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乐音的带腔性是中国传统音乐的一大特点。洛阳海神乐的工尺曲谱中没有润腔方面的提示，不便于音乐风格的把握。笔者跟随老艺人张根有学习了十三首海神工尺曲的演唱，对其润腔习惯进行分析和总结，发现了其“加花润腔”“‘哎哎润腔”“滑音润腔”“波音润腔”“混合润腔”等润腔方式的规律，并分析了其演唱中唱腔与谱字不同之处的原因。

【关键词】海神乐;海神工尺曲;润腔

中图分类号：J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0-0033-03

海神乐是流传于洛阳及周边地区的传统器乐乐种，原为工尺谱记谱，现存近百首工尺曲谱。老艺人张根有①存有一册手抄《海神工尺曲》②（内含13首“海神工尺曲”），这些乐曲可以演唱，也可以由笛、管等乐器演奏。张根有是目前所知唯一的一位幼年学习过海神乐且还能原汁原味演唱海神乐曲的老艺人。因此，分析张根有演唱时的润腔特点，对于研究海神乐音乐风格至关重要，是其活态传承必做之事。

一、“海神工尺曲”润腔特点

音乐学家董维松将润腔定义为：“民族音乐（包括传统音乐）表演艺术家们，在他们演唱或者演奏具有中国民族风格和特色的乐曲（唱腔）时，对它进行各种可能的润色和装饰，使之成为具有立体感强、色彩丰富、风格独特、韵味浓郁的完美的艺术作品。”[1]他将润腔方式分为“音高式润腔”“阻音”“节奏性润腔”“力度性润腔”“音色性润腔”和“其他润腔”等六种类型。

在学唱和聆听的过程中，笔者感受到13首“海神工尺曲”的音乐风格是统一的。究其原因，除了调式、乐曲发展手法、速度处理等因素的统一外，其演唱时，“音高式润腔”方式的统一是这些乐曲风格统一的重要原因。通过分析研究，笔者将张根有演唱时的“音高式润腔”分为以下五种，即“加花润腔”“滑音润腔”“‘哎哎润腔”“波音润腔”和“混合润腔”。为了表述方便和便于理解，笔者将结合使用传统音乐术语、现代乐理术语以及艺人的行话对上述五种润腔方式进行探讨。

（一）加花润腔

旋律加花是传统音乐中普遍存在的润腔方式。在“海神工尺曲”中，由于乐曲旋律的谱字记载比较详细，这种润腔方式并不常用，仅存在于个别乐句之中，涉及“尺”“六”和“工”三个谱字。主要有以下四种情况。

1.记谱：尺尺③   实际演唱：尺尺尺

2.记谱：六工六  实际演唱：六六工六

3.记谱：尺尺    实际演唱：尺工尺工

4.记谱：工尺    实际演唱：工六工尺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海神工尺曲”中的“加花润腔”都是针对八分音符时值的谱字，且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八分音符时值的谱字变为两个十六分音符时值的谱字，如类型1和类型2;二是谱字后方加入相邻音级的谱字，如类型3和类型4。

（二）滑音润腔

滑音润腔是张根有演唱“海神工尺曲”时常用的润腔方式之一，该润腔方式共有五种情况，即前置下滑音润腔、回滑音润腔、后置下滑音润腔、前置上滑音润腔和后置上滑音润腔五种。其中，第一种方式普遍存在于所有的曲目之中。

1.前置下滑音润腔

前置下滑音润腔共有三种情况，分别是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前置大二度下滑润腔、前置纯四度下滑润腔。

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涉及“乙”“工”两个谱字，其他谱字不使用。当这两个谱字的音高低于前一谱字时，几乎都使用这种方式的润腔;当两个谱字音高高于前一谱字时，偶尔使用这样的润腔方式。

前置大二度下滑润腔出现次数较少，涉及“工”“四”（“五”）、“上”等三个谱字。

前置纯四度下滑润腔出现在四首乐曲之中，均是乐句以“合”字结尾时使用，由“尺”下滑至“合”。

前置下滑音润腔是“海神工尺曲”最重要的润腔方式，通过以上的分析和调式音阶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五声音阶的级进下滑音润腔（特别是小三度的级进下滑润腔）是其最重要的润腔方式。

2.回滑音润腔

此种润腔方式使用较少，仅出现在两首乐曲中，仅涉及“工”字，演唱效果为：由“合”下滑至“工”，再回滑至“合”，实际音效更像是“合”字做“回滑音润腔”。

3.后置下滑音润腔

该滑音润腔方式也不常用。“尺”字的“后置小三度下滑音润腔”在两首乐曲各出现一次，实际音响与“乙”的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相同，可视为“乙”字做“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的变形;“六”字和“乙”字的后置下滑音润腔仅在一个曲子中各出现了一次。

4.前置上滑音润腔

该润腔方式在两首乐曲中各出现一次。其中，《肚痛歌》中，录音与谱子有异。《道士看门》中，一个乐句的“工六”二音，其中“工”字为“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处理，“六”字为其反向“上行小三度上滑润腔”处理，两个谱字的滑音润腔相互配合，使二字的衔接更加紧凑圆润。

5.后置上滑音润腔

此润腔方式仅在《四字满洲》中出现了一次。乐句为“四合 乙四 |合 — | ”，第一个“合”字做“后置大二度上滑润腔”，后边的“乙”字为“前置小三度下行润腔”与前一谱字配合，两个谱字的润腔相互结合，使得乐句显得更加婉转。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海神工尺曲”的滑音润腔主要集中在“乙”“工”二字，且二个谱字的“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最为普遍。其他的滑音润腔方式也大都与这二音的润腔有关，或相互配合，或是其变形形式。

（三）“哎哎”润腔

“哎哎”二字出自张根有之口。“哎哎”润腔的基本形式为：当某个谱字演唱兩拍时值时，第一拍唱该谱字的发音，第二拍用谱字的韵母发音唱出两个八分音符时值的音。由于“海神工尺曲”的句式大都是小短句，且最后结束音大都为两拍的时值，因此，“哎哎”润腔大量存在于每一首“海神工尺曲”之中（《道士看门》除外，该乐曲中没有二拍子时值的谱字）。该润腔方式除了上述基本形式外，还有三种变形形式。下面，以两拍的“尺”字为例，列举常见的“哎哎”润腔方式。

基本方式：尺 — ：尺 e e

变形一：  尺 — ：尺e  e e

变形二：  尺 — ：尺   e

变形三：  尺 — ：尺e  e

通过观察张根有使用笛子吹奏“海神工尺曲”，笔者认为，“哎哎”润腔应受笛子技法“叠音”影响而成。其演唱中使用“哎哎”润腔的乐音均为笛子演奏时使用“叠音”技法之处。除此之外，“哎哎”润腔常与其他润腔方式结合使用。

（四）波音润腔

波音润腔是演唱“海神工尺曲”时另一种重要的润腔方式。通过分析录音，笔者发现，在13首“海神工尺曲”中，仅一首乐曲中没有使用此润腔方法。而且通过统计发现，使用此种润腔方式的谱字只有三个，即“四”“合”“工”。其中，“四”字的“波音式润腔”最常见，形式也最丰富;“合”字的“波音式润腔”仅出现在两个乐曲之中，形式较单一;“工”字的“波音润腔”出现在三首乐曲之中，形式较单一。

1.“四”字的“波音润腔”

就节奏而言，“四”字的“波音润腔”出现在以下几种节奏型中：“X”“0X”“X0”“X.0”④;就波音类型而言，有“单波音”“复波音”“迟到单波音”和“迟到复波音”⑤等四种情况，两种复波音润腔的音响类似于古琴演奏技法中“猱”的音效，波动多次;就波音的音高而言，几种形式均为上方大二度的波音，但当谱字做“复波音润腔”时，因单位时间内波动次数较多，波音效果往往达不到上方大二度的音高，而是稍低一些（所有录音中的“复波音润腔”均是这种音高效果）。

2.“合”字的“波音润腔”

“合”字的“波音润腔”仅出现在《三柱香》和《八仙过海》中，且均为“合”和“四”二音在“合.四”的节奏型出现时使用，其他节奏型中“合”字不做这种方式的润腔，其波音效果与“四”字的“复波音”润腔效果相同。

3.“工”字的“波音润腔”

“工”字的“波音润腔”出现在《三柱香》《三上香》和《三稳神》三首乐曲中，节奏有“X”“X.0”两种。波音类型有“单波音”“复波音”和“迟到复波音”三种。波音音高亦不到上方大二度的音高，与“四”字的情况相同。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波音润腔”的普遍使用是13首“海神工尺曲”风格相似的重要原因。除了上面单一类型的“波音润腔”外，一些谱字还结合使用“波音润腔”和其他的润腔方式。

（五）混合润腔

“滑音润腔”“‘哎哎润腔”和“波音润腔”是“海神工尺曲”演唱时最主要的三种润腔方式。很多情况下，它们相互结合使用。

“混合润腔”有两大类。第一类“混合润腔”为两个节奏相连的谱字分别用某一种润腔方式，这种情况比较单一，仅在“乙”“四”二音以“乙四”的节奏出现时使用，其中，“乙”字为“前置小三度下滑润腔”，“四”字是“单波音式润腔”。这种组合出现在七首乐曲之中。第二类“混合润腔”是同一谱字的混合润腔。此类润腔方式可以分为四种情况。

一是“‘哎哎润腔”和“波音润腔”结合。这种混合润腔方法应用在两拍子的“四”“工”“尺”等谱字上。其中，“四”字最常使用，具体表现为第一拍为“波音润腔”，第二拍做“‘哎哎润腔”。第一拍的“波音润腔”有“单波音”“复波音”兩种情况，“‘哎哎润腔”有“基本形式”和“变形二”。

“工”字的混合润腔方式只在一个乐曲中出现，形式为：第一拍“单波音润腔”，第二拍“‘哎哎润腔”（基本形式）。

“尺”字的该种润腔方式表现为两拍子的“尺”做“‘哎哎润腔”（变形一），其中，第四个八分音符做“单波音润腔”。

二是“滑音润腔”和“‘哎哎润腔”结合。此种混合式润腔方法出现在两拍子的“合”“上”“四”和“乙”等四个谱字上。

“合”字的润腔表现为：第一拍为“前置下滑音润腔”，第二拍为“‘哎哎润腔”（基本形式）。

“上”字的润腔表现为：两拍子的“上”字做“变形一”式的“‘哎哎润腔”，最后一个八分音符做“滑音润腔”，特别之处在于，滑音效果与“上”字音高没有关系，而是从“尺”滑到“乙”，而且不同乐曲中的“上”字做这种润腔处理时，其后面的谱字都是“四”字，其润腔方式使得两个乐句衔接得更加顺畅、圆润。

“上”字的润腔表现为：两拍子的“四”字以“变形一”的“‘哎哎润腔”形式出现，其中第一个半拍做“单波音润腔”，后边三个半拍分别做“前置的大二度滑音润腔”。“乙”字的润腔表现为：两拍子的“乙”字以“‘哎哎润腔”（基本形式）出现，其中第一拍做“前置下滑音润腔”。

三是“波音润腔”和“滑音润腔”结合。这种润腔方式仅出现在《三稳神》之中，使用这种方式润腔的“乙”字均为一拍子时值，具体表现为：“乙”字以“尺”和“乙”的小三度关系做类似于“猱”的“复波音润腔”（一般为“尺”“乙”之间波动三次），然后再滑向“四”字的音高。虽然该润腔方式仅出现在一首乐曲之中，但因其多次出现，且润腔方式一致，使得该曲子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韵味。

四是三种方式共存的混合润腔。在《苏武牧羊》和《八仙祝寿》之中，两拍子的“乙”字使用了三种方式共存的混合润腔，两个乐曲中润腔方式相同。具体表现为：第一拍先做“前置下滑音润腔”（从“尺”滑至“乙”），然后紧接着做“波音润腔”（“尺”和“乙”的小三度波音），第二拍做“基本形式”的“‘哎哎润腔”。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演唱“海神工尺曲”时，“音高式润腔”是其润腔的主要方式。其中，“滑音润腔”“‘哎哎润腔”“波音润腔”以及三者的结合使用是最常用的润腔方式。此外，虽然每种润腔方式均有多种形式存在，但是往往其中的一种方式是最常使用的。正是由于这样的润腔特点，保证了“海神工尺曲”乐曲风格的一致。

二、谱面与实际音响不同处的原因分析

在对比谱子和演唱音频的过程中，笔者发现有些乐曲的音响和谱子记录不一致。通过分析，笔者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分为以下三类。

（一）记谱出错造成的差异

通过分析，笔者认定《三稳神》中的一个乐句属于这种情况（张根有演唱这首乐曲时，直接删掉了这几个乐句）。在乐曲的结束部分，有这样的谱例：尺尺工 六五 | 工六工尺 乙 |  尺尺 四乙尺 | 合— | 尺尺工六上  尺尺四乙尺合，上例为两个乐句，后句张根有省略不唱，节奏不详。两乐句的后半部分相同，前半部分的前四个谱字亦相同，“上”字的存在使两乐句的前半乐句结构极不对称，不符合“海神工尺曲”的乐句结构特点。而且，在这首乐曲的谱例中，“上”字仅在此处出现一次，演唱此谱字的音高与整曲的调式音阶及风格格格不入。因此，此处应该为抄谱出错。

（二）演唱原因造成的差异

在《八仙过海》《道士看门》和《苏武牧羊》三首乐曲中出现的不一致现象，应该是由张根有的演唱造成的。

《道士看门》中，乐句“六 六五 |乙 乙乙五 |六”的实际演唱音高为“六 六乙 |五  五五乙| 六”，即“五”和“乙”的音高颠倒了。在该乐曲中，除此乐句外，其他的“乙”和“五”的实际音高均为谱字显示的音高。因此，此处的差异应为其演唱原因所致。

《八仙过海》中，乐句“四乙 工合 | 工— |”的实际演唱音高为“乙尺 工尺 | 工—|”，由于该曲其他的“四”“乙”的演唱音高均为谱字音高，此处差异亦为演唱者造成。

《苏武牧羊》中，乐句“上尺 上四 | 合— | 上.五（合字音高）上工六 |尺—|”的实际音响为“四尺 | 乙四 | 合— | 四.五 四工六 |尺—|”，此处，“上”字实际音高分別为“四”和“乙”，其余乐句中的“上”字演唱音高与谱字音高一致，这说明此处也是张根有演唱时造成的差异。

（三）润腔习惯造成的差异

该类差异为润腔习惯造成的，表现在“乙”和“工”两个谱字上。

1.“乙”字唱“尺”字的音高，出现在《八仙醉酒》《八仙过海》《肚痛歌》《小乔哭周》《苏武牧羊》中。“乙”字唱“尺”字音高的原因为：演唱“海神工尺曲”时，“乙”字常做“尺”下滑至“乙”的“滑音润腔”，而且，润腔时，“尺”字的音高时值与“乙”字音高时值同样重要，各占时值的一半。另外，有的乐曲中，“尺”字做“后置下滑润腔”，由“尺”下滑至“乙”的音高。上述两种情况中，如果不唱具体的谱字，两者的实际音响效果完全一致。因此，“乙”字唱“尺”字的音高应为二谱字之间的滑音润腔习惯所致。

2.“工”字唱“合”字的音高，出现在《三柱香》《八仙醉酒》《小乔哭周》《四字满洲》中。“工”字唱“合”字音高的原因为：演唱时，“工”字做“回滑音润腔”，与西方乐理的“回滑音”不同之处在于，“工”字润腔时，实际音高起于“合”，滑至“工”，再回滑至“合”字音高，类似于小三度的回滑音的效果，这种润腔方式，使得音整体的听觉效果为“合”字的音高，而记谱谱字仍为“工”字。

“乙”和“工”两个谱字在演唱时出现的演唱音高与谱字音高不一致的情况存在于很多乐曲之中。思其原因，不是“唱错”，而是“风格”所致。

三、结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张根有演唱“海神工尺曲”的润腔习惯，其滑音润腔、“哎哎”润腔和波音润腔中呈现出来的润腔习惯保证了这些乐曲风格的统一。

本文所分析的润腔方式，虽为建国前偃师市方楼村海神乐社的润腔习惯，但据张根有讲，老一辈艺人经常与周边海神乐艺人交流。再加上众多的海神社经常在“关林庙会”等场所一同演出，因此，建国前不同海神社的音乐风格必然是相互影响的。因此，本文的润腔分析应该对海神乐音乐风格的把握有较大的借鉴意义。

对于器乐乐种的传承而言，人员需求量大、活动组织难度大、经费需求大等都是其传承中的阻力。因此，还需人们共同努力。

注释：

①张根有1940年开始随偃师市方楼村海神乐社社长方奎娃学习海神工尺曲演唱和笛、管的演奏。

②《海神工尺曲》的详细介绍见笔者的《洛阳<海神工尺曲>音乐形态初探》。

③为了方便观察节奏，本文在工尺谱字下使用简谱的节奏符号。

④空拍处均有谱字，下同。

⑤“复波音润腔”和“迟到复波音”与现代乐理中的“复波音”不同，波动次数较多，一般波动三次以上;“迟到单波音”和“迟到复波音”为该谱字唱出一段时值后再做波音处理。

参考文献：

[1]董维松.论润腔[J].中国音乐，2004，（04）：62.

作者简介：高石磊（1987-），男，汉族，河南省焦作市人，河南科技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音乐系讲师，研究方向：传统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