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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题

2020-06-01敖来

陕西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阿布阿妈院子

出山记

阿布快速合上手里的书,用手机打开一个页面,仔细看起意向登记说明来。

阿布的家,在三百公里外的卡贡山,一汪湖水,连绵山峦。山脚下的村庄,有处被一圈篱笆和几棵桦树围挡着的院落,院内有一张木桌,旁边摆着几把桦树枝钉成的凳子。一条蜿蜒的碎石小路,将院墙下栽种的一簇簇红色、粉色月季和一行行刚刚支起架子的番茄秧隔成东西两侧,而后一直延伸到马路旁,一眼望去,仿若山水两边,相映成趣,却又错落有致。阿布最喜欢坐在院子里看书,一阵阵花香,一抹抹雪山的凝露,仿佛集合了所有的山川灵气,才汇成阿布的气息。

可此时,阿布呆着的屋子似乎与卡贡山的院子天壤之别。五米见方的居所,堆满了阿布的全部家当。屋子里到处弥漫着麻辣牛肉面的调料味,这味时不时还与隔壁卫生间飘进来的气味混作一起,改变着阿布的气息。刚刚合上的《人生耳耳》,勉强地挤在键盘、水杯的缝隙,像他的主人那般,蠕动着一页页不曾折好的故事。

阿布已不记得那几十页书中主人公的遭遇与悲喜,此时脑海中回荡的只有一句话,赶紧上网去意向登记。

这是几个月里阿布耳边起伏的“最强音”。上个月阿妈找人对自家院子估了一下价,约摸能有个四五十万。他和阿珂东凑西凑,也有个十来万,加起来,一个八九十平房子的首付应该是够了。接下来,挑地段、选房、等待交工、装修,直至晾晒之后住进去。普通的买房应该是这样的,可在这座城里,这些又远远不够,或者说,在这些事情之前,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摇号---所有的楼盘首先需要通过他来决定归属。

阿布觉得,摇号这种事情,是没有概率的,哪怕有人总要用概率得高低来作为一个选择的理由。对于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家庭来说,只有“摇中”或者“摇不中”这两种结果。摇中了,你才能跟着销售顾问参与到后续的流程中去,摇不中,你的一切准备都是白搭。清清白白,不容分辩。

完成了意向登记,核验完资料,阿布约阿珂又去了趟“南湖里”。那里人潮涌动如常,阿布拽着阿珂硬是挤到了沙盘的一角。他们的未来,摆放在两米见方的位置,灯光烘托着楼盘模型,仿若造好的玉宇琼楼,熠熠生辉。明明知道所看到的不过耳耳,可阿布还是想来看看。周围的人,他和阿珂一个也不认识,可他们跟他们又是那么地相似。

阿妈说,春天的时候,要常回家看看,厨房里有腌好的腊肉和白菜。

阿妈说,男人不能老守着家乡的院子,合上书本,才能看得更远。

阿妈说,卡贡山装不下阿珂的嫁妆,要给阿珂在城里找个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布刚刚付了上个月的房租。这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阿布没有听阿妈的话,一趟家也没有回去过。但阿布记住了阿妈说的最后一句话:要给阿珂在城里找个家。

为了这个“家”,阿布奔忙不休,一趟趟辗转城市的东西南北。起先,有了阿妈那句话,阿布异常兴奋,感觉整座城市都是他和阿珂的。城北距离太远,城西位置稍偏,城东环境不好,只有城南方寸间的区域,他和阿珂才相对满意。可随着阿布一次次丈量这座城,慢慢的,他发现事情远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们中意的几个楼盘,似乎都不怎么待见那份热情,一摇就是千位以后。没办法,他和阿珂尝试改变策略,选择的区域逐渐扩大。城东再看看,城西再摇摇,最后无法,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有机会,他们都放手一搏。比如这城北的“南湖里”。

阿布不是没有考虑过二手房,但阿妈死活都不同意:别人的屋子沾着别人的气息,装进自己的世界,厄运不会太远。十几年的城市生活,阿布已开始不太相信卡贡山的信条。这个世界这么广,这个城市这么大,卡贡山,装不下。可对阿妈来说,世界再大也没有心里的卡贡山大。卡贡山,几乎是阿妈的全部。

从“南湖里”售楼部出来,阿布又提起了二手房。阿珂没有回答,只是另起了一个话题:她让阿布下周搬到她那里去住。阿珂是一名教师,学校给分了宿舍。同住的丹丹,家在学校的附近,便把宿舍独留给了阿珂。

阿布低头无语,只轻轻地拉住了阿珂的手。

搬完家,阿布和阿珂回了趟卡贡山。一进山里,熟悉的味道迎面扑来,站在那从桦林深处延伸而来的小路上,阿布张满怀,忘情地呼吸着卡贡山的气息。

阿妈告诉阿布,阿旺叔想给儿子成个家,看上了家里的院子。说这话的时候,阿妈正用布子轻轻擦拭着院子的花盆,看不出一丝想卖院子的意思。

阿旺叔准备出多少钱?

你是被城里的灯光熏坏了眼,就知道钱!阿妈狠狠地用抹布摔了一下阿布的肩膀,丢下一句话,就进了屋子:

這不是新院子,你阿旺叔是卡贡山的人。

阿布明白,阿妈不准备将院子卖给阿旺叔了,她怕厄运降临到阿旺叔的身上。

厨房里的腊肉上了下午的餐桌,阿妈跟阿珂聊着家常。

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蛮好的,感觉待着特别舒服。

那就和阿布多待几天。

阿布在城里有没有欺负你?阿妈转身又问道。

阿布很善良,从来没欺负过我。

阿珂呀,以后你得帮我看着阿布这小子,他就是头“小毛驴”。

“南湖里”的摇号结果出来了,在他们回到城里的第二天。

阿珂像提前知道结果似的,回来后一直都没有问过阿布。而阿布却把这不是秘密的秘密小心翼翼地藏在被窝里,藏在公车上,藏在夜幕笼罩下的灯火霓虹里,日日夜夜一个星期,直到找到下一个摇号的楼盘。

我又登记了一个楼盘,“昆明池”。离地铁口500米。一站路有个小学,位置、环境都不错,改天带你去看看。

阿珂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瞧你那样!

要是还中不了呢?

不会的。

阿妈年纪大了,要不咱们回卡贡山?

卡贡山里能装下你的工商管理?

工商管理?这与卡贡山似乎真的不搭界。阿布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户型图,这蓝色的折页与《人生耳耳》的封面是那样的相似。

小海还生活在书本里的那个世界,阿布却几乎翻不动《人生耳耳》了。他的世界与书本的世界完全割裂,几乎一半的情节,他所能理解的除了爱恨情仇再无其他。故事未来走向?似乎远没有他和阿珂的城市艰难。或许阿妈是对的,合上书本,才能看得更远。可曾珍守的那个院子呢?

阿妈已经六十岁了,老院子几乎是她所有的日常。阿布在城里吐纳的气息,到现在还沾染着院子里花草的凝露,更别提阿妈了。清晨的时候,阿妈会把院中所有的花与树修剪、浇水,伺弄一番。木制的桌椅,齐溜溜地用布子擦拭,有时连外围的篱笆也不忘记。方塘里的水,撒在院子的角角落落,地面上的污尘扫除干净。随后,阿妈会烧水,烧一大锅,几乎够一天地饮用和洗漱。存了热水,阿妈在菜地里摘得番茄,捥了小葱,清洗一番。又把淘洗好的小米、绿豆,放进锅里。屋里噼里啪啦,褪去星火的炉膛重新蹦出声响,一股米香悄摸的溜进鼻子。你只当风吹来的山花味,走进院子,那味道却已滚滚如潮……

这期间,阿布又去看了几处二手房。楼市的旋风刮得城里衣食住行几乎到处都是一番上扬的景象,一处八九十平的房子,还未谈及价格,3%的中介费已让阿布措手不及。几次看房过程,阿布没听进去几句“南北通透”“交通便利”“规划学区”之类的字眼,三个点的中介费倒是计算了无数遍。末了,阿布扔下一句“回去跟家人再商量”,便仓皇而去。

阿珂来了电话,学校要收走那套宿舍。这世界无不透风的墙,学校的宿舍怎会容许别人无条件居住?阿布叹了一口气,告诉阿珂,他能找到住的地方。

这个城市开始让阿布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找了一处离阿珂较近的城中村,却怎么也不愿意搬过去,几个晚上都在单位打地铺对付。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才怏怏搬去。这期间,阿珂来了三趟。一趟是帮着阿布收拾新屋子,一趟是过来帮阿布交了三个月房租,再一趟,两个人一起看了场电影。

街角的风终于嗅出了秋冬地萧瑟,阿布知道,他得回趟卡贡山。

山里的阿妈做好了阿布爱吃的小葱炒腊肉,配上一碟酸白菜,便在饭桌上讲起了卡贡山最近发生的事情。阿布不怎么关心这些,此刻在他的心里,除了喂饱肚子就是那件尤为紧要的事。可阿布说不出口,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直到阿妈提起了阿珂的名字---那被压抑已久的念头像一头脱了缰绳的小马驹,硬生生的撬开了阿布的嘴。

阿妈,我没用,阿珂在城里安不了家。

阿妈不说话,只顾舀着锅里的米粥。那一簇簇米香,沿着碗边,铺散开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阿旺叔的儿子,跟你一样,呆在城里不回来。本来想为他准备个结婚的院子,这你知道,现在,你阿旺叔也跟阿妈我一样,准备把家里的院子卖掉,在城里买房子。

阿旺叔的院子联系得怎么样了?

卡贡山没人会买老院子的。听说附近外来的城里人喜欢咱山里的幽静,已经有人售卖老院子了。你阿旺叔联系了买主,准备跟咱家的房子一起卖出去。

谁这么大能耐?

听说是个南方开药厂的老板,以前在卡贡山附近做过买卖,说是喜欢山里的这份寂静,已经买了好几处院子了。

阿布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了地。卖了院子,城里的房子才算有了希望,阿珂也就不用过两头跑的日子了。可阿妈习惯城里的生活吗?

卡贡山的太阳早早躲进了远处的山谷,却把那凉气未散的秋风,挤进了村庄西边的院落。陪着阿妈聊家常的阿布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从屋子里拿来一件前些日子阿珂从城里买来的披肩,罩住了阿妈的肩头。

阿珂是个好姑娘,应该在城里安个家。

阿妈,要是还摇不上号呢?

阿布把阿妈的话印在了脑子里。他约阿珂去看了场新上映的电影,又一起逛了新开的咖啡街。

阿珂,等有了房子,我们把阿妈接过来一起住吧?

阿珂点点头。

我们能摇上号吧?

能吧。不行我们就选二手房。

二手房?阿妈不会同意的。

阿妈说,命里没有,就找那些还没有沾上别人气息的屋子。

买了没住过的?

嗯。

“昆明池”的摇号结果出来了,172号,与末位差了28个号。阿布本已决定放弃,但阿珂心有不甘。这是摇过最靠前的号了,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万一呢,万一前面的人放弃得多了不是就有机会了么?

阿布拗不过阿珂,选房的那天跟着阿珂去了售楼部。

及至中午,新房已被選去大半,阿布扳手一算,放弃的数量还远远达不到28个。再看看旁边的阿珂,吃着带来的点心,还不停调侃几句鬼热的天气,脸上没有一丝焦躁的神态,较之座位边上那位左顾右盼,不停研究选房攻略的大姐,简直就是镇定自若。

想要的结果出来了,轮到他们的时候竟然还有三套房源。阿珂一愣,猛的蹦起来冲了进去。一分钟,两分钟,不一会阿珂就从里面出来了。

三套都是楼层拐角,而且都是顶层和底层,采光不好、噪音太大,阿珂摇了摇头。

没关系。咱还有另外一条路可选。

阿珂知道阿布的意思,有了阿妈的支持,这又算得了什么,没选上新房,还有另外一条出路。他们开始在周围寻找合适的二手房。运气似乎还不坏,离阿珂学校约两公里的距离,有一处未曾入住的毛坯两居室,80多个平方,南北通透,全明。

阿珂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从小区看房回来,嘴里一直念叨:这个小区离学校不过两站路,天气好的话,可以步行上班。小区南边规划了一个大型商场,以后购物、吃饭、看电影,非常方便。将来有了小孩,小区北边可以上幼儿园,小区西边紧挨着就是实验小学,教育不用发愁。有个小病小灾的,社区医院就在家门口,家人不用太担心。二楼也算接地气,阿妈来了,不会心里发慌,住着也舒服。

林林总总,阿珂说了很多。看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阿布心里难得的安稳。

那天晚上,阿布做了个梦,他梦见,星空下卡贡山成群的牛羊四处奔跑,穿着婚纱的阿珂被一片花海包围着,惊慌失措,身后扮着花童模样的小海,正从书里缓缓走出来。

回到卡贡山时,阿妈已开始收拾住了几十年的院子了。阿布的本意,除了贵重物品和一些衣食之用外,剩余的就都处理掉。可阿妈却说,这些旧物都沾着卡贡山的气息,既可以养着新屋子,也可以做摆设。拗不过阿妈,阿布只得帮着将自己小时候的风筝、玩偶,一一打包收拾妥当。

山谷里的树木,总是比城市里凋落的要早得多,还未及秋冬,院子里已铺满了红黄相间的新毯子。来回走动的阿布,脚下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止住脚步,低头捡起两片不同颜色的叶子,端详起来。阿妈看见了院子里的阿布,喊了一声阿布的小名,阿布应声望去,阿妈靠着屋子的门框,难得地冲着他笑。

小时候的阿布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别的小伙伴童年的故事不是在马背上,就是在牛羊扎堆的地方。而阿布不一样,他的童年只在卡贡山下的小镇上,在这一方阿妈的院子里。阿妈买回来一只风筝,阿布视为珍宝。学着摆弄线轴,学着调整位置,直到自己照着风筝的骨架折枝描画,有模有样的作了一只;阿妈托人从山外带回来几本书,阿布反复阅读。清晨地朗朗书声,傍晚地不忍搁手,几近痴迷。为了阅读方便,他更是把捡来的红色、黄色树叶作为标记之用,结果书里尽是红黄印记……

想到这,阿布收起了那一红一黄两片叶子,轻轻的放在怀里。人行千里,叶落归根,这地上的树叶,曾是童年最珍贵的颜色,而今,它却是阿妈在这卡贡山最后的影子。

阿妈还未离开,谣言却吹落了山里大多数的叶子。有人说,来山里买院子的老板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前几家卖出去的院子,尾款到现在还没付清;也有人说,听说山脚下挖出了金子,这老板压根就不是为了买院子,那只是他掩人耳目的幌子,他想要的是院子地下的金子;还有人说,他买的这些院子,是为了山里的土地,拆了重建,新的小洋房可以卖更好的价钱。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卡贡山里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有的想再观望几天,看看具体情况再说,有的干脆就放弃了出售房屋的念头,还有的四处打听事情的真假,想着去掺和一把。就在这惶惶乱的时候,一场大火搅扰了所有的热闹和安宁。

那天傍晚的天空,云霞刚刚褪去,谷口西边的火光就升了起来,似乎赶着趟要从山谷口开始,去追赶刚刚褪去的晚霞。阿旺叔紧急组织村民用牛车、马车从冰雪融水积聚而成的雪湖里运送灭火用的水,一辆辆刚刚用铁皮替代牛皮而成的储水车立时在桦林道上忙碌起来。当啷作响的牛铃声,此起彼伏的赶驾声,还有那匆忙的奔跑声,凌乱的哭闹声,一时间都混在了桦树林的小道上,汇聚在一片汪洋大火中。

到了午夜,火势慢慢被雪水控制住。借着微弱的火光,阿布看见疲惫的阿旺叔正瘫坐在一颗桦树下休息。走上前去,阿布想问候一声阿旺叔,可就要出口,却觉得这种场合似乎不是那么合适。阿布又想问问阿旺叔,他儿子城里的房子怎么样了,可看着阿旺叔被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浸透的黝黑面庞,更觉得不合时宜。正待阿布不知所措时,阿旺叔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你阿妈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

你看,好多家的院子,都交给雪山了。

快天亮的时候,火势已基本熄灭。阿布把阿旺叔送回家,在尚未完全走出黑夜的山谷独自走向阿妈的院子。

阿妈似乎一夜未睡,看见回来的阿布,上前就问,有没有人受伤?

有几个被烧伤的,不过医生说只是轻微灼伤,不碍大事,已经送医院了。

大火扑灭没?

还好大家反应及时,回来的时候火已经被雪水扑灭了,不过就是可惜那几个院子了。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阿妈,山神为什么要降下灾祸?

他们把山神的财产卖给了外人,山神迁怒下来。

那咱家的院子呢?

回城的车经过几处院落的废墟,时不时还能看见几缕青烟缓缓升腾。阿妈说,山神阻止不了人心底奔涌的东西,时间轮转,灰飞烟灭得只会是篝火里的木柴。

卡贡山又是一夜,千千万万个夜晚一样,只是明亮了些罢了。阿布捏着背包上的带子,顺着车辆行进的方向望去,不远处,那钉在桦树上的指向路牌耷拉着身子斜懒在谷口,“拥雪谷项目部”几个字隐隐可见。

心愿

即已入冬,天凉却不是秋。

常虹約了舒颜,一下班就开车前往约定的地方。晚高峰时点,文松路、太乙桥车流诺诺蠕动,常虹坐在车上,若有所思又似乎在怔怔发愣。两个月没见舒颜,期间却也没断了联系,昨天两人还通了十几分钟电话。可常虹总觉得,没见到面,就算电话上百通,也终是隔着点什么。况且,有些事总是见面说好些。认识舒颜的时候,常虹刚刚离了婚。几个月独自一人,委实也算是自由的日子。可慢慢的,常虹觉得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四壁空荡荡,厨房冷凄凄。最可怕的是,连个吵架的人也没有。就在这个时候,舒颜出现了。虽然舒颜长得不是什么瑰丽倾城,但却也端庄大方,这让常虹常常觉得吮吸着那烟火味无比畅快。油泼小酥肉,脆皮大明虾,舒颜吃的是津津有味,银耳紫薯羹,松鼠小桂鱼,常虹也是乐在其中。几次下来,没怎么情投意合,两人却先吃在了一起。用舒颜的话说,胃比什么海誓山盟都靠谱。

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常虹终于赶到了“香缇”。一进大厅就远远看见舒颜坐在里层一处靠窗的位置。落座后,舒颜指了指菜单,这里的“海盗牛排”不错,要不要尝尝?常虹点点头。

褪去外套,望着对面的舒颜,常虹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舒颜今天顶了一个新的法式刘海,一枚金色燕尾蝶搭着浅蓝色针织衫,刚刚卸去的粉色丝巾,配着挂在一旁的格子毛绒短款外套,似乎比平时年轻了不少。

点完餐,舒颜看了看对面的常虹,踏实了?常虹用手上下一比划,你这,吃个饭要这么隆重?舒颜笑了笑,那要不然呢,非要等看演唱会的时候?常虹“咯咯咯”的笑出了声。自从上次跟舒颜提过看演唱会之后,舒颜总拿这个来打趣,不是笑话常虹“人老心不老”,就是调侃他“追星一追就是几十年”,每次都让常虹措手不及。

片刻后,常虹止住了笑,3月26日,老李在扬州有场演唱会,《有歌之年》,要不要一起去?舒颜愣了愣,不是隔着两京的距离么?

那还算远?

不算远吗?

常虹看了看舒颜,聚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事缓则圆,他和舒颜的事或许不用那么着急说出来。

从年轻那会开始,老李就一直是常虹的偶像,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

二十多年前,省体育场刚刚落成,老李在这个城市开了首场演唱会--《青春未走远》。赶上毕业找工作,常虹整天忙着准备面试,结果没去成。后来老李先后又在这座城市开过两次演唱会,《往事并不如烟》《既然青春留不住》,可常虹一次在出差路中,一次参加市政府紧急会议,都完美错过了。这之后,“老李”便成为常虹的一块心病。

这么多年,常虹的人生故事几乎都被老李写在了他的歌里。二十多岁的时候,常虹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一个大连的姑娘,任别人怎么劝说,常虹总觉得没人懂得那姑娘的好。为了那个承诺,常虹用了三个月,攒足了路费,漂洋过海去了姑娘的城市。两天时间,常虹度日如年,结果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上学时常虹功课不好,险些不能毕业。为了有一个好的将来,常虹拼命努力,天天和时间赛跑。不想,青春留不住,就像被别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晃眼人过了四十岁,常虹才明白,生活其实没什么道理。还有那蓦然回首才想到的父子关系,来不及说出千言万语,好的坏的,所有的回忆都只化成了心里的一首歌。

没有人知道常虹整天在想什么,就像常虹怎么也不明白老李怎么可以那么懂他。每一次听老李的歌,仿佛好多的苦、好多的痛重新来过,可每一次,常虹都心甘情愿白白受苦。

常虹愿意受苦,也想着舒颜会陪他一起去。

舒颜陪常虹已经去过六里庄两次了,那里住着常虹的母亲。

离婚的阴霾笼罩在常家小院的上空,埋在常妈妈的心里,很长时间挥之不去。常虹本来不同意,可舒颜却再三坚持,非要去看望常妈妈。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常妈妈连面都没有露,舒颜在客厅坐了很长时间,常虹帮沏了两回茶。回城时,常虹连连抱歉,舒颜只是笑了笑,说了声让常妈妈多保重。常虹知道常媽妈的心思,可他不想舒颜再次难堪,第二次登门之前,他提前回了趟家。

那个舒颜真的是你离婚后认识的?常妈妈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墙角月月红新开的花苞。妈,电话里跟你说过了,我们真的是离婚后认识的。常虹搬来一个凳子,靠近常妈妈坐下。你这离婚才几天呀,你让周围的人怎么看你,看咱常家?上一次的事你还嫌闹得不够大?常妈妈起身,拿起竹篓里的剪刀,开始修剪庭院里的月月红。

妈,可舒颜是无辜的,再说,事情的真相您也知道,那纯粹是污蔑,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捆死人的手脚吧?常虹拎起装树叶的竹箩,站起身跟在常妈妈的身后。

你住嘴,你还有理了,非得让周围的人全都认为你前妻说的是真的吗?常妈妈突然把剪刀扔在了地上。你爸也是,走得那么早,他只知道他的儿子过不长久,却不晓得这么快又来一个。常虹疾步上前,伸手就要前去搀扶常妈妈。常妈妈摆了摆手,止住了常虹,扔下一句“你可想好了”,就进屋了。

之后没多久,舒颜第二次登门。见面的时候,常妈妈倒也没怎么为难她,陪着舒颜聊了聊家常,三人一起吃了顿饭,临走时还给舒颜带了一些土特产和自己做的点心。

那天回城时天已经很黑了,常虹开的很慢,老李的那首《你像个孩子》慢慢的在车上唱着。坐上车子,舒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常虹扭头问舒颜,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阿姨没说什么,让代问我母亲好。就这些?常虹微微侧倾了一下身子。就这些,还能有什么,阿姨才跟我见了几面呀。

送回了舒颜,老李的歌仍然在车里循环播放着。常虹静静的望着舒颜那浅灰色的裙摆由近及远,脑中一团乱麻。离婚不过半年时间,自己却把舒颜带回了家,这不正坐实了前妻的谣言吗?这让母亲怎么在庄子里生活?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门口的保安往常虹车子的方向看了几眼,感觉常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快步走了过来。常虹不想让那句“抱歉,先生,这里不让停车”打扰,一脚油门,车子飞快的蹿了出去。

“已经做了的决定,是不会再更改的了,自己也很清楚,会有好多苦从我心中重新来过,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舒颜是前几年离的婚,离婚时她要了女儿。因为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年事已高,离婚后她便带着女儿和母亲一起生活。后来,为了舒文上学方便,舒颜又在舒文学校不远处租了一处公寓,平时一家人都住在那边。舒颜的母亲见过常虹两次,不说非常满意,见面却也十分周到。可私下里老人总觉得,像常虹这种离过婚的男人还是要多了解了解。女人离过一次婚,再婚本来就很艰难,舒颜又带着个女儿,还有她这个老妈子,所以,更加要慎之又慎。不过,舒颜的姑娘,倒是对常虹感觉不错。

舒颜的姑娘名叫舒文,取“书同文”之意,是前几年舒颜给改的名。舒文好动,喜欢打篮球。一次常虹和舒颜去学校接姑娘放学,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舒文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过去一看,膝盖擦破了大一块。一问才知道,是今天最后一节体育课打篮球时蹭破的。

常虹忙从车中的医药箱里取出碘伏和纱布,递给舒颜。小姑娘一看,直接乐了。大叔,你可以呀,车上还备着这些东西,妈,眼光不错噢。说完还朝舒颜挤眉弄眼的。舒颜作势打了出去,嘴里嚷嚷着,这孩子,看你姥姥都把你惯成啥样了。

坐上车,小姑娘就打开了话匣子。妈,你准备啥时候跟大叔洞房呀?还是你们已经背着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舒颜又是作势打去,被小姑娘灵巧的躲开了。大叔,你这车上放的什么音乐?“我想你说的对,寂寞使人憔悴”,这词写得还不错。谁的歌,改天推荐两首听听。

到了舒颜家,常虹帮着把书包从车上一起拿了进去,舒颜把碘伏和纱布交给舒文姥姥,又简单跟老人交代了几句,便跟常虹一起帮舒文买书去了。常虹本来想问,要不要再买些消毒杀菌的喷雾剂之类,可看舒颜似乎没有这个意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去书城的路上,舒颜一直代姑娘向常虹道歉。常虹觉得舒文是个好姑娘,跟自己很投缘,况且小孩子闹着玩,也没什么错,犯不着这么郑重其事的。于是只应了一句“没什么”便轻然而过了。舒颜愣了愣,不再说什么,把头轻轻移向了窗外。

车窗外的楼群,仿若湖边的林木一列一列,倒影不停的在眼角闪现。隔着天窗,舒颜抬头观望,难得碧蓝的天空犹如一个大广场,方寸之间,没有“人”字,没有“一”字,只有一群大雁在不停地向前移动。她不知道,在等红灯的间隙,透过车窗,常虹望见灰暗色即将涌上的天空,那群大雁排成一个“女”字型,正朝六里庄的方向飞去。

时间慢慢临近,常虹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跟舒颜又有许久没见了,关于《有歌之年》,电话里也没再说起过。常虹本打算再见到舒颜时好把事情确定下来,可心里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让他等待。想了想,常虹索性做了主,定了两张来回扬州的机票和3月25日、26喆日的啡酒店。

办好这一切,常虹心里才稍稍踏实了许多。

这一日的阳光慢慢逼近午后,看着阳台上刚刚冒出的仙人球果实,常虹想起了舒文要的歌。仔细从音乐库里搜索了两遍,挑了《年轻又怎样》《我有话要说》,用微信推给了舒文。没过两秒,舒文回了信息:大叔,我妈病了。常虹跃起身子,拉了外套就向门外奔去。

舒颜病的蛮重,病毒性流感,伴有炎症。常虹赶到的时候,舒颜刚刚睡下。舒文告诉长虹,舒颜已经病了三天了,硬是扛到今天才找医生开的药。因为明天上课,简单说了两句舒文就去了租住的公寓。

常虹翻了翻舒颜家里的冰箱和厨房,找到些干银耳、紫薯和红枣。于是先泡了银耳,洗了紫薯和红枣。

你这是要煮银耳紫薯羹?不知什么时候,舒颜已站在了厨房门口。她穿了一件湖绿色珊瑚绒家居服,虽不似平时那么精神,却也平整干净。本来想炖个鸡汤什么的,可你这家里就这些碎碎料,只能凑合凑合,你赶紧去歇着。常虹推着舒颜往屋里走,才走了两步,舒颜非要躺在沙发上看常虹煮羹。好好好,听你的,那我给你拿个毯子。毯子在第一个柜子?舒颜笑着点了点头。

银耳紫薯羹似乎还不错,舒颜喝了满满两碗。常虹按照舒文的交代,让舒颜吃了药,随后坐在舒顏的脚边,替她掖着毯子。

你妈最近还好吧?舒颜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还好,昨天通电话了,我妈说新做了好多点心,让我给舒文带回来。

替我谢谢阿姨,等过一阵病好了,咱们带她出去散散心。

这都是小事,先把病养好再说。

常虹,咱什么时候再回趟家?舒颜突然坐直了身子。

舒颜病的这一阵,常虹忙的没顾得上告诉她演唱会的事,倒是舒文,自从上次给她介绍了两首歌后,小姑娘着了迷似的,哪一年进入乐坛,加入哪家公司,第一张专辑是什么,跟谁办的婚礼等等,短短几天时间,就把老李的演艺经历、个人生活翻了个底朝天。有些事情讲出来,常虹都吃了一惊,这事真不知道啊。这让常虹越发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或许是这寒意消解了最后的病厄,一个星期后,舒颜身体恢复如常。常虹买了鲈鱼和白虾,准备庆祝庆祝。他给舒文发了消息,让她晚上下课后早点回来。

进门的时候,舒颜正在收拾衣服。眼看着春天踏在了脚下,衣服也得换换季。听着舒颜那近乎自言自语的唠叨,常虹笑笑,轻轻走到了她的身旁,挽起从法兰绒袖口伸出的手臂。光是换衣服吗?舒颜扭头看了看,换别的也得有人干呀!那得换了才知道。舒颜一把推开常虹,赶紧忙去,待会舒文回来了。

清蒸鲈鱼,蒜蓉粉丝大虾,舒文吃的是不亦乐乎。

“大叔,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跟我爸学的。”常虹怔了怔,这句话仿佛从咽喉深处回荡了几个世纪才刚刚飘了出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常虹已经十多年没有提起过父亲。在常虹的记忆里,这个叫做父亲的人更多时候就像个旁观者,对家里的事,若无其事又常常无能为力。常虹找对象那会,家里定了日子,准备两家人吃个饭聊聊孩子的事,可临到吃饭前,父亲却不知所踪。常虹和常妈妈把平时能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见常虹父亲的影子。无奈,娘俩只好扯了个谎,搪塞了过去。好在对方的父母也没深究,两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个饭。宴席结束了,常虹正准备送前妻一家回去,可刚走出酒店,却看见父亲醉醺醺的斜倚着那门口的石狮子。常虹现在还记得前妻当时的眼神,似乎只有剜了常虹的心头肉,才能平息心头的怒火。

“那爷爷的手艺肯定更棒!不管怎么说,都比我妈和姥姥做的饭不知好吃多少倍。你看看我这小身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家里领养的呢。”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边说着,舒颜边用筷子敲打着舒文。

“大叔,你看看,就这性子,以后你可得小心了。”话音刚落,舒文就飞身离开了餐厅,“我吃饱了,先回公寓了,大叔你抓紧机会哦。”

舒文走了,餐桌前的一男一女却似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上次跟你说的,老李的《有歌之年》演唱会,一起去吧?”常虹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舒颜的盘子里。

“真去呀?”

“怕以后很难看到了。”

“这有老有小的,我怕,怕到时候抽不出时间。”舒颜用筷子捣了捣盘子里的鱼肉,微微抿了抿嘴。

老李的演唱会舒颜不是不想去,可眼下有比看演唱会更重要的事情。舒颜生病这一阵,想了很多。自从离了婚,一家三口,母亲,女儿和她,三个女人像被人剥出来的蒜瓣,没了蒜根,生活似乎怎么也拢不到一块去。舒颜觉得,这瓣蒜,得快点有个根,有个茎。那天从常虹家里出来时常妈妈说的话,舒颜记得真切,等你们的事情定了,再回来一趟。舒颜想先把她和常虹的事情定下来再说。

天已经很黑,躺在沙发上的常虹依然没有睡觉的念头。

毕业那年,经历了无数轮的面试、笔试,常虹仍然没有被录取。错过老李演唱会的那个周末,常虹坐班车从城里回来,看到父亲正在家里给新移栽的月月红喷洒杀虫剂。父亲很爱花,尤其是月月红,每当发现新品种,他就会从外面移栽回来。到了夏天,满院子的花五颜六色,衬着墙面上密密的爬山虎,不仅让整个院子生机勃勃,也把周围邻居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是父亲最得意的时候,也是最大方的时候,若有人想剪去几株花枝,父亲总是高兴地招呼着,还不忘指点一下月月红如何长得鲜而艳的技巧。父亲让常虹打来一盆清水,用另外的盆子按着比例兑了一些买来的药剂,灌进喷壶里。

你咋跟个臭虫一样,回来就蔫不兮兮的?父亲用眼睛撇了撇常虹,手里的喷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面试了几家单位,都被刷下来了。常虹也没好气,就势坐在了旁边的板凳上。那有啥大不了的,接着再找呗,给。父亲把喷壶递给常虹,让他继续往喷壶里灌药。常虹心里的火苗腾地一下升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把喷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塑料喷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的趴在那不动声响。看着常虹铁青的脸,父亲不做声的拎起喷壶,用手捏起凹陷的壶面来。你小子能耐别摔喷壶呀,有本事你找个像样的工作给老子看看。找就找,有什么了不起的。常虹一脚踢向墙角的花盆,破门而出。

后来常虹找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浇花的老头了。

往事没能让常虹理出头绪,反而心绪更加不得安宁。常虹索性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桌上的索尼“小黑砖”,老李那沧桑而又细腻的声音轻轻传了出来: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让你把自己看清楚……”

“我的生活如此乏味,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当徒劳人世纠葛,兑现成风霜皱褶……”

一曲曲,一句句,那声音不断敲击着常虹的心头。似月明,似繁星,却一样人不见,梦不醒。

这之后,常虹似乎忘了这件事,一切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舒文最近表现不错,体育竞赛已经拿了两个“+”,顺利的话,走个省重点的特长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舒颜最近在学习插花,而且已略有小成,時长还被朋友请去花店帮忙。常虹则跟着这娘俩的时间如陀螺般奔跑在路上,不是去接舒文放学,就是去送舒颜学插花,生活忙碌且充实。

城里的风似乎开始有了暖意,街道上忙忙碌碌的身影也渐渐多了起来。年节里那挑红的灯笼尚未摘去,冬日里少见的商贩却都一下子冒了出来。整个城市被这暖风吹着,夹杂着这更多的叫卖声,似乎才真正的燃烧起来。

常妈妈打来电话,跟常虹唠叨了很久。隔壁的吴妈妈昨天去世了,没有任何征兆,去世前一天还和常妈妈唠叨家里那还没结婚的儿子。吴妈妈的儿子比常虹小6岁,结过一次婚,没有生育儿女。常虹有时碰到吴妈妈还总被调侃跟他儿子是难兄难弟。对门的老张最近也摊上事了,去年弄了个养鸡场,本指望开春了这些鸡能卖上好价钱,不想赶上了突发的禽流感,那些好不容易才长大的鸡仔全部被扑杀并做了处理。老张一气之下没缓过来,现在还在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躺着。

常虹安慰了会常妈妈,就挂了电话。人生太过无常,常妈妈的那些老邻居,老街坊,一个个都上了年纪,老的老去的去,难免不引起常妈妈的感伤。常虹想起了父亲,要是父亲在就好了,母亲也不至于那么孤单。或许该把母亲接过来了。

想到这,常虹打开了电话簿,准备跟舒颜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去把母亲接过来住一阵子,可看了看手机上舒颜的名字,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及至3月20喆日,啡酒店的前台来电确认行程,常虹才想起了老李的演唱会。常虹请了三天假,回了六里庄。

常妈妈问起常虹,准备什么时候再把舒颜带回家。常虹笑了笑,转头却问常妈妈,在城里住一阵行不?常妈妈没有回答,只说这竹箩已开始泛黄,过些天得换个新的,还有那花盆,缺的那个角已经绷不住了,也得换个新的。常虹记起那个花盆的缺角是跟父亲争吵时,被自己踢破的。这么多年一直靠常妈妈用铁丝固定着,可毕竟时间太久了,旁边的盆面也开始裂缝了。

“这两年,你爸老给我托梦。你爸说,当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珊瑚心,白白送给了别人,到最后他儿子自己找到了工作,可惜他那盆花了;你爸说,老姚头那家人小气得很,年轻时,别人家的一个肉丁丁都要占,他怕他儿子结了婚受委屈,他才唱了那一出。你爸还说……”

“妈……”

“去看看你爸吧,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比咱们都孤单。”

父亲的坟安在桃园林的西北,一处山地较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可以看见常虹的家。常虹眼望着那桃园林西北的高地,心底又想起了老李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爸,我想你了

到临老才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

说真的其实在回答自己

敷衍了半生的命题沉甸甸的命题

它在这里将我拽回过去”

那一刻,常虹不想再错过,哪怕要去的城市隔着几百公里。

2020年3月3日修改完成

责任编辑频阳

作者简介:敖来,原名赵尚,陕西省合阳县人,任职于西安税务系统,业余从事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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