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

一

丽冷小心翼翼地从铃音的課桌里取出一张书签，书签上是一幅乡村风景画儿，空白处还写着一句话：小百灵，愿你今后天天开心！下面的署名是玉树。

铃音的歌声清脆，叫她小百灵再恰当不过，玉树会这样称呼她，他们的亲密程度可见一斑。想到这个，丽冷的心里直冒酸泡。

铃音一走进教室，屁股还没坐稳，丽冷就冲她挤眉弄眼：“小百灵，愿你今后天天开心！”

这是丽冷第十次不经铃音的同意就乱翻她的课桌，铃音噘起嘴，举起右手作势要打丽冷。

“谁叫你没有把书签收好！”被丽冷这么一说，铃音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心虚，她向丽冷解释，玉树送她书签无非是传达友谊，班上每个同学他都送了。

“他没送我。”

“骗人。”

“真的没有！”丽冷重重地强调。

二

去年一开学，班主任就说这学期会来一个插班生，铃音和丽冷聚在一起讨论过这个插班生，听说他是个男生，从大城市来，一定是个翩翩少年。

终于，他来了，竟是个土里土气的黑瘦男生，名字也俗不可耐，叫王玉树。丽冷失望极了，吐了一口气，没有给初次见面的玉树好脸色。

有一次，玉树没注意错喝了丽冷的饮料，丽冷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把那瓶饮料扔到垃圾桶里。“王玉树，你怎么可以乱喝别人的东西！”丽冷怒睁着杏眼，语气尽是嫌弃。

但随着相处的时间渐长，丽冷不得不承认玉树身上有很多有她不具备的优点。

首先，他手脚勤快。不管谁当值日生，他都会主动帮忙。教室里养着一盆花，班主任让丽冷打理，还叫她负责倒垃圾。丽冷热爱花花草草，打心底喜欢养花这活儿，但是倒垃圾这种脏活儿她就不大乐意做了，常常任由垃圾堆得如小山一样高。玉树见了，总会主动帮她把垃圾倒了。

另外，玉树既聪明又有礼貌。每次测试，他的成绩都独占鳌头。他也不像班上其他男生那样板着脸耍酷，会主动和老师、同学打招呼，大家都很喜欢他。

丽冷又羡慕又嫉妒，她不像玉树那样有人缘。她的脑子没有他的灵光，她的性格比较冷漠，在班上只和铃音走得近一些。

“丽冷，那天我看走了眼，才会错喝了你的饮料，都是我不好。”时隔一个月，玉树还对此事耿耿于怀，第二次向她道歉。

丽冷把埋在书本里的脸抬起来，冲他点头。她想，要不对他笑一笑？可又觉得那样做不对。要不对他说点儿什么？会不会多此一举，他又会怎么想她呢？总之，她早就原谅了他，不过，仍旧只对他点了点头。

三

丽冷恨自己、怪自己、气自己，要不是她表现得太冷漠，玉树肯定也会在转学之前送给她一张书签，在空白处写一句祝福的话，给她取一个有意思的外号。

全班60个人，玉树独独没有送给她。

放学了，教室里只剩下丽冷一个人，她走近玉树用过的课桌，用手触摸着它。早春薄寒，空气是冷的，课桌也是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丽冷的手一触摸到玉树的课桌，仿佛就有一只手来拉她，拉着她坐上座位，她把胳臂和脑袋都搭在课桌上，玉树也喜欢这样做。

玉树从臂弯里抬起头，睁着惺忪的眼。教室外面，他的父亲在唤他。他出去了一会儿，返回教室，遗憾地告诉大家，他的父亲由于工作的缘故再次调动，他又得转学到外地去。丽冷急得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说：“别走！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的，我还在生气，我讨厌你。”玉树说。

丽冷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巨大的冰幕，冰幕毫无预兆地崩塌，然后她醒了，原来她刚刚做了一个梦。

做完梦，丽冷生出了剪头发这个念头，希望过往同这头长发一同被剪去，希望自己成为大家喜欢的人。可是剪了长发，她又免不了心疼惋惜。

第二天，站在学校门口，丽冷迟疑了许久才进去。果然一进教室，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她。丽冷觉得难为情，整个上午都没离开座位，放学之后也故意留到最后才走。这时，她发现今天中午的值日生逃得只剩下一个。从前，玉树一定会主动留下来帮忙，她也要像他那样做。

她拿起扫帚从教室的后面往前面扫，犄角旮旯的灰尘也不放过。打扫完教室，她又提来一桶水，仔细地把地板拖了一遍。值日的那个同学不停地对她道谢。下午同学们来上课，得知是她把教室清洗得一尘不染，也一个个主动过来和她说话。她微笑着回应每个同学，心里甜滋滋的。

她在清扫教室时，发现角落里有一盆雏菊。雏菊是玉树的，转学前丽冷还看见玉树在摆弄它，也许是他忘记带走了。丽冷自觉地照顾起这盆雏菊来，每次浇水时就会想起玉树。她很想给他发一条短信，好几次在手机上打出长长一段话，虽然经过深思熟虑，读起来却语句不通，她也不知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于是最后又把短信给删了。

四

暮春时分，丽冷见到玉树。

丽冷所在的学校举办了一场全国性的大型比赛。这天，丽冷在众多参赛选手中一下子就看到了玉树。他身边站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也是参赛选手，两人亲密地交谈着。

丽冷觉得尴尬，找到班主任，向班主任请了病假，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道路两旁是高耸的绿树，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落，像从天而降的豪雨，洒了她一身。

第二天的体育课，丽冷没有去操场上课，而是独自留在教室补前一天落下的作业。

“咚咚咚——”脚步声响起，进来的人是玉树。今天是比赛第二天，他抽空来教室转转，最先入眼的是摆在窗台上的雏菊，那盆雏菊开得一片灿烂，接着是干净的垃圾桶。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以前的课桌上，他看到了丽冷的背影。

“丽冷。”玉树走过去。

刚才听到脚步声，丽冷以为是上体育课的同学偷偷溜回来休息，没想到竟是玉树。

“是你，玉树？”丽冷抬起头，之后不再看他，继续做作业，只是握着笔的手一下子没了力气，笔从手中掉落。玉树弯腰替她捡起笔，放到课桌上。丽冷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咙，只好尴尬一笑。静默压迫着这间教室，也压迫着丽冷的心，丽冷觉得自己连同这间教室一起迅速往下沉、往下沉。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丽冷终于鼓足勇气问。

“我生你的气？”玉树很疑惑。

“你临走时买了许多书签，给全班同学都送了一张，独独没有我的，为什么？”

“那盆雏菊就是我送给你的呀！那天我急着赶车，来不及告诉你，不过我想你作为‘花长，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玉树的解释像一颗炸弹炸开了丽冷紧闭的嘴唇，放松了丽冷紧张的神经，她释然地笑了。

五

丽冷坐着，双眼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雏菊。原来这是玉树送她的。白莹莹的花瓣下面是绿油油的叶子，雏菊纤瘦，立在花盆里，不胜娇羞。她觉得自己就像这盆雏菊，烂漫地绽放着，绽放着春天旖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