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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与基督教

2020-04-17夏学岩

戏剧之家 2020年10期
关键词:讽刺

【摘 要】芥川龙之介一生虽然短暂,但创作了许多与基督教相关的作品,从这些作品中能够看出芥川龙之介本人对基督教的态度从最初的讽刺怀疑,到逐渐接受再到完全否定的全部过程,从而也能反映出芥川龙之介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讽刺;怀疑;肯定;绝望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9-0208-02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大正时代小说家,亦是新思潮派的代表作家,创作上既有浪漫主义特点,又具有现实主义倾向。他全力创作短篇小说,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写了超过150篇短篇小说。他的短篇小说篇幅很短,取材新颖,情节新奇甚至诡异。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随着西化进程的推进,基督教亦给同本社会带来了巨大影响,熏陶了日本的近代文学,并且涌现出国木田独步等一批基督徒作家以及武者小路实笃等同样深受基督教影响的作家。芥川龙之介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出生之时,西方的科学文化知识大量进入日本社会,使他能够接触到很多西方文化。芥川在高中时的专业就是英语,他还曾想过要成为英文学家,1913年,芥川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学习的专业就是英国文学。芥川的家仆室贺文武是一位基督教徒,芥川最早接触到基督教就是受他的影响。

芥川作品中以基督教为题材的作品有很多,主要反映了他对基督教的观点。主要包括《烟草与魔鬼》《基督徒之死》《圣克里斯多夫传》《南京的基督》《诸神的微笑》《阿吟》《阿筱》等。另外还有以《西方的人》及《续西方的人》为代表的芥川晚年对宗教进行的总结性思考的作品。虽然芥川发表了许多跟基督教有关的作品,但是他对基督教的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本文想通过对芥川“切支丹物”①的解说,来探讨芥川文学及其本人对于基督教态度的转变。

一、讽刺到接受

《烟草与魔鬼》是芥川的第一篇“切支丹物”,在表现人们对西方事物感兴趣的同时,把传教士比作魔鬼,直接对基督教及其传教士提出了嘲讽——“烟草是魔鬼從一个什么地方带到日本来的,而这个魔鬼是天主教神甫万里迢迢带到日本来的”,因为“输入西方的善的同时,也输进西方的恶,这是很自然的事”。烟草这种慢性毒品由传教士带入日本,流布甚广。芥川一针见血地指出,烟草由魔鬼带来,魔鬼又由神父带来,而魔鬼又化作教士,来“诱惑此地的百姓”。魔鬼许给牛贩子的赌注——“地里长的东西”“红葡萄酒”和“人间乐园图”,这些物质的东西战胜了基督徒牛贩子的信仰,虽然牛贩子因“后悔自己不该麻痹大意上了魔鬼的当”而智胜魔鬼,但出于贪心,他最终还是被魔鬼用烟草攫去了肉体和灵魂。小说最后“明治时期以后,他又来日本,对其情况毫无所知,实为遗憾……”表现了芥川对文明开化后基督教的迅猛发展并抢占日本传统文化阵地的不满。

《基督徒之死》发表于1918年,这时候芥川对基督教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几年前,我又对基督教的殉教者们产生了某种兴趣。殉教者的心理恰如一切狂信者的心理,给我带来异常的兴趣”(《西方的人》)。小说描写古时日本长崎的一座基督教堂里有一位品貌出众的教徒罗连卓,罗连卓因为拒绝了伞铺老板女儿的求爱,被其污蔑为腹中孩儿的父亲。他百口莫辩,被逐出教堂,成为乞儿,在外受尽侮辱劫难,但仍然坚信天主,每晚来到教堂外祈祷。后长崎城发生大火,伞铺被波及,罗连卓以德报怨冲入烈火中救回婴儿,自己却被烧伤致死。伞铺女儿心怀愧疚说出真相,众人也在此时发现罗连卓原来是女扮男装。

罗连卓是一个在品性上完美无缺的人。小说中写道:“人生刹那间的感铭,实千金难求,至尊至贵。”这刹那间的感铭是指在面临生与死的选择时,对能够超越自己的私欲的人的感动。殉教者可以为了自己的信仰战胜普通人的私欲,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奔向火海的罗连卓笃信基督,她忍受着世人的误解,忍受病痛折磨,承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但仍然怀着对世人博大无私的爱,在关键时刻从容赴死。

《圣·克里斯托夫传》是根据西方“圣人传”而创作的。小说里的莱普罗保斯先是在别人的建议下投靠了安提阿王,接着又转而信仰魔鬼,最后终于在耶稣基督的超脱下得升天国。接受了老者的洗礼、在流沙河旁边当了三年辛勤的渡守之后,终于把“集全世界痛苦于一身”的耶稣基督给背过了河。芥川的这种意图是借助基督教的意向来完成的:“只要你万事勤恳永不懈怠,必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得见主基督的尊容。”在洗礼之后更名为“圣·克里斯托弗”的“莱普罗保斯”作为天主的信仰者无疑是得救了。

《基督徒之死》和《圣·克里斯托夫传》分别塑造了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的形象,而这些主人公最后也都通过信仰得到了救赎,从中可以看出芥川逐渐地认可并接受了基督教。

二、怀疑到否定

《南京的基督》,讲述妓女金花与“基督”的梦幻式相遇。宋金花“五岁时就受了洗”,身为基督徒她虽然温柔真诚,却暗娼接客,这本身就是对她的基督徒身份的讽刺。为不伤害他人,她在上帝面前誓言不与客人同床,结果还是为十美元而委身,使“十字架从墙上跌落”。因为这十美元,金花把一无赖混血记者幻视为基督,并梦入天国,最终还是被基督抛弃,虽然只有她始终固执地以为是基督降临,医好了她的病。这是一篇介于“肯定的切支丹物和否定的切支丹物之间”的作品,尖锐的讽刺背后引发出读者对金花这样的信徒超乎怜悯的情感。以金花的无知来揭示了其信仰的虚空,也从中看出了芥川开始对基督教动摇。

在《诸神的微笑》里面,芥川描写了奥尔甘蒂诺神父和日本诸神之间的争论。奥尔甘蒂诺认为,在“十字架的威光面前,肮脏的日本的神灵的力量要获胜依然是困难的”,并坚决地说“没人能胜过上帝”。但那位由日本神灵变化成的老人却举出了这样的例子:中国的道教和佛教传入日本,并没有取而代之,而是和日本的神教并存或是与之结合在了一起。虽然“是上帝获胜还是大日灵贵获胜,这直到现在也许还不能轻易断定”,但小说对基督教似乎倾注了更多的惋惜之情,表现了芥川对于基督教的怀疑和矛盾的心情。

《阿筱》中武士阿筱為给儿子医病而毕恭毕敬地求请神父并严肃沉静地听讲神父的说教,又耐心地接受神父对自己提及“清水寺的观音”后的训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基督教义的理解和接受,因为,和当时一般的同本人一样,基督只是“南蛮的如来”,是佛教诸佛中的一员,所以当她听到天主在受刑时发出“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的哀鸣时,“眸子里闪现的不是神圣的感动,而是冰冷的蔑视和彻骨的憎恶”——“我的丈夫……只穿一件写有‘南无阿弥托佛的纸外褂……杀向……柴田的军队。而堂堂天主,被钉上十字架后却发出此等裒声,实在是卑鄙下作。信奉这懦夫的宗教又有何益?”阿筱的这番话显示出了日本武士道精神与基督教观念的冲突,揭示基督教在日本难以深入人心的弱点。从这部作品,芥川对基督教的态度逐渐从怀疑变成了否定。

三、绝望到反思

在晚期小说《河童》中,芥川龙之介对人生、社会、历史、哲学、宗教等各方面进行了总结性的思考和批判,小说包含了芥川关心的所有问题。从这部小说中可以看出,芥川对基督教的态度一如他对现实人生的态度,已经是失望灰心了,他以细腻又不失讽刺幽默的笔调描述了河童国的信仰状况。河童国的居民信奉诸宗教,流行佛教、基督教、拜火教、伊斯兰教等宗教,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被称为生活教的近代教。芥川在《河童》中虚构了“生活教”这样一个非常引人深思的概念。“生活教”中的“生活”并不仅仅指活着,还含有“吃饭、喝酒、交合”的含义。这种宗教教义和佛教、基督教都是大相径庭的。生活教是芥川对现实的讽刺,这与《基督徒之死》中描绘的没有私欲的、完美的世界完全相反。

《河童》里的主人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当然是物质主义者,从未认真考虑过宗教。”这句话其实可以看作是芥川本人的宗教立场,但是从芥川前后期对基督教的态度来看,又透露着他的矛盾态度。在《河童》的结尾,哲学家马科为“我”念了一首诗,诗里有这样两句:“无花果已经枯萎,基督似乎也一起死去。”这并非是对宗教神明的亵渎,是诗人特库也是芥川龙之介对基督教和基督的态度,显示了其对基督教的绝望。

《西方的人》和《续西方的人》,完整地展示了当时芥川心中的基督世界。在这两篇评论里,芥川已经平静下来,在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他没有再继续怀疑和否定基督教。他将耶稣看做普通人一样,对他的一生进行审视。“我只按照我的感受来记述‘我的基督”,在作品中对和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基督产生了共鸣,从而将自己的末世观通过基督的一生讲述出来。芥川所描绘的“我的基督像”就像“快要燃尽的蜡烛一样”“像下凡登天、惨然折断的梯子一样”。这也是他自身的肖像。

芥川像是从耶稣的一生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短暂的一生的终点,耶稣必须要清算自己的一生,他选择了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去往耶路撒冷是恰如扑火飞蛾般注定的命运。而在此时的芥川心中也流露出清算的念头,他回顾自己的人生,最终也选择了“去往耶路撒冷”的道路。所以他在《西方的人》最后说出:“耶稣云: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话语里包蕴着可怕的事实。我们除了变成狐狸或飞鸟,很难再找到栖身之窝。”从中可以看出他最终选择自杀是对人生感到疲惫与绝望的结果。芥川在《河童》中对“自杀”赋予了“自活”的新解释。而基督进耶路撒冷的举动在芥川眼中既是“自杀”,也是获永生的途径。

芥川龙之介并不是有神论者,这在他自杀前半个月所写的描述耶稣基督生平的《西方的人》开头即表明:“我大约从十来年前,开始从艺术的角度喜欢基督教,尤其是天主教。”就是说从1917年前后,芥川就开始关注基督教,如他所说,他之所以喜欢基督教,是从“艺术的角度”,是创作的需要。从1916年《烟草与魔鬼》到1927年的《续西方的人》的大约十年中,芥川创作了很多跟基督教有关的作品。虽然时间不长,但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却占有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在他对现实世界感到迷茫痛苦时,也会求助于基督教来寻求安慰,但他始终都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探讨基督教的世界观。他向往基督教所描绘的理想人性,欣赏信徒们为信仰敢于献身的举动,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拒绝相信这些的真实性,始终对基督教保持怀疑的态度,所以“要他相信上帝,相信上帝的爱,他毕竟做不到”(《傻瓜的一生》)。

注释:

①芥川龙之介与基督教题材的作品被称为“切支丹物”,“切支丹”是葡萄牙语中基督教的音译,“物”就是“物语”。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江苏省高校哲社基金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8SJA0934。

作者简介:夏学岩(1980-),女,江苏沛县人,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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