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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本发现楚剧小戏《打豆腐》

2020-05-09汪静

戏剧之家 2020年11期
关键词:楚剧武汉

【摘 要】日本前进座歌舞伎剧团1960年访问武汉期间,拿走了武汉楚剧团的《打豆腐》剧本。1964年5月,前进座在东京公演了《卖豆腐——来自楚剧》,译者为梁梦迴。1964年至1966年,前进座在日本全国巡演《卖豆腐》,并进行了名古屋公演。受特殊时期中日关系的影响,该剧后来不再上演。《卖豆腐——来自楚剧》给前进座带来过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一度成为该剧团的保留曲目。笔者2017年赴日期间,获得了该剧在日本上演的珍贵史料。

【关键词】前进座;武汉;楚剧;《打豆腐》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1-0020-04

一、缘起

2017年3月底,我获得了一个去日本生活五个月的机会。在去日本之前,我就藏有一点“私心”:如何以我一己之力,尽我所能,把楚剧带到日本,让日本观众也能欣赏到湖北地方戏,从而扩大楚剧的影响。临行前,朱天福先生告诉我,楚剧早就被带到日本了。20世纪60年代日本前进座歌舞伎剧团访问武汉期间,曾带走楚剧《打豆腐》剧本。但是该剧在日本是否移植上演,演出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先生希望我关注一下这件事情。带着这个疑问,我开始了日本之旅。

二、经过:希望—失望—尝试—放弃

刚到日本的时候,得知前进座就在我的寓所附近,我非常兴奋,感觉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但习惯一切依赖互联网的我,幻想着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前进座”“楚剧”“打豆腐”几个关键词,就能获得我想要的资料。可是我在网上把“前进座”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打豆腐》的只言片语。仅有一个收获,那就是1960年,前进座来中国交流期间,确实去过武汉①。

那么,1960年前进座从武汉楚剧团带走《打豆腐》的剧本,是可能的,日本前进座移植楚剧《打豆腐》也是存在可能的。网上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信息,看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前进座了。可是我怎么去找呢?总不能直接找到前进座的大楼,敲门自我介绍吧?在日本即使是普通人之间互相串个门,也需要事先预约,更别说这样去一个“单位”了。于是我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设法认识一个当地的日本人,通过(他)她再与前进座联系。当我设法认识了这样一个日本人——石垣伸子女士后,她给我的信息就是从网上抄写了一段关于前进座的介绍②,她本人并不认识前进座的任何人。也许是我的失望表情没有隐藏好,她连声道歉,我只好跟她说我自己给前进座写邮件。

给前进座写电子邮件这个主意,是我先生给出的建议,当时我没当回事,总是幻想“戏剧化情节”,期待奇迹出现。跟伸子提到要给前进座写邮件之后,每次见面她都问我写了吗,我就说写了。其实没有写。眼见着离回国的时间不远了,也为了面对伸子时不再那么心虚,7月初的一天(2017年7月11日),我在网上找到了前进座的公共邮箱,给前进座发了一封邮件。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给我回复,这时离我回国的日子也只剩一个多月了,我几乎放弃了!我甚至想好了“糊弄”朱老师的一套说辞,心安理得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三、转机

但是,在发出邮件的第四天,我收到了前进座的回复。③回复我邮件的是一位叫“高柳育子”的女士④,她告诉我,前进座剧团确实于1960年在中国公开演出过。当年3月8日和3月11日曾在武汉剧院演出过歌舞伎。回国后,根据出访得来的灵感,前进座上演了好几个中国题材的作品,如《屈原》《水浒传》等。据记载,1964年5月,前进座在东京演出了《来自楚剧 卖豆腐》(梁梦廻译)一剧。1964年至1966年,该剧目进行了全国巡演和名古屋公演。

后来我复印了前进座首演《来自楚剧 卖豆腐》时的演出手册,跟我们中国戏曲演出之前免费提供给观众一张节目单不一样,日本歌舞伎剧团在演出前会通过出版社正式出版一本小册子,里面有演职员表、剧照、剧情梗概,创作访谈等内容,观众可以自行购买。这是否是日本演艺界通行的做法,我只是听伸子说过,没有进一步确认。

由此看来,我以为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给我回复,其实是他们在花时间帮我查找确认,而那段時间他们剧团刚搬家,无数的资料堆积如山,高柳从中找出五十多年前的一本小册子,其费时费力可想而知。

我现在无法描述自己看到回复时兴奋的心情。我先是手舞足蹈地跟我先生复述了一遍邮件的内容,然后是想到要跟朱老师汇报一下。可是我人在国外,电话不通。但是我这个激动的心情一定要跟人实时分享一下,于是我想到了同在做楚剧研究的叶萍,给她留言。她很快就回复了,说:“没想到楚剧漂洋过海传到日本去了。”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这些资料对我有什么用,虽然之前做了很多铺垫,也取得了一个“特邀研究员”的头衔,但我就像一个不会炒菜的厨子,多好的食材在我这里都是没有价值的。

四、第一次去前进座

收到高柳的回复后,我马上跟她约定了去前进座的时间。时间约在第二天(7月15日)下午三点。我又求助伸子。虽然第二天是周末,但她满口答应了。我们约好骑自行车去,两点半在成蹊大学门前的公共汽车站见面。前进座在东京都武藏野市吉祥寺南町,我住在北町。吉祥寺是东京的“睡城”,密密麻麻有很多住宅,街道狭小,当地居民大多骑自行车出行。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我准时来到约定地点,伸子也于同一时间抵达。她告诉我,为了确认路线,上午她已经去过一次前进座了,找到了一条又近又不太晒的路。

很快我们就到了前进座。比我和高柳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伸子问我是现在上去还是等到约定的时间再上去,我问她按日本人的习惯应该怎么做。她说事先已经约好了,提前十分钟也应该没事。

坐电梯上到三楼,我按响301房间的门铃,一个女孩给我们开门,我以为她就是高柳,但按照伸子告诉我的日本人起名字的规律,她的年纪比“子”要小一点。果然,女孩跟我说,“请跟我来”,把我们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面有一个小隔间,坐在里面的一位戴着眼镜、笑眯眯的女士才是高柳育子。进入隔间需要换鞋,高柳显然没有料到有人陪我来,她只准备了一双拖鞋。看到伸子后,她从一个小巧的折叠鞋架上又拿了一双拖鞋递过来。

高柳已经把我需要的材料都复印好了,还准备了原件供我查看。我迫不及待地翻看剧照,她迫不及待地问我《打豆腐》的结局——可見那个演出手册编得有多成功,五十多年之后看到剧情梗概的人,也想快点知道结局。而我看到剧照上像“黄德才”,又不像“黄德才”,是“闲翠花”又不是“闲翠花”的扮相,所有关于日文版《打豆腐》的想象,在那一刻都有了一个活生生的参照。主演“黄德才”的是前进座歌舞伎剧团当年著名的男旦演员河原崎国太郎,他第一次在舞台上“反串”,饰演男性,也戴着方巾,着黑袍,穿皂鞋,但是没有戴胡子。日本版的“黄德才”十分清秀,有几分儒雅的风韵,从剧照上看不出“穷酸”。国太郎眼睛细长,与楚剧老前辈沈云陔很有几分相似。日本版的女主角名字改动了一个字,叫“闲丽花”。我告诉高柳,楚剧版叫“翠花”,这是湖北乡村最常见的女性名字之一。高柳育子分析,“翠花”的发音在日语中与“西瓜”类似,表演时不上口,也不能让观众迅速会意。而改成“丽花”,“丽”字在日语中发音响亮,很上口,易于表演。另外,“丽”也是那个时代日本女性名字的常用字。“闲丽花”由前进座当时的女演员大山なつき扮演,她的名字是直接用日语假名标记的,所以不好确定是哪个汉字。她的装扮一看就是日本人想象的中国风格——绣满花朵的半长上衣,下面是裤子,腰间围着一条刺绣围裙,脚蹬一双绣花鞋。与楚剧版不同的是头饰,日本版比较简单,头发盘起再梳成两个类似中国戏曲舞台上丫鬟的“髽鬏”,“髽鬏”上面分别插了一圈装饰用的花朵,确实挺“美丽”的。大山なつき面如满月,高鼻大眼,显得很朴实贤惠,几张剧照上她都在欢笑,一派阳光。舞台上有一盘跟实物大小差不多的石磨,还有完全写实的桌子、板凳、豆腐筐和水桶,以及一条真的扁担。这个就跟楚剧完全不同了,也跟中国戏曲的“一桌二椅”不同。日本创作者在舞台布景上完全写实,背景是真实的窗户,舞台上还有真实的墙壁和门,很有几分话剧的味道。

我在那里还看到了前进座主页上记载的文字:“1960年实现了第一次访华公演,(出发前)以东京为首,各城市都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会。二月六日,参加访华公演的前进座剧团,一共七十人启程赴华。演出剧目是A方案《佐仓宗五郎》《劝进帐》,B方案是《俊宽》《鸣神》,在北京、西安、武汉、南京、上海、广州等地公演,尤其是在北京首都剧场公演结束后,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以召开庆祝前进座创立三十周年的招待宴会等方式,让我们接触到建国十周年来新中国的文化,‘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政策和各个剧种的发展现状让我们深受感动。”

《前进座七十年》一书中,“前进座的历史足迹”一部分,跟前进座主页的内容完全一致,详述了访华归国后的移植演出情况,但没有提到楚剧《打豆腐》。

日本前进座剧团首演《来自楚剧喜剧卖豆腐》的宣传手册,里面还包含“座长”河原崎长十郎写给观众的“寄语”、导演和翻译的“对谈”、前进座演出《打豆腐》的演职员表,以及首演时的演出宣传剧照和剧情梗概。

在导演和翻译的“对谈”里,导演高濑精一郎讲述了剧本的由来以及移植的思路。

第一,他们抓住了当时普通观众对文艺的基本诉求——轻松愉悦,突出“喜剧”色彩。20世纪60年代正是日本电视机开始普及的时代,如何防止观众流失,把被电视节目吸引的观众再拉回剧场,是歌舞伎剧团面临的首要任务。那么,像《打豆腐》这样简单明快、轻松活泼的剧目就特别适合。20世纪60年代,正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普通民众生活节奏快,各种压力大,日本前进座可以说是准确抓住了普通民众的这一心理需求,特别在演出宣传手册上冠以“喜剧”二字。由此可以窥见当时日本人渴望轻松愉悦的文艺享受的诉求。

第二,他们提炼出了一个超越时空的主题,着力刻画一种人生困境,即在理想没有实现的时候,如何放低身段适应惨淡的环境。在日本版《卖豆腐》的导演看来, “黄德才”只是一个符号,他的时代背景、社会身份都是虚的,他象征了“理想实现之前生活却陷入困境”的“人”之“共性”形象。日本版导演在创作对谈中讲:“每个时代、每个地方都有黄德才,我们身上也曾有过黄德才的时候。”日本版《卖豆腐》与楚剧《打豆腐》,故事情节完全一样,表现手法也大致相同,楚剧版的“包袱”和“笑点”都得到了原原本本的移植,但是在主题解读上,日本版是围绕“超越”和“共情”这两个关键词展开的。在这样一种认知下,喜剧就不是为了讽刺,更不是为了批判,是艺术表现手段,同时也是目的——让观众轻松愉悦。而“黄德才”作为一种人性侧面的符号,因而获得了长久的艺术生命力。

五、第二次去前进座

第一次见到高柳时,我就跟她约好,从关西回来就去她那里取日文剧本的复印件。她把我的基本信息、我先生的联系方式以及我从关西回来的大致时间都记了下来。

从关西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高柳的电子邮件。问我是否回到武藏野,说剧本已经复印好了。我跟她约好第二天见面。到了前进座,我照样按响了301房间的门铃。房间里立刻传来了高柳的声音:“是小汪吗?”想起第一次在邮件里,她一本正经地叫我“汪先生”“汪静先生”,比较熟悉之后她又叫我“汪静女士”,这次直接叫我“小汪”,让我真实体会到了日本人之间称呼随着熟悉程度变化的全过程。

开门的正是高柳。她又把我带到上次的小隔间,殷勤地递过拖鞋。我发现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记得上次我提出跟她合影时,她还说自己穿着太随意,不好意思。可是这次见面我光顾着说话了,忘了拍照,真是辜负了她一番打扮。

高柳说她其实是中国儿媳妇,先生是上海人。先生的父亲,是一位曾经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台湾人,新中国成立后,他没有回台湾,而是直接到上海参加新中国建设,从事日文翻译和研究。她说,义父(这是日本人对自己配偶父亲的称呼,意为“义理上的父亲”,简称“义父”)现在还在上海,听说了我的事之后,提及前一段时间他刚好接待了来自武汉的朋友——武汉科技大学的日语教授叶炳辉先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给前进座写邮件就是以武汉楚剧院“特邀研究员”的名义,以致高柳一直以为我是武汉人。她还说以为我也懂日语,没准能认识叶炳辉教授呢。我只好实话实说,这个戏剧性情节没能实现,我不认识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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