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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那抹紫

2020-06-27祖克慰

牡丹 2020年11期
关键词:苕子雄鸟山坡

祖克慰

祖克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被《散文》《散文选刊》《北京文学》《西部》《山花》《山东文学》《散文百家》《飞天》《草原》《青海湖》等刊物发表。曾获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散文集《观鸟筆记》获“第二十七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出版有散文集《观鸟笔记》《动物映像》《鸟声中的乡愁》等6部。

紫色,极具美感的色彩。而关于紫色,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是一只划过天空的鸟。

我时常在春天走进山野,看紫色的毛苕子花、紫色的豌豆花、紫色的地丁花。那些紫的花,在山坡、田野、河堤、沙滩,随处可见,靓丽着我童少年时代的天空。紫,红与蓝的融合,它让我莫名地生出一些幻想。总会想到神圣、尊贵、慈爱、优雅和浪漫;想到孤独、高傲、忧郁、凄清和伤感。

紫色花朵的美,终究挡不住一只鸟的诱惑。

那一年具体是哪年,我已记不清楚。但我记得是个春天,或者说是个春夏之交的季节。那个时候,山坡的梯田里,毛苕子开满了紫花,一串一串,嘟嘟噜噜,热热闹闹。走在山坡上,淡淡的花香随着轻柔的风,钻到鼻子里,漫到喉咙里,沁到肺腑里,花香,在山野里弥漫。

醉卧花丛,于我而言,是那么的贴切。那一刻,我就躺在毛苕子花丛中,仰脸看天上的云朵。天上的云彩,看什么就像什么,要多美妙就有多美妙。

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只鸟,从我的头顶一掠而过。是的,是一只鸟,一只黑色的鸟。当我以为是天上的云朵掉下来时,那黑色的鸟,离我越来越近,变成了紫色。是的,是一只紫色的鸟,从我的眼前飞过,落到离我不远处的一棵刺槐树上。它落下时散开的尾巴,在不停地摆动,一会儿上下摆动,一会儿左右摆动。随着尾巴的摆动,发出一阵“滋—叮—叮”的鸟鸣声,声音清脆,如钢琴一般响亮。

那一抹紫,让我的心微微颤动,我不能不把目光投向刺槐树。我想看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紫。我终于看清楚了,是深色的紫。从头到尾,从背到腹,紫色的羽毛,深浅不一。深深浅浅的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再仔细看,发现嘴和腿是黑色的,翅膀的尾端是黑褐色的,颈肩及背部有星星状白色斑点。紫色的鸟,羽毛密实光滑,形体修长,极具美感。尤其是鸣叫,清脆、响亮、高昂,叮咚有声。不论是体形、鸣声和色彩,无可挑剔,让人一见倾心,不忍离去。

似乎与紫鸟有缘,那只蹲在树上的鸟,不停地叫,它在向我炫耀。它的歌声是多么的美妙和多变,我听见它“滋-叮-叮-叮”的声音。但也不是纯粹的“叮-叮-叮”声,每一个“叮”音都带着余音,“叮-咚-叮-咚”。“叮”声音洪亮,“咚”声音低沉,起伏曲折。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听到这样的鸟鸣。

紫色的鸟,永远不知道疲劳,叫声一阵接一阵。我在怀疑,它是不是在呼唤同伴的到来。它是孤独的,空旷的山野,除了几只觅食的山雀,看不到其他的鸟类。此时的它,一定是在呼唤同伴,可是四野寂静,没有同伴的回应,也没有看到紫鸟飞到它的身边,它就那样蹲在树梢上,不停地叫。

过来一股微风,树叶微微地晃动,它似乎感觉到风的温柔,扭过头,四处张望,想把风留着。但它什么也没看到,它不知道,风是无影无踪的,看不到也留不住。它有点失望,翅膀轻微地扇了扇,想离开树梢。但很快又停下来,蹲在那里,很落寞的样子。

终于,我看见它扇动翅膀,想飞。我有点惋惜,想它这么快就要走了,心中不免有点遗憾。可是,它没走,只是从树上掉下来,真的是掉下来的,一晃眼就掉在地上。我看见它从树上掉下来时,嘴里噙着一只蚂蚱。是一只蚂蚱,青色的蚂蚱,似乎能感觉到蚂蚱的挣扎。但只是一瞬间,它仰起头,那只蚂蚱就滑落到它的喉咙,我看见它伸了伸头,抖了抖翅膀。我在想,是不是鸟都这样,在享受美味过后,都要伸伸头,抖抖翅膀。

吃过蚂蚱后,它忽闪着翅膀,掠过地面,飞向一块矗立的石头上。它不再像开始的时候,不停地鸣叫。而是蹲在石头上,闭目养神。尽管我没看到它是不是闭着眼睛,但它懒散的姿势告诉我,它有点疲劳,需要休息。我不敢向前,怕它受到惊吓,消失在我的视线。

可是,它终究还是飞走了。突然来了一群八哥,呼啦啦落在它前面的草丛上,“嘎嘎”地叫。可能是太呱噪了,它有点烦躁,翅膀一扇,就飞走了。只留下我和那群“嘎嘎”的八哥。我有点生气,捡起一块石头,投向八哥。受惊的八哥,叫着飞走了。

此时,四野寂静,只有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

我总是会莫名的烦躁。这对一个少年来说,是不应该有的事情。那个年代,没有书籍、电视,更没有手机。常常是一个人呆在屋内,寂寞时时陪伴着我。寂寞的时候,就烦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莫名其妙地跟自己怄气,莫名其妙的蒙头大睡。唯一排除寂寞的方法,就是走向山坡,在山野里游荡。

我走向山坡时,就想起了紫鸟。是的,紫鸟,它一直在我的心中。毛苕子花依旧热烈地怒放,一片片的毛苕子花,把紫色张扬的淋漓尽致。几天功夫,我发现那些枯萎的花中,钻出来一个个嫩绿的豆荚。而新长出的嫩茎,上面挂满了新的花朵和花蕾,紫色的花瓣和花苞,紫中带蓝,更加的鲜艳。

看着密密麻麻的花朵,我在想,那只紫色鸟,会不会再来。

我真的想看看紫鸟,我沿着山坡,毫无目标地闲逛。我沿着毛苕子地向西沟走去,西沟的山坡上长满了栗毛,一墩一墩,枝条茂盛,叶片碧绿。半山坡上,是凌乱而稀疏的松树,像一柄柄敞开的雨伞。什么鸟也没看见。走下山坡,是一片苇子园,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知道,那是大苇莺的鸣叫声,这种鸟,叫声大,很烦人的。

从西沟出来,我向南沟走去。南沟的山坡上也长满了栗毛和松树,走到堰塘边,我看见两只蓝色的鸟,在堰塘边溜达。悄悄地走近看,惊喜地发现,是两只不常见的蓝歌鸲。它们在嬉戏,翅膀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看了一阵,两只蓝歌鸲飞走了。虽然没看到紫鸟,但能看到蓝歌鸲,也是不小的收获。蓝歌鸲,在我们家乡,也不常见。尤其是那一身的蓝,美得让人痴迷。

我正在山坡上游荡,看见老歪从后寨坡跑过来,老歪是我的邻居,又是朋友,他原名祁德胜,比我大一岁,十八九岁。他喜欢养鸟,是村子里很出名的养鸟高手。我养鸟,总养不活,就请他帮我,在他的指导下,我养的鸟活蹦乱跳。

老歪见到我,很生气地说:“小皮打死两只紫鸟,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早几天见到老歪,告诉他,我看到了一只紫鸟,身上的羽毛都是紫色的,很好看。

老歪很高兴,还对我说:“紫鸟,我还没看到过,抽空我们上山坡上转转,看能不能再碰见,要是能捉一只养养,那多神气。”

我问老歪:“紫鸟,是不是全身紫色的鸟?”

老歪说:“是的,就是全身紫色的鸟。两只,都让小皮打死了。”

我说:“走,去看看,是不是我看到的那种紫鸟。”

去后寨坡的路上,老歪说:“那两只紫鸟,是我看见的,谁知碰上小皮,他打猎回来,听说有紫鸟,就上去看。小皮看了说,啥紫鸟?是黑鸟。我说是紫鸟,不是黑鸟。小皮很不高兴地说,我说是黑鸟就是黑鸟。他是成心跟我抬杠,我说东他就说西,我说粗他就说细,我说芝麻他就说西瓜,故意找茬。”

其实我知道,老歪跟小皮,总是抬杠,小皮看老歪不顺眼,老歪看小皮也不顺眼。两人到一起就抬杠,一抬杠就吵架,谁也不服气谁。但过几天两人就和好如初,接着抬杠。他们俩,一个半斤,一个五两。

我問老歪:“你们俩抬杠,为啥把鸟打死了?”

老歪说:“小皮这个人,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说紫鸟,他非说是黑鸟。我说明明是紫鸟,为啥非说是黑鸟,这不是颠倒黑白吗?谁知道小皮就举起枪打鸟,我赶紧去拦,一下子没拦住,枪就响了,两只鸟就从树上掉下来。他把鸟打死后,捡起地上的紫鸟对我说,啥紫鸟?你看看,不全是紫的吧?有黑的,还有白的,我说你抬杠吧,你还不服气,这个小皮,胡搅蛮缠,气得我两肋疼。”

我问老歪:“那两只鸟呢?”

老歪说:“还在后寨坡上,我找你,就是让你看看,是不是你前几天看到的那种鸟?”

走到后寨坡,在一棵松树下,我看到了那两只紫色的鸟。它们躺在地上,翅膀耷拉着,眼睛半睁半闭,地上有斑斑血迹。

看了那两只鸟,我对老歪说:“没错,我前几天看到的就是这种鸟。”

老歪说:“真可惜,多好看的鸟啊!小皮这龟孙,我找机会非揍他一顿不可。”

我知道老歪说的是气话,小皮二十多岁,比我们大好几岁不说,身体壮得跟牛似的,我们俩合起来怕也不是对手。

看着两只惨死的鸟,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两只鸟,刚刚还活生生立在树枝上叫,眨眼工夫,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和老歪在松树下挖个坑,把两只鸟埋在松树下。

回去的路上,老歪说:“这种紫鸟,是今年才有的,以前我从没见到过。这鸟,真美,要是能找到发它们的窝,该多好啊!”我知道,老歪想养紫鸟。但紫鸟是否在我们这里生儿育女,我也不知道。

本来还想去山坡上转转,但想起死去的那两只紫鸟,一下子就没有了心情。

从毛苕子地走过,看到紫色的花,就又想起死去的紫鸟。感觉,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刚刚,那些从琴弦上跳出的声音,叮咚有声,而瞬间弦断音落。再看毛苕子上的花朵,昨天还在鲜艳地绽放,今天却无情地凋零了,只留下满地细碎的花瓣,在风中呜咽。

我是在不经意间,看到它们的。那一身的紫,依旧是那么的炫目。

缘分这东西很奇妙,我漫山遍野寻找它,它却踪影全无。我不去想它找它的时候,它却赫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在南沟花生地里除草。那天天很热,我满头大汗,坐在田埂上休息。就在这时,我听到前面一片毛苕子地里,有低沉的“唧唧”声,循声望去,我看到两只紫鸟,在一片毛苕子地里溜达。如果它们蹲在花丛里不动,还真看不到这是两只鸟。它们身上的紫,与成片紫色的毛苕子花融在一起,你很难分辨那紫色是花还是鸟?

它们离我只有二三十米远,我能看到它们的一举一动,它们是那么的亲密,肩并着肩,耳鬓厮磨,不停发出轻微的鸣叫声,像在说着情话。它们很轻松地溜达着,对不远处的我,视而不见,无视我的存在。它们在溜达时,有时会停下来,在地上啄一下,但我并没有看到它们捉到虫子。好像在地上啄一下,是它们的习惯性动作。

也许是地里确实没什么可以吃的,两只鸟掠着地面飞了起来,我还以为它们要飞走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可是,它们并没有飞远,落在离我三十多米远的小溪里。小溪很小,只有几米宽,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十来米。两只鸟在布满石块的小溪里跳来跳去,像是在散步,也像是在觅食。突然,一只鸟在水里啄了一下,嘴里叼着一只小螃蟹,隐隐地,看到螃蟹挣扎的腿在乱舞。看到同伴嘴里的螃蟹,另一只鸟蹦蹦跳跳跑过去抢食。

两只鸟抢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场景很有趣。以至于很多年后想起,依然清晰如初。两只鸟一雌一雄,雄鸟偏瘦,身材修长,羽毛光滑,紧抿在身体上。雌鸟有点胖,肉乎乎的,羽毛蓬松,憨态可掬。颜色上,雄鸟紫中带蓝,羽色鲜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雌鸟与雄鸟相比,羽毛偏暗,不及雄鸟光鲜。

螃蟹是雄鸟抓到的。我看到它们时,雄鸟叼着螃蟹,站在小溪中的一块石头上。雌鸟看到雄鸟嘴里的螃蟹,就忽扇着翅膀跑过去,扑上去就啄雄鸟嘴里的螃蟹。雄鸟扭过头,迅速跳到另一块石头上,躲避着雌鸟。雌鸟有点不高兴,鸣叫着再次扑上去,抢夺雄鸟嘴里的螃蟹。两只鸟你来我往,你抢我躲,几个回合下来,雌鸟仍然没有得手。它似乎有点生气,蹲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雄鸟,低声地鸣叫。过了一会,雄鸟走过来,放下嘴里的螃蟹,两只鸟你扯我拽,分食螃蟹。很快,一只小螃蟹就被吃得精光。

享受美味后的紫鸟,看上去很开心,雌鸟跳到小溪里,在水中嬉戏,挥舞着翅膀,拍打水面,一时间水花四溅。雄鸟开始看着雌鸟在水中玩耍,但很快也跳到溪水中,用力击打水面,不时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一只鹰从山坡上飞过来,速度缓慢,离地面很低,我看见它腹部白色和红褐色交替的斑纹。是雀鹰,这是一种以小鸟、昆虫和鼠类为食的猛禽。雀鹰飞行速度极快,先是鼓动翅膀飞翔,然后滑翔。这只鹰飞行缓慢,似乎是在寻找一棵树栖息。果然,它落在据我四五十米远的一棵松树上,头来回转动着寻找什么?

我知道,雀鹰是在寻找猎食的对象。对于雀鹰,小鸟是最美的佳肴。我看到过雀鹰猎捕麻雀的过程,它们蹲在树枝上,看到麻雀在地上溜达时,以迅猛的姿态,像箭一样射向麻雀。没等麻雀反应过来,雀鹰就用尖利的爪,把麻雀压在脚下。随着几声惨叫,雀鹰带着猎物腾空而起,只留下几片羽毛,在风中凌乱地飞舞。

雀鹰看到了两只紫鸟,它的眼睛盯着小溪,盯着那两只紫鸟。我看到它的翅膀抖动了一下,想飞起来,但它又停下了。我想,它是在寻找机会,寻找置捕猎对象死地的机会。而我在想,雀鹰是没有机会的,只要它扑过去,我手中的那颗石子,就会投向它,虽不至于致命,但足以让它落荒而逃。

那两只紫鸟,好像是感觉到危险的来临,不再戏水,翅膀一耸一耸,带着惊恐的样子。很快,它们鸣叫着、扇动着翅膀,向南山坡飞去。

雀鹰看到飞起来的两只紫鸟时,再次鼓动了一下翅膀,终于,它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它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美味的诱惑,让它饥肠辘辘。我手中的石块,无法追上它快速飞行的速度,最终没有投掷出去。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往上提,我担心那种血腥的场面,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越来越近,我听见两只鸟惊恐的鸣叫声。那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颤抖、尖锐、沙哑。雀鹰猛地鼓动两下翅膀,速度加快,向后面的那只鸟扑去。我知道,落在后面的那只鸟,很难逃脱雀鹰的魔爪。突然,雀鹰一个鹞子翻身,直扑过去。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没喊出声时,紫鸟利用灵活的身体,急速旋转掉头,雀鹰扑了个空,一下子飞出十几米远,错过了猎捕目标。

雀鹰扑空后,似乎有点吃惊,它可能没有想到,到嘴的美味,就这样溜走了。等雀鹰回过神,两只紫鸟已飞进了树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串惊恐未定的鸣叫声。我紧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再次看到紫鸟,是在秋天。那个时节,毛苕子结满了豆荚,花几近枯萎,只有茎梢上托着稀疏的碎花。

穿过毛苕子地,走下山坡,是一条小河。我沿着小河往上走,哪里有一块花生地,我去刨花生。秋天,花生已经成熟,正是收获的季节。秋天的温度依旧很高,我翻山越岭,走得身上直冒热汗。在花生地边,我坐在一棵油桐树下乘凉,风凉丝丝地吹着我,一路的汗水,在秋風的吹拂下,很快就消失了。

一只黄色的蝴蝶,从花生地里翩翩而来,它一会落在花生枝条上,只那么一小会,又飞起来,刚飞几米远,又落下来,美丽的翅膀还在不停地扇动。它就这样,飞飞落落,在动与静中,不停地变换。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了,是一只美眼蛱蝶。这是一种很美的蝴蝶,前后翅膀上,两双“眼睛”格外醒目。就在这时,一只紫鸟飞来,向美眼蛱蝶冲过来。美眼蛱蝶并没感知到危险,依旧缓慢地舞动着翅膀。我想,这只美丽的蝴蝶,毫无疑义,将会成为紫鸟的口中餐。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紫鸟在靠近美眼蛱蝶时,突然折转身,飞了回去,落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

我有点奇怪,到嘴的美味,怎么就轻易放弃了。我想,也许是美眼蛱蝶太美了,紫鸟不忍下口;或者是紫鸟飞过去,就是为了看一眼这种美丽的蝴蝶。毕竟,动物也有爱美之心;再或者紫鸟纯粹就是好奇,逗逗蝴蝶。

似乎都不是。我看到落在石头上的紫鸟,在不停地鼓动翅膀,情绪有点暴躁。就在此时,我看到几只红嘴蓝鹊,在小河边的草地上觅食。再回过头看紫鸟,它的身后,还有三只紫鸟。原来是四只紫鸟在此歇息、觅食。

我听见紫鸟发出“滋-叮-叮-叮”的叫声,声音急躁,夹杂着愤怒。紧接着,是一阵“喳喳喳”的回应声。一只红嘴蓝鹊从草地上腾空而起,优雅地划过河流上空。蹲在石块上的紫鸟,也腾空而起,发出尖锐的叫声,迎头冲向红嘴蓝鹊,对红嘴蓝鹊发出猛烈的攻击。红嘴蓝鹊也不甘示弱,迎头冲了上去,用翅膀扇打紫鸟。但是紫鸟凭借伶俐的身型,躲过红嘴蓝鹊的袭击,转过身来扑了上去,狠狠地啄了红嘴蓝鹊一口。仅仅一个回合,红嘴蓝鹊便落荒而逃,天空中,几片羽毛缓缓飞舞。

我觉得奇怪,作为鸦科鸟类中的猛禽,红嘴蓝鹊智商高,体量大,常常欺负小鸟,就连同样体量的灰喜鹊,面对红嘴蓝鹊,也甘拜下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只小小的紫鸟,竟把红嘴蓝鹊打得丢盔卸甲。如此结果,出乎我的意料。紫鸟敢于挑战凶悍的红嘴蓝鹊,让我不得对这种小鸟刮目相看。

在鸟类的战争中,大凡不过两种,一种是护雏,就是为了子女的安全,与强大的对手进行生死搏杀;另一种就是为了争夺领地,一般来说,争夺领地,都是群鸟相互搏斗,很少有一对一的现象出现。紫鸟以弱凌强,究竟是为了护雏,还是为了争夺领地,不得而知。但是,种群如此之小,且不常见的紫鸟,应该没有所谓的领地意识。而护雏,更谈不上,在我们老家,没有看到过紫鸟的鸟巢,哪来的雏鸟呢?

我想,对于鸟类,我们缺乏更多的了解。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美丽的紫鸟,它的名字叫紫啸鸫。

紫啸鸫,一种全身羽毛呈蓝紫色的鸟,也有的偏淡紫蓝色。雀形目鹟科,地栖鸟的一种。单独或成双成对,喜欢在地面活动。常在山间溪流的岩石上栖息,在山坡草地和河流浅水里觅食。不觅食时,常在灌木丛中互相追逐,边飞边鸣,声音洪亮短促。

此鸟雌雄羽色相似,几乎没有差别。主要以昆虫和小蟹为食,兼吃浆果及其他植物种子。繁殖于4-7月,鸟巢一般在山涧溪流边出现,有的筑在凸出的岩石上;有的筑在岩缝间;有的筑在瀑布后面的岩洞中;也有的筑在树根间的洞穴中,多被草丛或灌丛遮蔽;偶尔也筑巢于树杈上。巢呈杯状,主要由苔藓、苇茎、泥、枯草等材料构成,内垫有细草茎、须根等柔软物质。每窝产卵五枚左右,多为四枚,鸟蛋纯绿色、淡绿色或黄绿色,并杂以深浅不一的红色细斑。

在我老家,从没看到过紫啸鸫的巢。那时候,少年伙伴老歪对紫鸟情有独钟,一心一意想养这种鸟,几乎达到了疯狂的地步。我曾经和老歪在山坡上寻找过,一直未找到它们的巢。据说,在家乡南召的深山里,有人看到过,但不知是否属实。

我已离家多年,与老歪的联系越来越少。他养没养过这种鸟,我一无所知。后来回老家,得知老歪早已不再养鸟,他除了种几亩地,还在镇上打工。我去年回家看他,四十多岁的他,已满头白发,腰也弯了,人变得有些迟钝,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

说起当年养鸟,他竟没有了记忆。淡淡地说:“那时候小,闹着玩呢!我都不记得了。”我突然觉得,岁月的风霜雨雪,把人打磨得没了棱角,甚至没了记忆。想当年,老歪对家乡的鸟了如指掌,能说出几十种鸟的生活习性、爱好兴趣等等,我佩服得不得了。而今,他却对他熟悉的鸟十分冷漠,甚至绝口不提。

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紫鸟?”

他笑笑:“他迟疑了一下,连说记得记得,为这事我还和小皮吵过几次嘴,差点打架。”

我问:“你后来见过紫鸟没有?”

他说:“见过,八几年吧,这种鸟越来越多,一年总要见个十几次。后来就少了,开荒造地,树都砍了,山光秃秃的,鸟也少了很多。前几年还见过两次,最近这几年,没见过这种鸟,好像绝迹了。”

走的时候,我对老歪说:“你知道紫鸟的名字吗?”

老歪说:“不知道,看见了就紫鸟紫鸟地叫,啥名字,到现在也不知道。再说,咱山坡上的鸟,能叫上名字的能有几种,不都是随便起个名字吗?”

我说:“这鸟叫紫啸鸫。”

老歪说:“紫啸鸫,叫着不顺口,还不如叫紫鸟呢。紫鸟多顺口,听了就明白,紫色的小鸟。像绣眼,你说绣眼谁知道,但你说白眼圈,大家都知道。再比如我,你说祁德胜,村里有几个人知道?但你说老歪,是不知道?”

想想也是,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叫着顺口就行。

我走的时候,老歪对我说:“你说的那个紫哩隆咚的鸟,大山里有,我前年去乔端,在山里看到过。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干,想养鸟?都几十几了,还像小时候贪玩。”

我笑笑,啥也沒说。

是的,我们家乡南召的大山里,确实有紫啸鸫。2017年春天,我去南召乔端,在国家森林公园宝天曼,一条蜿蜒的山溪里,看到过两只紫啸鸫,在小溪里觅食。那时,我在离小溪20米远的一块石头上歇息,它们突然从天而降,在小溪里跑来跑去,那么的散漫和自由。它们甚至看到了我,但依然视若无人,欢快地嬉戏、觅食。

我想,我真的应该去大山里,再看看这些美丽的精灵——紫啸鸫。

责任编辑   杨   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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