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康百万

2020-05-14侯发山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0年5期
关键词:康家村姑当铺

侯发山

立夏称人

立夏这天,河洛地区有很多习俗,比如饯春迎夏、尝新、斗蛋、吃鸡蛋、吃五色饭、祭火神,等等,而最有趣的习俗,莫过于“立夏称人”。

三国时,刘备要出征,带着阿斗不方便,便安排赵子龙护送阿斗去吴国,交给孙夫人抚养。到吴国时正好是立夏节。孙夫人一见白白胖胖的小阿斗,非常欢喜。但孙夫人也有顾虑,毕竟自己是后娘,万一有个差错,不仅夫君面上不好交代,在朝廷内外也会留下话柄。于是孙夫人想到,今天正是立夏,用秤把阿斗在子龙面前称一称,到翌年立夏节再称,对比体重,就知道孩子养得好不好了。从此,孙夫人精心照管阿斗,次年立夏都称一次体重,书告刘备,以表心迹。

康家备有一杆大秤,专门立夏称人。每逢立夏这天,方圆十几里的人就不约而同来到康家。雍正元年(1723年)五月六日,即立夏这天,康家庄园门口又聚满了人。这年司秤的人又是康百万——大伙儿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不出面也不妥,再说,他也乐意干这件事。遇到未出阁的大姑娘,康百万一边打秤花,一边说,“一百零二斤,员外人家找上门”,或“今年体重九十八,来年嫁到富翁家”;遇到小孩子,则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勿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遇到年轻人,康百万会说,“一百三十五,一辈子不受苦”,或“一百四十三,一生不愁吃和穿”;遇到老人,说辞又不一样,“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或“今年一百零八,活到孙子当大”……一句话,就把来人说得眉开眼笑,心情舒坦。“立夏秤人轻重数,秤悬梁上笑喧闺”,说的就是立夏称人称的是体重,更是心情。

这一天,时任巩县知县张可标来了。

康百万看到知县大人光临,忙拱手相迎,热情招呼:“不知张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张可标看了看秤前的父老乡亲,说:“本官也是人,也有一颗童心啊!”

康百万说:“大人,您这是与民同乐。”康百万知道,张可标有跟自己一样的心思:对于那些体重减少者,事后派人暗中调查,若是家里日子捉襟见肘,粮食不够吃,则会减少地租或是给予救济;若是衣食无忧体重下降者,会安排郎中上门诊治。

张可标虽是知县,从没官架子,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当地男女老少没有不认识的。看到他来了,围观的人纷纷让路,示意他先称。张可标知道推辞也没用,便当仁不让,双手抓住秤钩吊了起来。康百万赶紧去看秤花:“大人一百二十八,挣的银子都不顾上花。”

张可标双手脱钩,哈哈大笑:“康掌柜说的是,家里种的有地,有粮食吃;官服三年五载也穿不烂,本官还要银子干什么?”

两个月后,河南巡抚田文镜微服私访,调查知县张可标的政绩,首先走访了康百万。康百万是当地的士绅,他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

康百万说:“张大人体恤民情,勤政务实,与老百姓一起修城池、筑河堤、架桥梁、建书院、修县志……可以说是百废俱兴。”

“真的是这样?”田文镜皱着眉头说。

“在巡抚大人面前怎敢隐瞒?就是借我一个胆也不敢。”康百万说,“今年立夏称人,张大人128斤,他去年的体重是138斤。”

田文镜知道河洛地区“立夏称人”的习俗,说:“今年称人,巩县‘发福的多,还是‘消肉的多?”

康百万微微一笑,说:“托大人的福,今年称重的人,大多都‘发福了,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大家不愁没吃的了。”

田文镜通过进一步走访,证实康百万所言不虚,而且张可标在全县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政策。田文镜奏报到朝廷之后,雍正皇帝非常满意,因为这项政策在他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于是,先是在河南推广,继而全国,赢得了大多数老百姓的叫好。

此后,巩县县衙的官员,到立夏这天,有的乐于到康家称重,有的不敢去称重。凡是“消肉”的,大多都得到了提拔;凡是“发福”的,不少给免了职。

花瓦坛

咸丰当皇帝那会儿,巩县城有两家钱庄,一家是周二爷开的,一家是康百万开的。“钱庄”类似现在的银行,或贷,或存。那时候,官办的不多,一般都是有实力的财主开办。由于周家起步早,康家的生意便有点冷清。周二爷跟喝了蜜一样得劲,心说不出几年,康家的钱庄就得倒闭。没想到,一个“花瓦坛”改变了两家钱庄的命运。

话说这一天,周家的钱庄走进一位村姑。村姑怀里抱着一个瓦坛,就是过去农村用来盛米面的,比瓦罐大多了,若瓦罐是孙子辈,瓦坛就是爷字辈。瓦坛不同于瓷器,是用陶土做的,通气性好,吸附性强,但容易裂纹。凡是家里有瓦坛的,没有不用纸糊的。村姑抱的这个瓦坛就糊得里三层外三层,几乎看不出本色了。

当时,周二爷也在钱庄。他以为村姑的瓦坛里装的是银子或是其他宝物,探头一看,空荡荡的,连一个铜钱都没有,狗咬尿脬似的有些失望,又有些恼火:“这里是存钱的,不是收破爛的。”

村姑说:“俺是来取钱的。”

周二爷把手一伸,说:“契券呢?”契券就是存钱时钱庄开出的票据。

闻听此话,村姑眼里的泪扑簌簌掉下来。众人劝说半天,村姑止住哭,道出了原委:两天前,她发现瓦坛有裂纹,找不到纸糊,看见抽屉里有一沓纸,她不识字,也不知是啥玩意儿,便把这沓纸顺手糊在瓦坛上,还生怕不结实,顺着裂纹,里也糊,外也糊,全给糊上了,一张也不剩。昨天在外地给人撑船的丈夫回来,才知道糊到瓦坛上的是家里十几年的“积蓄”——丈夫在周家钱庄存钱的“契券”,总共二十六两银子。在当时,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丈夫一生气,离家出走了。村姑本想寻个短见,牵挂两岁的儿子,想死也不敢死,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到钱庄碰运气。

周二爷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瓦坛,隐约可以看出是“契券”,但字迹已经很模糊了。没等他说话,钱庄的伙计说:“这哪行,契券即使能揭下来,字迹都认不出来了,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们钱庄的?你到底存的是不是二十六两?”

村姑信誓旦旦地说:“大牛说了,就是存到周家钱庄的,就是二十六两。”大牛是村姑的丈夫,李姓。

没有契券,不给对付,到天边都说得过去。看到围观的人也都一脸失望无可奈何的样子,周二爷心里有了底,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对村姑说:“我也很同情你,但规矩就是规矩,自认倒霉吧。”

村姑知道无望,又哭啼起来。

恰巧康百万路过周家钱庄,看到里边吵吵嚷嚷的,便踱步进来。

得知前因后果,康百万说:“周掌柜,钱庄应该有原始记录,可以查查吗?”

这话在理,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随声附和。周二爷再说拒绝就显得有点赖皮了,只好让伙计去查账。谁料想,查来查去,根本没“李大牛”这个名字。

“不可能,不可能!”村姑又哭起来。

这下,周二爷说话也硬气了:“你若不服,可以到县衙告嘛!”然后,他双手一抱拳:“康掌柜,诸位乡亲,大伙儿都看到了,周某店小利薄,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实在是爱莫能助。”大家都听出来了,周二爷的潜台词就是这位村妇是来敲诈他的。

康百万抱起瓦坛对村妇说:“老乡,可能你记错了,说不定大牛是把钱存到康家的,走,康家钱庄给你支取。”

村姑愣怔半天才明白过来,使劲摇着头,说:“俺家男人说得清清楚楚,是周家钱庄的,不是康家钱庄。”

接下来,康百万劝说半天,村姑才半信半疑。就这样,康百万收了那个瓦坛,按照村姑说的数目,连本带息给支付了。

自从有了“花瓦坛”,康家钱庄的生意有了起色,周家钱庄的生意渐渐淡了,不到三年就关了门。据周家钱庄记账的先生后来讲,钱庄关门的时候,有一个人名叫“张花妞”的,存的十几笔钱没有认领,总共二十六两银子。

张花妞就是那位村姑的名字。她不知道,当年丈夫是以她的名义存下的。

康百万把“花瓦坛”放在康家钱庄的显眼位置,凡是进店的顾客都会从伙计嘴里听到这个故事。

康家当铺一开张,周二爷心里就跟鱼刺卡了喉咙一般,不舒服。有人看笑话,说一头槽不能拴俩叫驴。话是粗点儿,但想一想,巴掌大的一个县城,原先只有周二爷开的一家当铺,生意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如今,康百万出来搅和,周二爷心里能舒服吗?

这一年,先是蝗灾,后是匪患,老百姓的日子犹如火上浇油,要多焦心有多焦心,有的外出逃荒,有的卖儿卖女。好在巩县开仓放粮,又有康百万这样的大户人家赈灾,当地百姓的日子还勉强过得去。也有个别人家,日子还是艰难,如孙寡妇家,男人死得早,把儿子孙之绪从老鼠一样长养到小板凳一样高,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俗话讲,穷死莫典当。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孙寡妇不想典也不行,话又绕回来,非官宦之家,也不是殷实大户,有啥可当的?破衣烂衫,咸菜罐子,拿不出手,也当不了几个钱。

周二爷听说后,给孙寡妇支着,让她当家里那头牛。

孙寡妇家有一头牛,是她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农时耕地,闲时帮人拉脚。可以说,没有这头牛的话,孙寡妇母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因此,孙寡妇早把这头牛当成家庭中的一员了。

当牛?周掌柜不是开玩笑吧?孙寡妇感到很新鲜,当活物可是头一次听说。

周二爷说,我的店铺小,不能当这么值钱的东西,你可以去康家的当铺。

这不是有点儿为难人家康掌柜吗,即便当了,康家能侍候好这头牛?还有,马上该农忙了,正是用牛的时候。孙寡妇还在犹豫。

周二爷忙说,凡是当的东西都有赚。康掌柜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为难?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见不得别人有难。走,我随你一块儿去。

就这样,在周二爷的鼓动下,孙寡妇牵着牛,来到了康家的当铺。当时,身后还围观了不少人——啥年月都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小伙计来顺对孙寡妇说:“不当牛。”那时来顺还是康家当铺的伙计,还不是管家。

周二爷说:“怎么?难道人家的牛不是东西?”

来顺被噎了一下,反问道:“周掌柜,您咋不收呢?”

周二爷得意地说:“康掌柜放过话,凡是周家当铺不收的东西,他统统收下。”

“这……”来顺着急了。收下吧,还得派人喂养,谁知道这牛有病还是无病,若是出了意外更不好说。不收吧,影响了康家的声誉。

这时候,康百万来了,得知原委后,爽快地对来顺说:“收下,收下!找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周二爷暗自冷笑,说:“依照行内的规矩,当物不能出现破损,说白了,这头牛不能少一根毛,不能瘦一两肉。”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康百万说的。

康百万马上接口道:“好,周掌柜,请您说说这头牛有多少根毛,又是多少斤多少两?”

“这,这……”周二爷张嘴说不出话來。围观的人轰的一声笑了。

孙寡妇担心事情黄了,忙说:“康掌柜,没有那么多事,您看着给几个就得了。”

康百万说:“老嫂子,您听好了。这牛,我接受。开了当票就属于我的了,我有处置它的权利,你可以把这头牛牵走,免费让您使用,你只要喂养好就中。”

喧闹的场面一下子沉寂了,很快,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叫好声。孙寡妇呢,眼角慢慢爬出了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二爷灰头土脸地从人群中溜走了。他想不到,这件事又为康家的当铺赢得了名声,暗地里,他后悔得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过了几年,孙寡妇又来了。当然,她的牛早就“赎”回了。这次,她带着孙之绪来了,说是“当”孙之绪的。

这下子更有热闹看了,屁大的工夫,康家当铺前就聚满了人。

当牛好说,这活生生的人咋处置呢?不当吧,就有点歧视人家不是“东西”了。康百万真是为难了。

当时,周二爷也在场,看到康百万为难的样子,心里边直乐,跟喝了蜜似的得劲儿。

来顺瞪着孙寡妇,忍不住说道:“大婶,当初您当牛,说是当,来龙去脉您清楚,康家可是白白损失了几十两银子呢。你怎么不知感恩……”

没等来顺说完,孙寡妇抿着的嘴咧开了:“掌柜的,俺就是来报恩的。”

在场的人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孙寡妇的葫芦里装的是甘露还是黄连。

孙寡妇转身对康百万说:“康掌柜,俺不是糊涂人……俺没有啥报答的,如今孩子长大了,就让他跟着您干吧,在当铺里扫扫地,看个门啥的,只要您管吃管住就中。”

原来如此!康百万还想拒绝,孙之绪“扑通”给康百万跪下了。

康百万没有办法,便收留了孙之绪。

就在孙之绪到康家当铺当小伙计没多天,孙寡妇无疾而终。有人猜测,可能是孙寡妇预感自己来日不多,担心儿子无依无靠,这才“当”儿子的。

孙之绪还真不含糊,手脚勤快,脑瓜子灵,没有几年工夫便能识金辨银,接替了来顺的位置。之后,更是把康家当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个结果,不只康百万没有想到,还有周二爷。

打春

光绪六年(1880年)正月的一天,康百萬走出家门,信步来到邙岭上。崖边的迎春花已经泛出了花蕾,杨树的枝条冒出了青青的胡须……岭上紧绷了一个冬天的黄土,仿佛就像洛河里的冰碴子,因为暖阳的照耀而开心松弛开来,处处洋溢着初春的气息。

放眼望去,康百万发现,除了自家的农田里有伙计在忙碌外,周遭其他乡亲的田地里没有一点儿动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常言说,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不该啊!大管家来顺见状,忙说,老掌柜,连年干旱,庄稼绝收,老百姓没有种子是其一,其二,他们都断了念想。

咦?康百万看着来顺,眼里充满了疑问。

来顺本想隐瞒,此时不得不说了实话:“老掌柜,他们一部分人打算外出逃荒,一部分人指望康家救济呢!”

怎么会这样?康百万着实吃了一惊。他倒不是怕救济,他是担心乡亲们没了精神头,忙问来顺:“打春了吗?”康百万记得好像再有两天立春。乡间有句老话,打了春,赤脚奔。虽然没到立春,一辈子以种地为生的乡邻也该开始行动了。自他记事起,哪年不是如此?康家安排农事,不等立春,过罢年就开始了。

来顺掐指一算,说:“老掌柜,后天立春。”

康百万从邙岭上下来,顾不上回庄园,直奔巩县县衙。

看到康百万登门拜访,巩县知县凌钺有点意外,一番寒暄之后,他憋不住了:“康掌柜,光临敝府,有何见教?”

康百万简单把情况说一遍,然后拱手施礼道:“凌大人,一年之计在于春,看到父老乡亲还没行动,老夫着急啊!”

“这……康掌柜有何高见?”凌钺反问了一句。老实说,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还真没辙。

康百万说:“凌大人,再有两天就是立春了,依老夫之见,搞个‘鞭打春牛的仪式,康家愿意承担一应费用,大人意下如何?”

在过去,每年二十四节气之首立春这天,民间就有迎春、鞭春、咬春等习俗,鞭牛是为了“提醒”牛,春天来了,该开始耕田了。人们舍不得鞭打真牛,就用泥或纸造个假牛,然后挥舞鞭子对之抽打,让真牛在旁边看。看到同类正在挨抽,真牛便乖乖地听人指挥下地干活儿。泥牛肚子里会放上五谷杂粮,鞭牛过后,老百姓便捡拾地上的五谷,泥牛也被他们“瓜分”,拿回家埋在土地里,象征五谷丰登……当然,打春牛也是鞭策老百姓不要懒惰,应早早动手春耕。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耽误不得。

“鞭打春牛”的风俗凌钺也是知道的。他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的困惑:“康掌柜,仅凭‘鞭打春牛就能把老百姓的春耕积极性调动起来?”

康百万淡淡一笑,蛮有信心地说:“老夫还有激励措施,今年的种粮亩产状元可获得康家的铜佛。”

“八丈佛?”凌钺睁大了双眼。外界传言康家供奉一尊八丈高的铜佛,曾有不少高手惦记此物,只因康家防范甚严,一直没有得逞。凌钺没有眼福见过铜佛,也一度怀疑康家到底有没有这玩意儿。

康百万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他不是在打诳语。

消息传出去后,立春这天,巩县县城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格外热闹。

“鞭牛”活动开始了。“牛”是用泥做成的,高大而且形象。远远一看,倒像一头真牛躺在地上睡懒觉。知县凌钺左手扶犁,右手执鞭犁地开耕。他举着装饰华丽的鞭子抽了第一鞭,同时叫着“一打春牛头,国泰民安”;康百万接过犁和鞭子,抽第二鞭,一边说着“二打春牛腰,风调雨顺”;第三鞭由当地族长鞭打,一边打一边说“三打春牛尾,五谷丰登”的颂词……最终将一头土牛打得稀烂。牛肚子里塞满了一个个绣着“康”字的小布袋,此时都暴露出来。围观者一拥而上,争抢碎土和小布袋。来顺对大伙儿说,小布袋里装的是谷物种子;没有捡到小布袋的百姓可以到康家领取当年的种子。

有种子,有奖励,哪个还敢懈怠?当地百姓天不明已经到了地里,天黑了还在地里忙着。说句农村的粗话,放个屁的工夫都没有。耕、耙、耧、耩、锄草、浇水……庄稼活儿就这样,只要你愿意干,一样儿接一样儿,干不完。

老天有眼,当年风调雨顺,大丰收。

当年获得种粮亩产状元的不记得是谁了,但康百万确实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把他家供奉的“巴掌佛”奖励给了人家,没有八丈多高,只有巴掌大小。大伙儿哈哈一笑了之,没有人说三道四的。

年底述职的时候,谈起此事,来顺还有点儿不舍。康百万说,有什么舍不得的?比起救济,那点谷物种子根本就不是个事;至于“巴掌佛”,康家换来的却是平安,这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富贵的结局

光绪初年,因中原地区连年大旱,庄稼绝收,老百姓的日子要多惨有多惨,逃荒要饭的,送儿卖女的……历史上有“丁戊奇荒”“晋豫奇荒”“晋豫大饥”等多个说法。那年月,正是盗匪猖獗的日子。有一年,确切地说是光绪六年(1880年),巩县出了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姓张名富贵,因父母早亡,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先是沿街乞讨,后来就干起了偷盗的勾当。当然,那时候的小偷不叫小偷,也不叫贼,根据偷盗方式,有多种很文艺的叫法,如从房顶上掀开砖瓦顺着绳子爬进屋的,叫作开天窗;在墙壁上凿洞开穴钻入屋内的,叫作开窑口;趁家中无人撬锁登堂入室的叫作吃恰子;天未亮,趁人最为困乏时行窃的叫作踏早青;光天化日偷盗的叫作白日鬼;黄昏时偷盗叫跑灯花,等等。以上种种行窃方式张富贵均有涉猎,且手段了得,如你跟他迎面走过,转眼间你身上的东西就到了他怀里,但他的运气却差,曾被官府缉拿过多次,每次都是被仗打几十板子或被关闭数日而已。这天,他竟爬进了康家庄园,又被康家的家丁给逮了个正着。

连一般老百姓都说,敢在老虎头上搔痒,有张富贵的好看了。在那个年代,凭康百万的身份,动用私刑处置一个小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康家毕竟是大户人家,还是比较有素养的,没有痛打或者采用其他家法处置张富贵。康百万为了锻炼儿子小勇,凡事先让他发表意见,这次也不例外。小勇说:“爹,把张富贵扭送官府。”按理说,这是比较正确、明智的选择。

康百万却摇摇头,说:“若是送给官府,无非是关闭几日了事。张富贵出来后依然会重操旧业,且跟康家的冤仇从此就结下了。”

小勇愣怔了一下,说:“爹,您说如何处置?”

康百万说:“你好好想一想,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小勇埋头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爹,您的意思是收留张富贵,或是给张富贵一笔银子让他走?”

“若是初犯,倒还可以,但这个是惯偷。”康百万再次否定了小勇的想法。

事有凑巧,时任知县凌钺到康家庄园来了,刚好遇到这一幕。他也恼恨张富贵,这家伙屡教不改,是地方上的一害。凌钺对康百万说:“康掌柜,随您怎么处置,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凌钺的潜台词就是,即便康家打死这个张富贵,屁事没有。

康百万狡黠一笑,说:“我要给张富贵一个官做!”

不只是凌钺,连小勇都以为康百万是老糊涂了。

随即,康百万让凌钺和小勇躲到屏风后边,他亲自过问张富贵:“富贵,你还年轻,有二十出头了吧?”

张富贵本想着这次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此刻看到康百万佛一样的笑脸,戒备心理完全消除了,点了点头。

康百万继续说道:“你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让人捣脊梁筋骂你祖宗八代,喝口水都巴望你被噎死?难道你就不想法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对得起爹娘给你起的名字?”

“康掌柜,我也有好多梦想啊,盖房子,娶老婆……”张富贵心口一堵,说不下去了。

“听说你弄了不少东西?”康百万口气一转。

“我没有,我没有!”张富贵忙打断康百万的话,又紧张起来。按照当时的法律,是根据偷盗的数额定罪的,张富贵之所以几进几出,就是没有找到足够数量的赃物给判以重罪。

“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有。但是,你的这些银子来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地花;你的名声也不好,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你。假如你愿意,我给你寻个出路好不好?”康百万轻轻拍了拍张富贵的肩膀。

谁不向往美好的生活啊?有头发都不会装秃子。张富贵有点动心了。

康百万说:“现在朝廷实行捐官,你把那些银子拿出来,捐个一官半职多好哩?”

张富贵眼睛一亮。他知道,康小勇就捐了个官,虽是虚衔,但与地方官称兄道弟,平起平坐,出去办事面上也倍儿有光。

康百万说:“先捐个虚职,如果有银子,可以再补个实的。”

张富贵刚下去,凌钺就急忙从屏风后面出来了。没等他说话,康百万就开了口:“凌大人,当前国库空虚,朝廷继续用钱,而且不论出身,只要出银子就可以捐官。张富贵也是为生活所迫,对张富贵来说,或许这是让他重新做人的一个机会。”

康百万的话不无道理,凌钺无言以对。事后,张富贵按照康百万的指点,把偷来的东西全部折合成银两,花了九百多两银子捐了个县丞,正八品。又通过康百万的运作,弄了个实职,做了凌钺的副手。

小勇不无担心地对康百万说:“爹,这也太冒险了,假如张富贵狗改不了吃屎呢?”

康百万淡淡一笑,说:“在凌大人眼皮子底下,他再犯老毛病,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话又说回来,他敢吗?”

谁也没想到,因为张富贵有才华,屡有建树,被朝廷提拔为主事,正六品。在康家的生意上,他出于感恩,也给予了不少的关照。

责任编辑:黄艳秋

猜你喜欢

康家村姑当铺
插秧
皮狐子的传说(外一篇)
“上当”原来是上当铺
插秧
抢亲
村姑
“上当”原来是上当铺
为什么把受欺骗叫“上当”
花行掌柜
康家戏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