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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主狎客,江总居首”成因探析

2020-05-22

关键词:文才中书后主

郑 永 辉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江总生于梁,仕于梁、陈及隋3代,曾变节历侍3主,为官不为不谏,与君王朝歌暮饮。所以,江总一直以来备受非议,史有“后主狎客,江总居首”[1]的评价。《南史·陈本纪下》载曰:“(后主)又引江总、孔范等内宴,无复尊卑之序,号为‘狎客’,专以诗酒为娱,不恤国政。”“狎客”是指在帝王身边从事文学活动且以资娱乐的侍从,而江总居“狎客”之首。曹道衡认为:“(江总)这样一位作家,宋明以来却一直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在唐以前,人们对他虽有所批评,基本上还是承认其文才的。”[2]史料对江总的记载极为简略,致使后人仅知其是“狎客”,却罕有人探讨他成为“狎客”的原因。下文结合相关史料及江总的传世作品,探究促使江总成为“狎客”的原因。

一、佞佛的家族环境

晋宋以来,佛教渐兴,至梁陈时达到高潮,帝王也研习佛理,儒家思想的主导地位因此受到动摇,儒士的行为举止也随之出现变化。史书对江总族人的记载即呈现了士人从“儒”到“亦儒亦释”的变化(表1)。

表1 江总家族历代人物谱系

《晋书·职官志》载:“博士皆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者,若散骑常侍、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以上,乃得召试。”[3]由表1可知,自晋迄梁,江氏族人多任博士、侍中与著作郎。可见,江氏族人大都符合“履行清淳,通明典义”的标准。此外,从江氏族人的著作和史书的相关记载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履行清淳,通明典义”的特点,如江统《徙戎论》、江惇《论语注》和《通道崇俭论》等,以及江统上疏论讳尊之事及史官对江惇“未有不傍礼教[4]1539的描述等。江氏族人至江蒨与江禄开始信奉佛教,两人还与草堂寺的僧人智法师相交甚好。江蒨虽涉佛学,“尤悉朝仪故事,撰《江左遗典》三十七卷,未就卒”[4]944;江禄子江紑“性沉静,好老庄,尤善佛理”[4]945。但是,之后的江徽与江总就不再恪守礼法,甚至出现为礼教所不容的行为,如江徽“常以父为戏”等。江总不仅精通佛理,且与高僧慧布和任道林等皆有交往,寺庙碑铭也多出自其手。信奉佛教的家族环境使江总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儒家礼法的束缚,这是促使其成为“狎客”的一个原因。

二、标举文才的社会风气

梁陈交替之际,大臣多笃信佛教,如徐陵“少而崇信释教,经论多所精解”[5]334、江总“弱岁心归释教,年二十余,入钟山就灵耀寺则法师受菩萨戒”[5]343及姚察“当时年十四,就钟山明庆寺尚禅师受菩萨戒”[5]352等。此外,徐陵有“提举纲纬,综覆名实”[5]332之功,姚察则在撰写史书上有所建树,但江总能够自矜的只有他的文学作品。《礼记》载其:“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6]1578由此可见,能文也是儒士必备的一项才能。史书对江氏族人的记载呈现出他们好文的特点,如江湛“好文义”、江斅“好文辞”及江禄“笃学有文章”等,这也是促使江总成为“狎客”的动因之一。南朝崇尚文才的风气风靡各个阶层,《梁书·何敬容传》载:“自晋宋以来,宰相皆文义自逸,敬容独勤庶务,贪吝为时所嗤鄙。”[4]196“时萧琛子巡颇有轻薄才,因制卦名、离合等诗嘲之,亦不屑也。”[4]797何敬容官至总宰,却因文才不济遭到萧巡的嘲讽,可见时人对文才的重视程度。

江总入陈后不久,便因文才深受陈后主赏识。“后主时在东宫,欲以江总为太子詹事,令管记陆瑜言之于(孔)奂。奂谓瑜曰:‘江有潘、陆之华,而无园、绮之实,辅弼储宫,窃有所难。’”“瑜具以白后主,后主深以为恨,乃自言于高宗。高宗将许之,奂乃奏曰:‘江总文华之人,今皇太子文华不少,岂藉于总如臣愚见,愿选敦重之才,以居辅导。’”[5]87因陈后主力争,江总才得以为太子詹事。此后,陈后主作《与太子詹事书》曰:“以卿(江总)同志,聊复叙怀。涕之无从,言不写意”[7]468,视江总为“同志”。然而,江总却在作品中不时透露出事与愿违的无奈,如“塞外离群客,颜鬓早如蓬”与“溘此哀年命,嘘嗟世不容”等,且屡次上书辞官,原因之一是江总定位自己是文学侍从,而不是治世能臣。所以,他在上书中屡次自言才力不足,这并非是谦逊之辞。江总自称无才,是指因没有治世之才而不能担负国家要职,并不是没有文才,而后主却在崇文的风气之下因其文才授予他要职。此外,江总在《自序》中曾以汉代庄青翟和赵壹的事迹作对比,抒发自己生不逢时的哀叹。汉庄青翟位至丞相,但史书均无传,赵壹只是一名小小的计吏却列于《后汉书·文苑传》。如果江总像赵壹一样生活在能够发挥自己才能的时代,即使是一介小官也足以名留青史,根本没有追求高官的必要。孔奂事件后,江总作《诒孔中丞奂》曰:“忘怀静噪间,自觉风尘远。白社聊可依,青山乍采薇。钟牙乃得性,语默岂同归”[8],表露出自己非着意于高官的态度。既然江总无意于此,生活在推崇文才的时代里,成为“狎客”正好满足了他展现文才的需要。

三、“贵身”思想及政治困局

南北朝时,君臣之义的地位已退居父子之恩后。章太炎曰:“六朝人天性独厚,守礼最笃,其视君臣之义不若父子之恩。”[7]188钱穆论梁陈“政府治乱,朝代更迭,已群感其非力所及,亦遂置之不问。而所资以退守自保者,则为各自之门第”[9]。在推崇父子之恩与“退守自保”心态的双重影响下,士人间形成了一种“贵身”思想,这使他们的处世原则发生了变化,也促成了“狎客”的出现。

梁陈时的“贵身”思想实则是儒家传统“贵身”思想的演变。《礼记》曰:“(儒)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豫备有如此者。”[6]1578儒家所言“爱死养身”的目的是“有为有待”。《正义》注曰:“言爱死以待明时,养其身以有为也者,言养身为行道德也。”[6]1581可见,“贵身”的目的是“行道德”。梁陈时的“贵身”思想则不然,萧绎《全德志论》曰:“酌升酒而歌《南山》,亨羔豚而击西缶。或出或处,并以全身为贵;优之游之,咸以忘怀自逸。若此众君子,可谓得之矣。”[10]萧绎提出的“以全身为贵”并不是儒家传统的“贵身”思想,而是从以“有为”为目的的“贵身”,转向以“自逸”为目的的“全身自贵”。这种思想盛行于士人之间,直接造成当时大臣为保全自身而不敢谏诤的现象。如陈后主时谏臣极少,毛喜欲谏而不得,张讥谏即遭杀身之祸。在这种以“全身自逸”为主的“贵身”思潮下,位居总宰的江总罕谏或不谏的作法也合乎情理。但他还是受到同僚的排挤和胁迫。他曾在《自序》中提到“悠悠风尘,流俗之士,颇致怨憎”,“太建之世,权移群小,谄嫉作威,屡被拙黜”。“流俗之士”指孔奂和徐俭。江总早年受挫于孔奂,后又被徐俭弹劾,“后主立,(徐俭)累迁寻阳内史,为政严明,盗贼静息。迁散骑常侍,袭封建昌侯。入为御史中丞。俭公平无所阿附,尚书令江总望重一时,为俭所劾,后主深委任焉”[4]1526。“群小”指沈客卿、施文庆、司马申和孔范等人。太建中(569-582),司马申任东宫通事舍人,“内掌机密,颇作威服,好飞书以谮毁,朝之端事,逼罹共殃”,又“与施文庆、李脱儿比周”。可见,当时政治环境极其恶劣,江总有匡世之心也难有作为。

陈宣帝崩,后主继位,改年号太建为至德。然而,后主的继位并没有改变沈客卿与施文庆等人把持朝政的局面。“文庆、客卿俱掌机密,外有表启,皆由呈奏。”[5]415沈客卿与施文庆时任中书舍人,徐坚《初学记》载:“(中书舍人)自晋宋以来,唯掌呈奏,宣王言,甚用事。至梁,用人殊重,多以尊官兼领,并入阁内,始专掌中书诏告。其后除通事二字,直曰中书舍人,陈及南北朝皆因之掌诏策。”[11]又《通典》曰:“(中书舍人)或掌机密,或录尚书,或综朝权,或管朝政,或为侍中,或给事中,皆为宰相。然中书职任机务之司,不必他名,亦为宰相。”[12]可见,当时中书舍人的权力极大,江总空有总宰之名却无总宰之权。“会施文庆、沈客卿以佞见幸,专制衡轴,而縡益疏。文庆等因共谮之,后主收縡下狱。”[4]1686又“时孔范、施文庆等并相与比周,害其梗直,议将出之而未有便。会广州刺史马靖不受征,乃除猛都督东衡州刺史,领始兴内史,与广州刺史陈方庆共取靖”[4]666。不仅正直的大臣受到沈客卿与施文庆的陷害,后主之弟陈叔坚也因与两人不合而被构陷致死。《陈书》曰:“时后主患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悉决于叔坚,权倾朝廷,后主由是疏忌之。孔范、管斌、施文庆等,并东宫旧臣,日夕阴持其短”[4]1586,“(施文庆)又阴令人造其厌魅,刻木为偶人,衣以道士服,施机关,能拜跪,昼夜于星月下醮之,祝诅于上。又令人上书告其事,案验令实。后主召叔坚囚于西省,将黜之,令近侍宣敕数之。”[4]1586诸侯王尚且如此,江总就更不会冒死与其抗衡。《南史·施文庆传》载江总曾受贿于施文庆:“后(施文庆)又以贷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4]1939,而受贿这件事发生在“内外事客卿总焉”[4]1941的政治背景下。假使施文庆不“以贷动江总”,江总在保身的前提下也不可能拒绝施文庆,因为一旦拒绝,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这是江总在迫不得已的政治环境下作出的选择,所以才会发出“谁知红槿艳,无因寄狭邪”的悲慨。《陈书》称“后主之世,总当权宰”[5]347,《南史》称“(总)既当权任宰,不持政务”[4]946。但实际上,政治权力掌握在施文庆和沈客卿等人手上,并非江总不想秉持政务,而是他没有实权。因此,成为“狎客”无疑是江总最好的选择,这既符合其“贵身”的处世原则,又符合其文学侍从的自我定位。

综上所述,江总自称“官陈以来,未尝逢迎一物,干预一事”应是实录,并非有意抬高自己来抹掉“狎客”的污名。姚思廉在江总《自序》后评曰:“总之自序,时人谓之实录。”[5]347可见,同时代的人理解江总的行为,且并不认为“狎客”是一种带有贬义的头衔。佞佛的家族环境、标举文才的社会风气及“贵身”的现实与政治困局,是促使江总成为“狎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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