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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中异国异域形象塑造的镜鉴作用

2020-04-17孙蕊熊承红

文学教育 2020年2期
关键词:镜花缘

孙蕊 熊承红

内容摘要:《镜花缘》是清代著名的才学小说,以其瑰丽丰富的想象和奇幻大胆的描写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典型特征的异国异域形象,吸引了众多读者,在清代小说之林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这些形象的塑造蕴含了作者的社会理想与主张,具有寄托理想与质疑现实的意义,折射出当时的社会形态,对于今天的文学研究也具有极大的镜鉴作用。

关键词:《镜花缘》 异国异域形象 文化本位意识 镜鉴作用

《镜花缘》是清代小说家李汝珍的代表作,“虽以游戏为事,却暗寓劝善之意,外风人之旨”[1],是作者寄托愤慨的产物。鲁迅先生考证,《镜花缘》是李汝珍“故不得志,盖以诸生终老海州,晚年穷愁,则作小说以自遣,历十余年始成。”[2]前半部分海外漫游的经历一直被公认为全书最有魅力的部分,以唐敖的游历为主线,描绘他国种种风土人情、民风民俗,在不同国家的经历以及群像型的他者形象,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瑰丽多彩、光怪陆离的异国画卷。

在比较文学意义上,对于异国的描述都可称之为形象学中的“形象”。巴柔在《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一文中对异国异域形象即“他者”形象下了定义:“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认识的总和。”[3]李汝珍塑造了众生百态的异国异域形象,将对社会的失望以及改良主张融汇其中并诉诸纸笔,折射在大量虚构的形象中,借此表达内心理想。将对现实社会的不满转化为书中异国游历的谐趣,“每设事端,以寓理想”[2],以游戏的笔墨批判现实社会中的种种丑陋、黑暗的现象。这些异域群像犹如一面镜子清晰的反射出当时的社会状况,承载了作者的思考与向往,是文化本位意识在文学创作中的不自觉表现,是民族自我形象的观照,能够清晰看到作者对于他者的思考以及塑造他者的镜鉴作用。

一.异国异域形象塑造

1.人形,身体部位有所夸张、变形

劳民国: 面如黑墨,身子都是摇摆而行。聂耳国: 其人形体面貌与人无异,唯耳垂至腰,行路时两手捧耳而行。黑齿国:其人不但通身似墨,连牙齿也是黑的,再映着一点朱唇,两道红眉。靖人国: 古人谓之诤人,身长八九寸。跂踵国:赤发蓬头,两只大脚有一尺厚,两尺长,行动时以脚趾行走,脚跟并不着地,一步三摇。长人国:有七八丈高,于半空中晃晃荡荡,脚面比人肚腹还高。两面国:浩然巾里藏着一张恶脸,鼠眼鹰鼻满脸横肉。结胸国:胸前高起一块。长臂国:两臂伸出有两丈长,比身子还长。三身国:一个大头、三个身躯。周饶国:头大如斗、身长三尺。奇肱国:面中三目、一只长臂。三首国:三首一身。

2.人兽同形,人体拥有动物的某些部位或习惯

不孝鳥: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与人无异,唯肋下舒着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犬封国:狗头人身,最好吃喝。海外人鱼:鱼鸣如儿啼,腹下四只长足,上身宛如妇人,下身仍是鱼形。蚕人:皆是妇人,都生得娇艳异常。俱以丝棉缠身,栖在林内,也有吃桑叶,也有口中吐丝的。厌火国:面如黑墨,形似猕猴,说话叽叽呱呱,不知说些什么。翼民国:身长五尺,一张鸟嘴,两个红眼,背生双翼,浑身碧绿,像披着树叶一般。豕喙国:国人生着一张猪嘴。岐舌国:舌尖分作两个,犹如剪刀一般,说话时舌尖双动。轩辕国:人身蛇尾,尾交首上。驩兜国:身有双翼、人面鸟嘴。

3.动物或妖怪,有类人的品性与行为

果然:形象如猿,浑身白毛,上有许多黑纹。其体不过四尺,后面一条长尾,由身子盘至顶上,还长二尺有余。飞涎鸟:其形如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个大翅。山鸡:其形如凤,尾长丈余,毛分五彩, 如同一片锦绣。此鸟最爱其毛,每照水顾影,眼花坠水而死。

二.作者情感认同与批判

文本前后共游历三十三个国家,作者并非一一刻画其风土人情、国风民俗,而是有所侧重,有的国家一笔带过,有的则着墨众多,篇幅较长。作者对所经历国家的情感态度,隐藏在文本之中。情节、场景的设置,皆是作者匠心剪裁运用,其情感态度暂且粗分为四类。

1.正面给予肯定,熔铸作者理想

作为到达的第一个海外国家——君子国,国风“好让不争”,城门上写着“唯善为宝”以“君子”二字为国名,直接表露对此国民风淳朴、礼让谦和的赞扬与肯定。大人国国家风气争做善事,民风淳厚,国名由此而来。轩辕国国君为黄帝之后,有圣德,是作者心目中理想的统治者形象,其国家也几乎成为作者理想的国度,“凡有邻邦,无论远近,莫不和好,而且有求必应,最肯排难解纷”。

君子国、大人国、轩辕国均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的社会的文本折射,这些国家所展现的道德理想和价值观念,是天朝社会的乌托邦化以及社会流弊等消极因素转化后的“桃花源”。作者更是借文本人物之口,表达自己的社会改良主张,宰辅吴之祥、吴之和两兄弟关于天朝社会风俗陋习的连问,如殡葬注重风水、生宴反杀生灵、妇女为人所害忍气吞声不敢声张等,二人的不解与疑惑构成了作者自身所处的现实社会失望后的改良主张。在作者看来,在理想的社会中,这些是不合理的陈规旧俗是应该摒弃的。

2.扎根于社会现状,直笔中见讽刺

一个社会在审视和想象着“他者”的同时,也进行着自我审视。毛民国国民生性鄙吝,一毛不拔;靖人国满口相反之话,诡诈异常且防备心重;无肠国人,但凡吃物,不肯大大方方,总是贼头贼脑,躲躲藏藏,背人而食;长人国爱说大话,目空一切,旁若无人;劳民国人终日忙忙碌碌,举止不宁,操劳度日;伯虑国人满腹忧愁,从无一日开心,不知喜笑欢乐为何物;翼民国国人最喜奉承,爱戴高帽子……

海外诸国在作者笔下如“漫画化”般群像伫立,作为虚构的“他者”,以创造主体及作者所处的社会为参考,成为自我社会的写照。借助夸张、变形的手法塑造种种反常的人物形象,让现实社会中的某一流弊集中于一个国家来凸显,对社会现状的揭露与剖析更具冲击力与讽刺意味。猛虎捕食引出“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极其怕人,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于禽兽”的论断,颇似《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満刺伽国遇猛虎化为番卒食人,洪公公言“这个虎我们本国极多。……那吃人不见血的,只怕还狠些。”[4]写禽兽之举,人不如禽兽之“义”或行为近于禽兽,皆意有所指,借此引申至社会现状行讽刺之旨。

3.对比与反衬,观照自我

不同于《西游记》中的女儿国皆是女子,《镜花缘》中女儿国男女地位翻转,同现实社会倒置。女子掌权,男子居于内室之中,身份即权力的转换,带有奇妙色彩。更有林之洋贩卖货物被国王看上,强抢进宫当妃子这种荒诞的情节出现。作者用正常的笔触描写在女儿国的所见所闻,看似荒诞的情节衬托出纲常伦理对女性的苛责,强加在女子身上的责任与要求成为束缚与禁锢。“女儿国”这一异国的塑造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作者的超前意识,怀疑封建礼教自古而来的“合理性”,是对女子地位受限制的一种抗争与不平,要求尊重个性、平等自由。

先觉黑齿国人面目可憎且学问不深,后学问不敌又细觉其国人满面书卷秀气,自己反而对比中显得面目可憎、俗气逼人。初上白民国众人赞不绝口,认为这才是大邦人物,后啼笑皆非中发现此国人腹中毫无墨水,仅有空架子。淑士国国人不论贫富,皆是儒家打扮,对儒家文化绝对尊崇,实际不知所谓,仅浮于在表面。两面国人皆头戴浩然巾,衣冠楚楚、和颜悦色,让人觉得可亲可爱。然而浩然巾隐藏着另一副光景,被人发现、揭露时便恼羞成怒本性毕露。欲扬先抑与欲抑先扬交替使用,情节上制造波澜,增加趣味性。于对比中,引起思辨,前后设置多个反转场景,凸显对于社会现状思辨的迫切性与深刻性,更能使受众接受并联系、代入自己所处的真实社会风气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产生镜鉴作用,达到事先预期的理想思辨效果。

4.借因果报应,说理劝世

明清时期十分流行因果报应之说,如《醒世姻缘转》、《聊斋志异》、“三言二拍”等,作家将因果报应之说涉及于作品之中既贴合大众心理又能劝人向善,效果显著。前世作恶或行为不端,因果报应导致今生受苦。生前性好扯谎的豕喙国国人被罚以糟糠为食,人皆生得一张猪嘴。毛民国生前最为吝啬,故投生于一地;穿胸国人因行为不正导致心离本位,只能用狼心、狗肺补在患处。作者巧设事端,抓住大众心理,借文本故事来抒发己见劝世说理,可见用心良苦。

唐敖等人救海外人鱼在先,后在厌火国得人鱼相助因此脱困,更是因果报应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并非只是死后清算。“不孝鸟”则是死后不能复投人身,行为近于禽兽的世间不孝之人的戾气凝结,抨击那些“不孝”、“不慈”、“不道”的人,借此说理行为不端必然受到惩罚。作者主要目的是劝世与说理,“善”仍然是中心思想,“不孝鸟”经过修习可将额文消除最后成仙,唐敖救人鱼相应人鱼报恩助他脱险。因果循环但并非不可逆转,真心改过仍能改变结果得到善果,鼓励众生回心向善。

三.文化本位意识下的镜鉴作用

关注作家隐匿在异国异族形象背后的自我民族的形象,厘清塑造这些形象的最终目的,是本文要阐明的核心问题。孟华认为:“一个作家笔下的形象,主要不是对异国社会的表现,而是对本国社会的表现。”以主体所处的现实社会为参照,虚构的“他者”形象加上已有的现实基础,转化为自我的写照。文本中的这些异国群象实际上折射和反映了作者所在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本质上是一种自我形象。将现实世界的部分投射到唐敖的异国游历,集中浓缩到这些国家的国民中,是当时社会整个群体分散的集中表现。这些具有虚构成分的异国异域形象,具有强烈的中原文化本位意识,带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印记,是作者对于自身所处社会现实的自我镜鉴。

《镜花缘》中的海外诸国、奇花异草、珍禽鸟兽的描写与塑造都源自于中国传统典籍,具有浓厚的历史渊源与文化积淀。首先,很多国名依据《山海经》等古籍而来,诸多国家如厌火国、交胫国、岐舌国、周饶国、女儿国等均有记载,并不是作者凭空捏造的。《山海经.海外南经.第六》中记载,“结匈国在其西南,其为人结匈。”《山海经.海外东经》提及“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其人好让不争。”其次,塑造手法借鉴中国传统神话传说中常见人兽同形的特点,带有神话色彩。概览梳理过的异国群像,如轩辕国人首蛇身、犬封国狗头人身等,体现了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融汇,同时符合中国人的阅读审美趣味的文化心理。文化本位意识另一方面体现在“文化中心”思想,天朝文化笼罩在海外诸国文化之上。文本字里行间显示出天朝上国的优越感,表述天国与海外异国的关系多带有居高临下的俯视与轻慢,海外诸国上至统治者下及平民百姓都用一种仰视的目光看待中国,对天朝抱着一种崇敬的态度。君子国宰辅吳氏二老自谦“略有知识,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 [1],黑齿国才女向天朝来人请教,众人先入为主,认为“以木本水源而论,究竟天朝要算万邦的根本。”种种表现不一而足,俱是以中原文化为尊、极具优越感的表现。

作者的文化本位意识最后还体现在文本中儒家文化思想体系的贯穿始终。两面国人对儒家打扮的唐敖和商人打扮的林之洋的态度分别表现为恭敬或冷淡;淑士国国人不论贫富,皆是儒家打扮;黑齿国研习的都是儒家经典文化典籍,如《尔雅》、《诗经》、《易经》、《毛诗训诂传》和《论语》等;白民国中的“儒家学子”们读的《孟子》也属于“天朝”经典;元宵节智佳国人多用儒家经典作为灯谜的谜面和谜底;君子国“惟善为宝”、“好让不争”的国风以及轩辕国理想君主的治国之道,也都是儒家思想治世的表现。这些都表达了对儒家文化的尊崇,儒家思想体系在知识分子的心中仍占据主导地位。

文学是对社会的反应,文学活动并不仅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作家作为创作主体他所处的社会环境更是与文学密切相关。巴柔认为:“‘我注视他者,而他者的形象也传递了‘我这个注视者、言说者、书写者的某种形象。”[3]旨在言说他者,但他者形象的塑造更多表现为否定他者自身,对“我”及“我”所处空间作外延和补充,实质上言说了自我。李汝珍并未有游历异国的经验,他自青年时期便长期生活在海州的板浦 (今江苏省连云港)直至终老。据胡适先生考证,海州的风土习俗等对《镜花缘》的创作有莫大影响。同时作者处在清朝嘉庆、道光年间,正是鸦片战争的前夕,此时中国时局动荡、政治腐败,封建社会统治体系面临崩溃。“天朝上国”的美梦业已破灭,清醒且具有救国意识的先进知识分子开始关注海外,将目光转向别处,寻找出路。但囿于传统文化的限制,仍旧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去思考,作者所属社会与群体的特点不自觉的体现在异域形象的构造上,是在社会现实和文化背景渗透下参与文学创作的结果。作者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依靠想象进行艺术的加工进行文学创作,对现有社会问题进行形象化反映,所有形象塑造都是为了表达自我而服务。

《镜花缘》中的诸国描写是典型的文化本位意识主导下的文学创作,主人翁意识浓烈,这些国家是荒诞的,又是真实的、能够引起共鸣的。以唐朝为背景,却是清末社会的缩影,表现众生众相,处处在文本中找到对应。借助于新奇诙谐的语言文字描绘,看出隐藏在文字背后的嘲讽与沉思,以及背后社会的动荡与作者的迷茫。通过对《镜花缘》中海外各国的深入研究与探讨,进一步看清当时中国社会封建制度下内部的种种问题与变化,以及书斋中知识分子的焦虑与思考、幻想与抗争。对于这些异国异域形象的背后意义挖掘,主要探讨异国异族形象的内蕴,借用异国异族形象进行对本国注视和观照。作者对社会现象的不满、讽刺与劝谏,用文学的形式表现理想,自我镜鉴改良社会表达主张,具有宝贵的现实意义。

注 释

[1]李汝珍:《镜花缘》,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5年,第二十三回“说酸话酒保咬文,讲迂谈腐儒嚼字”,第80页;第十六回“紫衣女殷勤问字 白发翁傲慢谈文”中“今黑齿国又是君子国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论,究竟我们天朝要算万邦的根本了”,第52页。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26-227页。

[3]孟华主编:《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法]达尼埃尔-亨利.巴柔:《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第120页;《形象》,第157页。

[4]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五十回“女儿国力尽投降 満刺伽诚信接待”,第651页。

[5]袁盛财:《自我形象的映照——<镜花缘>中的“他者”形象透视》,河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千变万化 难离其宗——<镜花缘>的异国形象分析》,新余高专学报,2003年7月第8卷第3期。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等学校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省级重点项目(201810304003Z)。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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