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毛洁 南方周末实习生 曹思佳

2020年5月29日，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任国强表示，中印双方有能力通过既定的涉边机制和外交渠道沟通解决相关问题。　国防部官网图

2020年5月，中印边境班公湖北岸发生了人员对峙事件。　视觉中国　❘图

★“中方对中印边界问题的立场清晰明确，中国边防部队一贯致力于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目前，中印边境地区的局势总体是稳定的、可控的,双方有能力通过既定的涉边机制和外交渠道沟通解决相关问题。”

“印度和中国同意和平解决边境纷争。”

2020年6月7日，《今日印度》等多家媒体报道，中印两军中将一级指挥官6日首次在拉达克地区举行会谈，商谈结束双方在边境地区的军事对峙，从实控线附近撤兵并移除武器装备。印度外交部7日发表声明称，“此次会谈是在亲切与和平的气氛中进行的。”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也于6月8日回应称，目前中印边境地区的局势总体上是稳定的、可控的，双方有意愿、有能力通过谈判协商妥善解决有关问题。

扑朔迷离的中印边境对峙，因两国官方表态而降温。

过去的数周时间里，中印边境线的军事对峙引发国内外关注。中印双方不约而同拒绝了第三方大国提出的“调解”方案，持续接触并对话协商。

“现在不是对抗的时候，关键词应该是合作。”印度中国研究所副主席查克拉巴蒂教授说，各国需要在如何增强国家的现代治理能力、加强国际合作等方面进行反思。而中印作为人口大国，在推进合作方面负有更多的责任。

“第三方力量试图在中印之间插上一脚”

据印媒报道，2020年5月初，中印两国军队士兵在中印边境加勒万河谷地区发生身体接触，但是并没有动用武器。随后，边境线对峙的视频画面在两国互联网上流传。

一时间，中印边境线风声鹤唳。2020年5月27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发推特称：“我们已经告诉印度和中国，美国已准备好、愿意且能够调解和仲裁他们激烈的边界争端。”次日特朗普又对路透社记者宣称，他与印度总理莫迪通话讨论了南亚国家与中国的边境紧张局势。

美国准备要“调解和仲裁”中印边境争端，遭到了中印双方不约而同的拒绝。2020年6月2日,特朗普在邀请莫迪参加下一届G7峰会时,再次表达了对中印边境问题的关注,印度仍未接受美国的“好意”。

“中美关系现在出现了危机，印度有些人认为迎来了难得的‘战略机遇，是印度解决与中国边界争端的最好时机。在这种外交‘投机主义思想指导下，印度军队在向我方控制线推进，当然遭到中方的坚决回击，这也是造成中印边界形势紧张的根源。”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南亚和印度洋研究中心主任郭学堂说。

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张家栋教授分析认为，中印关系具有“双轨”特征，即在一些领域存在矛盾与竞争的情况下，其他领域的合作与协调也继续进行。其中，在重大、敏感性问题上，中印双方均坚持自己的主张，并无让步的迹象。

“在边界争端问题上，印度在实控方面有优势，所以印度多年来坚持两国核实实控线，并试图以此实控线为基础彻底解决两国的边界争端。中国则在边境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有优势，所以主张要制定双方在边境地区的行为准则（Code of Conduct），对此，印度也非常消极。另外，两国在跨境河流、CPEC和RECP等问题上的分歧，也仍然存在。”张家栋说。

受新冠疫情影响，自2020年3月25日起，印度开始实施严格的防疫措施，暂停了所有国内公共交通、长途客运和商业航班，大部分生产和商业活动也被叫停，只保留基本民生保障行业，最新的封锁措施将于6月30日结束。

封锁措施给印度国内经济、民生等方面带来巨大压力和挑战。

2020年4月18日，印度工业和内贸促进局（DPIIT）修改外资政策，规定“任何来自与印度接壤的国家投资者”，都只能在政府准入路径下进行投资，这大幅增大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企业在印度投资的难度。此外，疫情防控期间，印度对中国医疗用品的依赖，也增加了印度药品生产方对中国关键性原料药的担忧。

“在脆弱的、不确定的形势下，我们似乎正在转向竞争、冲突和不稳定的传统分歧。而且，有许多第三方力量，正试图在这两个国家之间插上一脚，这种力量在中印的矛盾和冲突中不断滋长。”2020年5月29日，在四川大学南亚所举办的“疫情全球蔓延对国际秩序的影响与中印关系”视频研讨会上，印度尼赫鲁大学马亨德拉·拉玛教授表示。

“疫情对国际秩序的影响，甚至将超过9·11事件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世界历史也将由此被划分为疫情前时期和疫情后时期。”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员钱峰认为，当前疫情已经成为全世界最核心的议题，将可能塑造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中的世界面貌。

“疫情导致印度国内情绪激化”

新冠疫情下，严格的限制措施导致部分印度民众出现非理性的排外情绪，而抵制中国制造，成为不少印度民众压抑情绪的发泄口之一。2020年5月，一款名叫“Remove China Apps（删除中国应用）”的小软件在印度蹿红，并冲上Google Play印度下载榜的第二位。

6月2日晚，“Remove China Apps”应用被谷歌商店下架，原因为其具有“欺骗行为”，违反了谷歌社区政策。

在一些印度民众看来，删除中国公司的手机应用仅仅是第一步。5月28日，一个印度网友上传了一段视频，号召印度人用“钱包力量”抵制中国产品。

“疫情对印度打击可能会更大，会导致印度国内情绪的激化，从而对中印关系产生不利的影响。”张家栋认为，此次疫情对各国均造成一定打击。不过，经济发达、门类齐全、制造业优秀、出口依存度低的国家，更有机会恢复，甚至有机会从冲击中获得新的收益。

而印度在上述多个方面均较为薄弱。据张家栋分析，印度经济的对外依存度达49%，高于中国的30%，日本的30%，美国的20%。印度对进口石油和国际金融市场的依赖程度也非常高。

疫情也导致印度国内的对华情绪进一步分化。“目前，印度一些前政要和有影响力的人士不断发声，推动印度舆论向不利于中印关系的方向发展。现在，中国已经取代巴基斯坦，成为印度公共舆论的主要攻击对象。”张家栋认为。

回顾过去，中印两国曾在多方面开展合作。

1996年至今，印度和中国在边界管理，共同打击武器、野生生物制品和其他违禁品的走私等方面达成了相关协议；在气候变化等全球谈判中结成伙伴关系；对金砖国家，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和上合组织等新的区域倡议都积极合作；在亚投行和新开发银行等全球机构也有良好的合作。

2018年12月21日，中国与印度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首次会议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举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与印度外交部长斯瓦拉吉共同主持。王毅指出，建立中印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是中印关系史上的重要创举。2019年，中印举行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第二次会议，讨论了2020年纪念中印建交70年的相关庆祝活动。

在民间经贸合作上，近年来，印度成为中国制造及中国科技企业的重要海外市场。在印度，处处可以看到“CHINA”印记。当前印度智能手机市场份额排行榜中，排名前五名手机厂商中有四家来自中国，分别是小米、vivo、OPPO　和Realme。中国手机市场份额在印度占比超过七成。抖音国际版Tik-Tok、UC浏览器、阿里邮箱、金山办公软件等中国手机应用在印度拥有广泛的用户群。以TikTok为例，据Sensor Tower统计数据，2020年5月，TikTok安装量最多的国家是印度，占其全球市场下载量约20%。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中印双方的沟通和合作却略显不足。

尼赫鲁大学马亨德拉·拉玛教授认为，印度和全世界普遍感到，关于疫情的交流和信息不足、匮乏且难以获得。印度许多人认为，应该在专业科学和机构层面上与中国进行更多的第一手知识和信息交流，同时，应对这种传染性疾病时，在医学、治疗、非医学支持、疫苗接种甚至传统药物的作用等关键问题上，相关机构的合作仍极为不足，这也导致了虚假、恐怖信息的传播。

“总体而言，包括印度在内的整个世界都意识到，尽管全球化已经达到相当的程度，但全世界在应对疫情方面仍然准备不足、装备不足，且各自为政。”马亨德拉·拉玛说。

印度为新冠疫情所困，情况不容乐观。

据印度卫生部官网公布数据，截至当地时间6月9日上午，印度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升至266598例。在过去24小时内，印度新增确诊病例9987例，已连续7天刷新单日最大增幅。

据印媒报道，6月初至今，印度正陆续恢复印度国内航班；除疫情严管区之外的宗教场所、酒店、餐厅、购物中心等都将正式恢复运营；居民的宵禁措施缩短、各邦之间跨境交通恢复自由通行等。

然而，这些放松管制措施也被人担心“会进一步加重疫情”。

“边界问题是不定时炸弹，应该优先解决”

中印两个人口大国，本该在应对疫情上加强合作，但边界问题却阻碍了合作。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是，在疫情之下本应更加紧密团结的国家，变得相互孤立，国家间的对立也在增强。

印度中国研究所副主席查克拉巴蒂教授表示，2017年洞朗对峙和平解决后，我们看到了两次非正式首脑会议，第一次是2018年在武汉举行，第二次是2019年在钦奈举行，双方都展示了很多善意。“事实上，只要两国之间没有永久性的边界解决办法，这类事件就会发生。我们两国应当定期举行高级别会议，以维护边界的和平与安宁。”

“中印边界问题会成为双方合作的不定时炸弹，应该优先解决。”印度尼赫鲁大学教授狄伯杰认为，“如果现有的框架和机制不足以解决边界问题，那么两国就需要认真地讨论如何破解这个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持续数周的中印边界对峙问题，露出解决的曙光。

2020年6月8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记者会上表示，6月6日下午，中印两军在摩尔多边境会谈点举行了军长级会谈，就解决近期边境事态、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稳定进行了磋商。

至此，中印双方均明确了“和平解决边境对峙”的态度。

在“疫情全球蔓延对国际秩序的影响与中印关系”视频研讨会上，中印专家则表达了中印双方在人文交流、疫苗研究、全球治理方面进行合作的可能。查克拉巴蒂教授认为，鉴于目前的公共卫生紧急情况，全球范围内的医疗、保健和科学界需要齐心协力，寻找控制疾病传播的方法和途径。

“我们迫切需要开发一种疫苗和发现一种治疗这种疾病的药物，如果在研究领域进行合作，将是一种更快、更经济的方式。不仅在疫苗和药物开发方面的合作是绝对必要的，寻找新的检测方法，创新生产方法，制造治疗所需的设备和装置也需要进行合作。”查克拉巴蒂教授说。

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尹锡南研究员也建议，可以通过中印人文交流,弥补中印政治和外交互动、中印经贸合作交流等领域出现的短板。

“确保中印关系在未来一段时期或很长时期维持在非对抗状态，成为学界一种微妙的共识。这一共识以中印关系的微妙、复杂、特殊为前提。以近年来矛盾频发却始终保持大规模人员往来的中美关系为参照，倘若维持中印非对抗状态，一个基本前提是，中印双方需要维持正常的人员交流，而这恰恰给中印人文交流机制的启动，带来了历史的机遇。”尹锡南说。

“中印两国可以致力于参与世卫组织等国际组织的改革。”印度尼赫鲁大学国际政治与裁军中心主任斯瓦南·辛格教授表示，中国和印度在联合国与卫生相关的机构中都有着重要的利益，这两个国家的人口总数占全球人口的40%，而且都一直在寻求建立以人为本的治理模式和结构。

“新冠肺炎疫情将重新定义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全球治理的各种结构和过程。卫生部门，特别是应对流行病的部门将获得极大的关注，人们将呼吁改革或建立全球合作网络，以促进迅速应对疫情的全球快速反应。”斯瓦南·辛格说。

在长达3488公里的中印边境地区，边界冲突并不新鲜，其中大部分领土权仍有争议。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李涛教授认为，“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中印边境矛盾不但难以完全避免，甚至在一定时期内将常态化；但两国边境冲突可控、解决矛盾的机制也日益完善；更可期待的是有变危为机的条件——两国强烈发展经济的动力，可能将防御性的边境基础建设纳入互联互通的区域经济合作进程。”

2020年5月29日，对媒体记者就中印近期发生边境对峙事件的提问，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任国强说，“中方对中印边界问题的立场清晰明确，中国边防部队一贯致力于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目前，中印边境地区的局势总体是稳定的、可控的，双方有能力通过既定的涉边机制和外交渠道沟通解决相关问题。”

印度外交部也多次表示，同意应该依据（两国）领导人的指示，通过和平协商处理分歧。

之前，印度驻华大使唐永胜曾对南方周末表示，亚太各国都应该寻求对话交流，然后建立一种基于法治的秩序，来解决对安全等问题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