅意式的游走,王维喜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随性而行,浪漫极了。陈华在行走之前,却是做了很多功课的,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走。他的每部作品最前面都有一张详尽的手绘地图,那些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标注,意味着前期做了大量历史和地理文献的爬梳。据他说,《在长安》里的地图就是参考毕沅的《关中胜迹图志》画的,里面唐长安城、汉长安城、灞桥(河)、大雁塔、香积寺、白鹿原等名胜古迹一目了然。东汉史学家班固《西都赋》里的“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则是《旧墟》里最基本的影像框架,也是陈华行走的地图。至于《游城南记注》就更明显了,宋人张礼写了一篇游记《游城南记》,陈华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重新走了一遍。张礼游城南,是做考古,是对长安城南唐代遗址的实地调查记录;陈华作《游城南记注》,也是考古,是影像考古。当然,陈华本质上是个本雅明意义上的现代人,他的视角必然和张礼不同:既有对历史的喟叹,也有对当代城市化的焦虑。

于是,陈华拍出来的长安,既呈现出数千年历史的厚重和崇高感,又有个体面对历史和现实交汇的某种迷思。在他的镜头里,满是对长安的深思遐想,对历史人物和遗迹的追忆。但因为身处当下,又不可避免地带有当代人所有的情绪和纠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是李白的长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杜甫的长安。

“喧喧车骑帝王州,羁病无心逐胜游。”这是白居易的长安。

对长安的描述和记忆,已经太多了。汉唐盛世的繁华体现在无数唐朝诗人的吟咏之中。到如今,长安学,已经成为历史学里的一门显学。

被沉重的历史车轮碾压过1000多年后,西安(古长安),这个十三朝古都,这个被数不清的口水和墨汁浸染过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难。买一张车票,目的地西安。在古城墙上走一遭,看看鼓楼,逛逛回民街,吃几个肉夹馍,来碗凉皮,再游览一圈秦始皇兵马俑、慈恩寺、大小雁塔,芙蓉园里看一出《梦回唐朝》。当然,全程拍照“咔咔咔”。然后,在朋友圈的九宫格中,你大概能看出今天的长安是何等模样。

不过,还有一位“唐朝诗人”——陈华,给了我们一个不太一样的长安。他生活在当下,在长安城不断地行走,似乎从当代穿越回了古长安,又或者是古长安迈过历史的风尘钻进了他的镜头。他记录下这些不同时空下的偶遇和惊奇,然后,如书卷一般铺展在我们面前。

说起陈华,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就出现最近在《十三邀》中看到的许知远。不是说外形像(陈华比许知远要白净多了),而是他们面对汹涌而来的时代浪潮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犹疑和谨慎。2014年,陈华从北京电影学院博士毕业,到了陕西高校工作。对他而言,这是从一个帝都去往另一个帝都,一个现代、一个古代。这似乎是个隐喻,昭示了他后来创作的某种走向。果不其然,他一到西安,就被西安的历史所吸引。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逃离开西安这个强大文化磁场的影响。就摄影而言,西安本就有着显赫的历史和地位,著名的“陕西摄影群体”到现在依然鲜活。不过他们并不是聚焦在陕西的历史文化上,而是关注当下,比如胡武功和侯登科,他们都拍过古城墙上的孩子。摄影师张辉则是从唐陵和明陵这样的微观视角,来切入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研究。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摄影师,如何在十三朝古都面前端起摄影机,这是一个问题。不过陈华很快找到了他的方式,那就是从古籍文献中着手的考古学式行走。陈华好读历史,爱寻古探幽,因为这是一条通达历史的最佳通道。陳华到长安,颇有点类似当年白居易考取功名之后,在长安的“闲适”生活。白居易把长安看作帝王家、名利场,于是“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陈华如何看待长安可能更加复杂,不好揣测,但是他自比唐朝诗人,好饮酒作诗是肯定的。唐朝诗人们在公务闲暇之余,结伴踏青访古、吟诗作赋,陈华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所以,陈华从2014年到长安至今,出了三部作品:《在长安》《旧墟》和《游城南记注》,无一例外,都和汉唐诗人们的行走有关。但我们要注意,他的行走绝非唐朝诗人王维那种禅意式的游走,王维喜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随性而行,浪漫极了。陈华在行走之前,却是做了很多功课的,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走。他的每部作品最前面都有一张详尽的手绘地图,那些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标注,意味着前期做了大量历史和地理文献的爬梳。据他说,《在长安》里的地图就是参考毕沅的《关中胜迹图志》画的,里面唐长安城、汉长安城、灞桥(河)、大雁塔、香积寺、白鹿原等名胜古迹一目了然。东汉史学家班固《西都赋》里的“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则是《旧墟》里最基本的影像框架,也是陈华行走的地图。至于《游城南记注》就更明显了,宋人张礼写了一篇游记《游城南记》,陈华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重新走了一遍。张礼游城南,是做考古,是对长安城南唐代遗址的实地调查记录;陈华作《游城南记注》,也是考古,是影像考古。当然,陈华本质上是个本雅明意义上的现代人,他的视角必然和张礼不同:既有对历史的喟叹,也有对当代城市化的焦虑。

于是,陈华拍出来的长安,既呈现出数千年历史的厚重和崇高感,又有个体面对历史和现实交汇的某种迷思。在他的镜头里,满是对长安的深思遐想,对历史人物和遗迹的追忆。但因为身处当下,又不可避免地带有当代人所有的情绪和纠结。

长安确实是一个让人无法不追古怀思的地方。近几年我有好几次到访长安,每次我都会憧憬:这一次会与哪一段历史相遇?西安的摄影师朋友李小舟曾带我去一个荒郊野外,那是一个明代的秦王陵,几乎无人看管,也没啥像样的保护。但就是那么一个残破荒芜的样子,让人思接千载,停不下来,满脑子时空颠倒、思绪漫飞。如何来表达与历史的这种此起彼伏的,又不在同一时空下的相遇和交汇呢?

陈华一直在试图处理这种古代与现代的奇遇。他在现场更多地采用了一种随机的偶遇式拍摄,而不是思虑周详的长时间摆拍。这可能也是他不采用大画幅的原因。在《在长安》中,陈华拍摄了很多的遗址古迹。比如唐灞桥遗址、西周沣镐遗址、西周武王陵遗址、华严寺遗址……但他的拍摄不同于一般的景观或者风光摄影那样,采取正面或者突出主体的原则。他的画面中,这些遗址对象通常只是其中一个元素,不是绝对主体,有时候干脆隐退不见。当然,这跟很多遗迹因为时代久远模糊而不可考有关,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陈华试图呈现的不仅仅是一个客观的对象,而是希望能把这个对象历数千年,它和时间、和环境都发生了怎样的关系都表达出来。或者说,他拍的不是一个决定性瞬间,而是一个沉淀千年的文化体,一种古代与现代的奇遇,透过画面,能激发一种古今的对话。所以,我们才看到唐灞桥遗址上飞架的高速公路、一个在沣河边钓鱼的人、子午峪的猴子、在武王陵闲逛的人、坍塌的寺庙和长乐宫的马等一系列似乎跟遗址无关的现代景象。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唐樊川八寺之一的华严寺遗址。地平线歪斜,构图非常随意,寺庙主体几近隐没于背景。但前景中有一位背对镜头、沿着山体跋涉上行的黑衣路人,让人顿然想起“余三思归兮,走杜陵之西道”的杜牧。陈华这种不经意的抓拍处理,很容易把原本超然物外的摄影师带入现场,他的身姿、意会乃至呼吸和情绪都会进入画面,成为作品的一部分。所以这个倾斜的构图,又何尝不是一位现代诗人跋山涉水、气喘吁吁,试图与古人对话的生动写照呢?还有一张,是神禾原山岗上一对夫妇排立而坐,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村庄。想当年,神禾原上车马竞驰、冠盖云集,来此游玩的名人雅士络绎不绝,该是何等气派。现在的神禾原,垃圾场和坟头时有隐现,竟有几分残败,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如果说陈华的《在长安》是铺开了一条总线,提醒我们他可能跟长安较上劲了,那么,接下来的《旧墟》和《游城南记注》就是他与这个城市更加具体深入的碰撞。《旧墟》开始于2016年,到现在依然在进行中。相比于《在长安》的自由散漫,《旧墟》要受拘束得多。这个项目拍摄的是汉代长安城,比唐长安城历史更久远,当然也就更为破败不堪,几乎没有像样的可供正儿八经拍摄的景观了,到处是断壁残垣、孤坟野草。陈华说他买了很多书,查阅了很多考古资料,对汉长安城的十二道城门以及周边建章宫、太液池、柏梁台、明堂等遗址进行了比较系统深入的考察,差不多算半个考古学家了。不过好在他没有掉入事无巨细的考古论证当中,事实上,也无法从一个绝对客观的立场,去复原一个曾经固若金汤、美玉罗檐的帝国宫城。所有的历史,只能如班固所说“徒观迹于旧墟,闻之乎故老”。陈华采取的策略,依然是尽可能地在拍摄中把每一处废墟置于一个当代生活情境之中,给观众留下了十足的想象空间。比如厨城门前骑共享单车的小孩、宣平门旁边敦煌寺塔后面林立的高楼。他镜头下的每一片瓦砾、每一抹新坟,都是一种古今对话,都在试图打开历史和想象。

《游城南记注》是陈华的新作。我认为:相对于前两部来说,这是他与长安越来越深入交流的开始。我们知道,唐代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整个格局是东贵西富、南虚北实。越往南越靠近终南山,也越荒凉。但也因为如此,整个城南山川秀丽、风光旖旎,吸引着大批文人雅士前来踏青赏玩。宋代读书人张礼应是怀着此种憧憬专门来此追寻故迹。他花了7天时间,游历了皇城之南直至终南山之间的广阔地带,对散布其间的寺观、别院、园林、碑碣、祠堂、陵墓、村墟、人物等都一一记载和叙述。陈华正是根据张礼的路线进行了故地重游。其实据考证,从元明至今,已经有三人重游过此地并为《游城南记》作注,历史已经经过了几番修改和解释。陈华着迷于这种“重重叠叠地观看和注解”,这是他重游城南的原因。

他依然沿用他比较放松的拍摄方式,这比较实用,也是他乐于享用的方式。因为这样一场长达数十天的游走,需要不断地校正坐标、验证地理风物,其实是一场体力活。比较轻松的拍摄能把那些即时产生的鲜活感受快速地记录下来,这样的照片是带着体温的。美国摄影师莉·曼曾在《南方以南》和《遗迹》中使用了模糊不清、失焦和带有划痕的照片,来表达她对主流摄影美学的反抗,这或许给了陈华某种启示。《游城南记注》很多照片都类似生活的快照,构图不甚讲究,后期手工冲洗也留下了很多偶然痕迹,但反而是这种偶然即兴的东西让他的长安看起来兴味盎然,似乎那些斑驳的裂缝中可以抖落出无数的典故和人物。看着这些影像的时候,我眼前不断浮现陈华端着相机在荒野颓壁间来回行走的身影,那可能就是他和唐朝诗人之间的对话吧。

值得一提的是:这回陈华在作品中使用了视频的方式,这是一种新的尝试。迷幻的音乐、陈华本人的游记朗诵、再加上时而现代时而古典的照片蒙太奇叠加在一起,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效果。它与游记本身那种叙事的节奏感相得益彰。

陈华的摄影,在当下的中国摄影界,显得有点另类。近些年,以城市、风景为对象的攝影大致有这么几类:一是对中国在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诸多乱象进行拍摄的景观式摄影,比如杜子拍摄的《瘢痕》和《填海》。这些摄影往往有着科学般的精确、客观和严谨,有大量数据和卫星地图做参考。二是以大江大河大山为目标,典型的如张克纯的《北流活活》,之前还有塔可的《诗山河考》。他们如游吟诗人一般,把山川地理风貌揽入镜中,但最后的落脚点,其实在于抒发个人之情状,属于“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

吟咏古人古迹是中国历代文人的传统,陈华也不例外。陈华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于历史和现实之间作了比较好的平衡。首先他做足了地理学和考古学意义上的案头功夫,拍摄的是21世纪的活生生的长安,是当下的现实和景观,同时却又时刻比对汉唐历史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意在激活一座古城乃至一个帝国的历史,达成对往昔盛世的某种重构和想象。

摄影其实是展示拍摄者和拍摄对象之间的一种关系。陈华的影像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它不是一个纯天然外在于我们的对象,比如汉长安城,或者唐长安城,而是作为一个当代人,在历史面前的一种状态,是他和他所栖居的城市之间的一种对话。他试图扒开历史和现实之间的某种裂缝,让我们得以进入其中,并能神思而畅游。所以,他的拍摄既有某种地理学意义上的精确,又时不时宕开一笔,双脚离地,进入某种神游。这样一种影像考古学的方法,我认为并不多见。这也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如何面对传统、激活传统的方式。

汉唐长安,巍巍盛世。我们被不断告知,今天似乎也是一个盛世,尽管我们正遭受一场罕见的新冠肺炎病毒的折磨。在相隔一两千年的两个盛世之间,陈华作了一场影像的游走式考古穿越。

现在我有些好奇,在汉宫旧墟和城南游记之后,他又会带我们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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