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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吸血鬼还是吉祥物?

2020-06-12荣智慧

南风窗 2020年12期
关键词:哺乳动物蝙蝠病毒

荣智慧

每次人类遭受病毒的大规模侵害,蝙蝠总是头号嫌疑犯。历史往往也证明,它们没有被“冤枉”,很多病毒确实“来自”蝙蝠。蝙蝠身上携带4000多种病毒,其中数十种可以传染人类、造成伤亡,但蝙蝠自己却完全不会因为携带这些病毒而生病。

同样是哺乳动物,为什么小小的蝙蝠可以与上百种病毒和平相处?关键是,在中外文化中,人们是不是有意识地忽略它们的“神奇”,或者无意识地放大它们的“恐怖”?

外号“毒王”

好莱坞很喜欢拍“世界末日”,这一类型的电影里,世界的毁灭常以一场传染病开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暴发后,一部已经快10年的老片子《全境扩散》再度占据了人们的视线。

电影一开始,某地蝙蝠漫天,一只蝙蝠饱尝树上芭蕉之后,飞进猪舍,倒挂在屋梁上,排泄物掉进了饲料槽,猪群照常进食。

准备做烤乳猪的大厨进了猪舍,仔仔细细地选了只小猪。在大厨给猪剥皮放血、剔骨剁肉的当口,服务生进后厨通知,从美国到中国香港出差的“贵客”希望向大厨致意。大厨用围裙擦了擦手,到餐厅和客人握手、拍照留念。沿着客人前往香港、澳门的洽商和娱乐路线,蝙蝠身上的病毒开始向全球扩散。

这部影片明显地指涉了2003年SARS肆虐的情形。SARS-CoV引发2002年11月开始在中国广东省出现的急性肺炎流行病,于2003年传播至29个国家。研究者长期追踪,发现蝙蝠是SARS-CoV的宿主,小型食肉动物果子狸可能是蝙蝠与人类最早病例之间的中间宿主。

而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组分析报告,也将病毒的“源头”指向蝙蝠。

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等机构研究人员2月曾在英国《自然》杂志发表论文说,他们发现新冠病毒与蝙蝠身上的TG13冠状病毒毒株基因序列一致性高达96%。TG13是迄今已知的与新冠病毒基因最相近的毒株,表明蝙蝠很可能是新冠病毒的自然界宿主。

埃博拉、MERS、SARS、尼帕、狂犬病病毒……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病毒。埃博拉病毒引发的流行病,也叫出血热,会导致90%的受感染者死亡。而携带这些致命病毒的物种,正是蝙蝠。

这些病毒与其蝙蝠宿主和人畜共患疾病之间的传播链条,并不像电影中描述得那么清晰。比如某些甲型冠状病毒—黄病毒和布尼亚病毒,可能通过节肢动物感染蝙蝠,再由蝙蝠传播给不同的中间宿主,又传染人类。

蝙蝠这一物种相当特殊,它身上携带极具威胁性的病毒种类和数量,远超其他哺乳动物,自己却安然无恙,人送外号“毒王”。

这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动物传染病的传播机制—蝙蝠如何能够在病毒寄宿于体内的情况下不患病,并将病毒传播给人类?

“飞行”外挂

20世纪90年代,在马来西亚暴发的尼帕病毒杀死了上千头猪,研究人员顺藤摸瓜,追溯到了蝙蝠。从那时起,研究者对蝙蝠与病毒的联系便产生了兴趣。

蝙蝠是脊索动物门、哺乳纲下数量最多、种类最多且地理分布最分散的动物,也是哺乳动物中唯一能够真正飞翔的兽类。

它们的翼展范围在130毫米到2米之间,大多数以昆虫、鱼类、血液、水果和花粉为食,利用回声定位导航来寻找猎物。在南极洲之外的所有大洲都发现了蝙蝠的存在。它们是陆地生物群落的关键一环:捕食昆虫,播撒种子,在自然的循环里发挥着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不可或缺的作用。

蝙蝠这一物种相当特殊,它身上携带极具威胁性的病毒种类和数量,远超其他哺乳动物,自己却安然无恙,人送外号“毒王”。

蝙蝠的进化很早,与其他类群的哺乳动物相比,变化很小。尽管化石记录不完整,但它的起源已经确认追溯到始新世时期(距今3400万年至5000万年前),与全球气温显著升高的阶段相吻合。蝙蝠身上攜带的某些人畜共患病毒,也有相应的“远古起源”,例如肝炎病毒和狂犬病病毒。蝙蝠身上的病毒可能较早开始“演化”,并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传播出去。

蝙蝠的寿命特别长。许多小型温带蝙蝠的寿命超过25年,最长寿命为35年。小型棕色蝙蝠重约7克,相比之下,重约10千克的宠物犬,寿命也才15年左右。在小型哺乳动物中,这种极长的寿命使蝙蝠远远超出了哺乳动物的预期寿命、代谢率、体重之比的平均线。

更重要的是,蝙蝠的飞行能力在哺乳动物中独一无二。由飞行带来种种基因特性,或者说“外挂”, 使蝙蝠成为携带病毒而不致被病毒感染的哺乳动物。

蝙蝠每天都要觅食,还要在季节性迁徙期间长距离飞行。例如,北方长耳蝠可以迁徙200~400英里;无尾蝙蝠在得克萨斯州的夏季洞穴和新墨西哥州的越冬地点之间至少迁移800英里。在法国,狂犬病病毒传播与纳特休斯蝠的迁徙路线有关。

它们日常都在飞行,能量消耗与体温维持是个很大的挑战,需要更强的新陈代谢速率,飞行时的蝙蝠心率可高达1000次/分钟。这种“极限操作”得益于大约在500万年前的一次基因突变,蝙蝠一族获得了修复基因的本领,所以它们的体细胞能以远超一般动物极限的次数分裂。蝙蝠中最长寿的鼠耳蝠可能已经演化出修复细胞损伤但不诱发癌症的独特染色体机制,和其他按定律生老病死的动物不同,鼠耳蝠最后通常死于饥荒、脱水或意外事故,很少死于老年病变。

蝙蝠还能自动调节体温。自然界有4000多种真菌,但是绝大部分的活动温度在4℃~30℃之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真菌能在37℃以上的环境中存活。蝙蝠在飞行时体温可达40℃,基本上没有什么病原体奈何得了这样的高温。

同时,蝙蝠免疫系统还存在“软保护”机制。研究人员惊讶地发现,蝙蝠体内的激活和抑制作用比在其他大多数有机生命体复杂得多。蝙蝠有可能在短期内缓解病毒感染,并试图阻止病毒生长和对身体的全面攻击。当然,这是因为蝙蝠免疫系统的“强力镇压”,病原体才不能让蝙蝠生病,但病原体本身也学会“适者生存”,变得更加“强大”,蝙蝠的身体也就成了超级病原体的“仓库”。

蝙蝠栖居地的密度很高,例如墨西哥的无尾蝙蝠,在美国的卡尔斯巴德洞穴和弗里奥洞穴中,密度约为每平方英尺300只。蝙蝠的一个“群”常常包括数百万只个体。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就有过狂犬病病毒通过蝙蝠排泄物发生空气传播的案例。再加上蝙蝠寿命很长,成群栖居的蝙蝠间持续存在病毒感染,大大增加病毒在种内和种间传播的可能性。

一些和人类密切接触的野生动物经常充当着人和蝙蝠之间的病毒“中介”,比如SARS病毒通过果子狸将病毒从蝙蝠体内传向人类;埃博拉病毒通过灵长类动物的血液传递给人;MERS(中东呼吸综合征)病毒先传给骆驼,再由骆驼传给人类。

是敌是友?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蝙蝠更多是个吉祥的符号。

蝙蝠简称“蝠”,“蝠”与“福”谐音,人们常用形象化的“蝙蝠”表示福气。比如民间绘画中画五只蝙蝠,意为“五福临门”。

丝绸锦缎常以蝙蝠图形为花纹。参与婚嫁、寿诞等喜事,妇女的头饰、服饰、器物上也常用蝙蝠造型。

清代和珅是个不折不扣的蝙蝠迷,他主要是痴迷谐音背后的寓意。蝙蝠飞临代表“进福”,象征幸福吉祥。和珅在和宅(现恭王府景区内)中设计了9999个蝙蝠元素,意为“万福之地”;园中水池也修成蝙蝠的形状,得名“蝠池”。

不过,也有一些人认为蝙蝠阴险狡猾。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认识里也包含了古代人对蝙蝠“生物学分类”的困惑。

冯梦龙的《笑府·蝙蝠騎墙》里写:“凤凰寿,百鸟朝贺,惟蝙蝠不至。”蝙蝠说自己不是鸟类,是一种四足动物,不用参加凤凰的生日宴会。后来麒麟过生日,百兽都来朝贺,蝙蝠又没来。这次它说自己有翅膀能飞,是鸟不是兽。这个笑话讽刺蝙蝠是一个滑头的骑墙派。

同样的故事在云南景颇族中也存在。他们认为蝙蝠是阴险狡猾的象征。相传古时太阳的温度很高,地上的动物被烤得难以忍受,纷纷诅咒太阳。太阳不悦,从此远离人间,大地一片黑暗。众动物无法,商定筹些金银去请太阳出来。当鸟类向蝙蝠筹款时,蝙蝠收起自己的翅膀,说自己不属鸟类而属鼠类。当老鼠找到它时,它又拍拍自己的翅膀,说自己属鸟类不属鼠类。就这样,蝙蝠分文未捐。因此,景颇族人称那些口是心非、随机应变的人为“蝙蝠人”。

它们具有自己的特性和禀赋,绝非专门跟人类“作对”。相反,正因为人类大肆破坏环境,才致使蝙蝠离中间宿主越来越近,传染人类的概率也越来越大。

西方通俗文化里最有名的也是“蝙蝠人”,却是个超级英雄—“蝙蝠侠”。这一角色首次登场于1939年5月第27期《侦探漫画》,最初也叫“蝙蝠人”,后来还有“黑暗骑士”的称号。同为DC漫画台柱,超人性格阳光开朗,做事严守道德准则,而蝙蝠侠开创了一个具有心理疾病的英雄形象,亦正亦邪,性格阴暗,行事作风往往令哥谭居民不寒而栗。

即使是在小约翰·斯特劳斯的轻歌剧《蝙蝠》里,“蝙蝠”也是一个嘲弄人的符号,寓意不佳。埃森斯坦伯爵装成蝙蝠模样戏弄法尔克博士, 法尔克博士报复心切,引出一串轻松幽默的故事。

从文化传统上看,人们对蝙蝠的普遍印象不算太好。在中国也只是占了“谐音”的“便宜”,蝙蝠并不像龙、凤、鹿、鹤等动物那样,本身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和表意结构;在国外也往往和“丑角”或“黑暗面”挂钩。等到近20年大流行病多发,无论中外,看待蝙蝠都有“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了。

恐惧令人忽略了蝙蝠的科学意义。一方面,人人希望把蝙蝠赶尽杀绝,以杜绝可能存在的病毒传染;另一方面,人人又因反感其形象而不愿意多加讨论。科学界对蝙蝠的研究相当有限,这也限制了人们理解蝙蝠的作用和意义,还会因流行病的层出不穷而放大厌恶感和恐惧感。

虽然蝙蝠是适应性最强的哺乳动物之一,但在人类经济活动的影响下,自然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有的生态平衡遭到破坏。许多环境已不适于蝙蝠的生存,特别是山洞的旅游开发,使它们的分布范围和数量大大减少。一些用于消灭昆虫的毒剂和木材保护药剂,使大量冬眠的蝙蝠死亡;人类也出于错误的“卫生”观念而大批捕杀蝙蝠。

199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出版的《1996年受胁动物红色名录》中公布了蝙蝠(翼手目)动物受胁状况,指出处于极危险的种类有26种,濒危的有32种,易危的有173种,总计231种,仅次于啮齿类(330种)。中国已有记录的蝙蝠(翼手目)中,受威胁较大的蝙蝠有8种。

蝙蝠和其他动物一样,同人类一起组成地球生命链条中的一环,它们具有自己的特性和禀赋,绝非专门跟人类“作对”。相反,正因为人类大肆破坏环境,才致使蝙蝠离中间宿主越来越近,传染人类的概率也越来越大。

目前已经被识别、分类的蝙蝠有900多种,然而,900多种蝙蝠中藏有多少种无法识别的病毒?它们身上是否存在一些足以毁灭人类、牲畜和其他野生动物的病毒?

实际上,说它们是敌是友都太过“遥远”。由于研究的缺乏,人类甚至没有预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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