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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的幸事,胃的遗憾

2020-05-11王智一

画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红油带我去

王智一

打小,我的父亲要出席一些饭局,这点其实很不好,搞得家里甚少开灶。我不喜欢叫人,也不算有礼貌,他还总爱带我去。席间,他嗜饮,出去吃饭于他而言,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吃”字。他领我见其他叔伯,一一介绍他们,我心中却惦记着其他玩意并不领情,也不愿意等他。他喝酒要么太慢、要么太快,也不算真正的“饮酒”。我当时的全部心思就在游戏上面,每每总是快快吃罢,好赶紧去找别的地方贪玩去。

愚钝啊。

我想,过去这些年,“饭”吃得不少,“菜”似乎也闻过镬气了。我讨厌吸烟,酒虽不能喝,遇上不是滋味的事,也愿意抿上两口。但若问真正难忘的菜色呢,细细回想,当真没有几样。可能还是年纪太轻吧,对吃,还是一如儿时,全然毁在一个“快”字上。我其实不挑食的,忙的时候就是一个饭团、便利店的便当了事。一直吃泡面,实在馋了,就看看手机里原来存的图片——我现在非常理解吃饭前拍照的人,在你没有啥吃的时候,这些图片给予你的信念可能至关重要。对于在家里吃,唯一的一次有点印象。那是数年前的冬天,岁末年关,家家户户结灯挂彩,电视上放着团团圆圆,我和母亲却在家里闭门几日不出,囤了几天的菜,天天吃小灶砂锅:用最慢的文火炖的土豆、牛腩、仔鸡……待在屋子里——和现在的心情是迥异的,因此我记得,天天时间杀得很慢,你要寻思一点别的事?吃吧,吃也是一天到晚,可是真吃不消啊……我枯坐在房间里,想念那些街边的小吃。武汉有一家“油饼包烧麦”,外酥里糯;荆门刚烤出来的锅盔,脆脆的一口咬下去,馅是软的;宜昌红油小面的碱水面,吃上去比较筋道;吃得太咸,凉虾、蛋酒、桂花糊;豆皮如果不是刚出锅的,你最好等下一锅新的,必须亲眼看着余热把撒上的葱花给炙香,然后嘱咐加点香菇与卤豆干切的丁,浇上一汤匙的卤水……奇怪,我记得这些等“吃”的细节,但又不完全是因为菜的味道。

愚念啊。

似乎在说无关的事。吃嘛,从小到大的吃,从少到老的事——似乎就是这样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谶语。再记得还是儿时,爷爷带我去吃一家牛肉袖珍包,老板是我们那颇有名气酒楼的面点师傅。都是一口一个非常小的包子,细碎的辣椒渗出红油,冒出来的牛油又香又麻。爷爷牙口不如以前,他带我去,主要是爱看我吃。他总劝我:烫,要慢慢吃。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经胖得不成型,神似米其林轮胎的吉祥物。但是,当我坐到明明的桌子上,喝下第一口汤,这些事儿自然而然全冒出来了。我带着敬重的朋友约了这个地方,其实最开始,图的是个私密,对味道,我真的并无过多期待。坦诚而言,我不觉得自己能品出啥花样来,我还只停留在长见识的阶段。吃——对我而言就是填肚子:松露,吃过;炒蛋,寻常——可这次,我却吃不太出来,黑椒跳在蛋白上。一口咬下去,我只觉得伤心。你想啊,鸡蛋真的很不容易,蛋生鸡、鸡生蛋这是个循环,周而复始……我从小被骗长身体,也吃过不少——可真似乎,这个蛋,我打开自己的开关铆足了劲儿去搜这个频道——好像没有。

愚痴啊。

我爱吃肉,现在牙口也不比之前,已经被虫蛀得厉害。但我是俗人,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可这又是个什么?恍惚间,凤姐儿冲着我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我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10来只鸡来配它,怪道这个味儿!”……我本不想多说,但吃着茄香就着果仁,吃到肚里只觉着身子更轻了一层。

愚智啊。

如今,我也将近而立,见过了一些人事。甚至,有那么几次,看到了回光返照。面对生活,世事难料,回想起一些遗憾的遗憾,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那么“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如梦”,绳子捆上肉端到面前,松茸、蘑菇、20年的陈皮——“回首向来萧瑟处”,像是藏了块抱在怀里的“依然一笑作春温”。解腻、去腥,汤汁一飲而尽。日日夜夜沟沟壑壑长长短短——我扇着徐徐燃起的香,心中充盈着品茗的回甘。幸福的一瞬间,你乐不了很久,紧接着便是很难过——黑暗里,回忆起那块如石般温润如玉的肉;回忆里,浮现起与友人的种种情谊:“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吃”在这里,已经化为一道命中注定的劫数或是因缘,世事无常,真是造化难料——“此事古难全”。

愚直啊。

那么,我浮现到自己似乎刚开始记事,忆起自己并不会“吃”,小时候的事就像《背影》里的一袋橘子。父亲斟酒时的盛情,一边给自己倒上一边对我数落,“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边说酒已经放在嘴边咂吧上了(翻白眼);他偶尔也下下厨,可那些凉菜我是不怎么爱吃的,天天去挖点野菜,吃上去都是一股药味,炒一炒还凑合;现在“老来俏”还喜欢篆刻,我也不懂字,但大家都说我的字跟他比实在差远了,姑且我也就承让了;有时他也感叹,郁郁不得,喝多了也胡言乱语,我应和他:嗐!可不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才开心嘛——又是新的一年,难忘的一年——他们说,人老是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但会回忆起原来发生的事,真的吗?我在这里就祝福亲朋好友“但愿人长久”好了,让他可以一直饮酒,我也将能继续习艺。可是,只有这些,依然很不足够:虽说在这里,“肉”是幸福了,它们遇到了好伯乐,一个写字作画寻欢作乐的雅厨。但这并不足以平息我那饥肠辘辘的胃——那些叛乱与遗憾的失意。想到这里,我确信“胃将军”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它不知道下次再吃到又是何年何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我将时时记挂这些肉,度日如年,直至“把酒言欢”,与朋友一起——“千里共婵娟”。我喜欢自己举杯说“干”的那个傻劲儿!

曾经,家里希望我能聪明一点,托请将名字中赐了一个“智”。后来事实证明,人总爱一些虚幻的念想、一个美好的祈愿,它们可能永远不会实现。那就罢了吧,还不如多“吃吃”:吃进肚子里面的东西不会食言,反而告诉你,没关系的,先吃这顿——再想下顿;生是幸事——少留遗憾。

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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