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慧芳 杨建娣

【摘要】托雷斯海峡中西部群岛和广西左江花山都有赭红色的岩画艺术。对比研究发现：花山岩画的创作时间比托雷斯海峡群岛岩画早，但其所反映的生活方式更丰富；两地岩画图形虽都是图案式的，但花山岩画中人和动物图形具有较强的写实风格，群岛岩画图形除了写实风格的人和动物之外，还有似人似精灵的图案，使岩画呈现出更原始、古朴的自然崇拜色彩。

【关键词】岩画；左江岩画；花山岩画；中国岩画；托雷斯海峡；澳大利亚岩画

【中图分类号】K878 【文献标识码】A基金项目：2016年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教授科研启动项目“花山岩画的译介及其与国外岩画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16JS003）的研究成果。

左江岩画研究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虽然七八十年代出现了跨区域的岩画比较研究，例如：比较广西岩画与福建岩刻、四川和云南岩画的关系，但后来的多数研究都仅限于自身的研究上。二十一世纪以后，除原有区域内岩画比较外，一些研究者开始把左江岩画放到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进行比较，例如比较花山岩画与西班牙、法国岩画的绘制风格[1]，比较花山岩画与非洲、欧洲、美洲等各洲的岩画以及与国内北方或南方诸系统的岩画[2]等，岩画研究因此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虽然有学者对此类比较的目的提出了质疑，但仍肯定了其贡献[3]：跨区域的岩画研究使岩画研究突破了原有的局限。本文尝试将广西花山岩画与托雷斯海峡群岛岩画进行比较，力图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审视岩画这一世界性的普遍现象，为阐释和研究广西花山岩画提供新视角和新方法。

一、两地岩画的类型

左江花山岩画人文景观是中国最大的岩画群，2016年7月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主要分布在中国西南左江及其最大的支流明江两畔的峭壁上（明江边的花山岩画是岩画群中最大的一幅。左江干流539公里，在崇左境内的河段大体西南—东北流向，经过崇左的龙州县、江州区、扶绥县；明江315公里，主体在崇左宁明县，在龙州的上金汇入左江。托雷斯海峡位于澳大利亚昆士兰东北部约克角与巴布新几内亚西南部之间，长约130公里，宽约150公里，这一海域有超过274座大小岛屿，分为西部、中部和东部岛屿，多数为澳大利亚管辖。西部岛屿多为山，由花岗岩组成；中部多为珊瑚岛；东部主要是火山岛。群岛岩画艺术有两种形式：只出现在东部群岛的岩刻和只出现在西部和中部群岛的岩画。

左江岩画和托雷斯海峡中西部群岛岩画（以下简称为群岛岩画）都是以线条勾画和色块平涂方法绘成，作画颜料的主要原料也相同：赭石。花山岩画为单一的赭红色岩画；群岛岩画97.4%是单一的红色[4]，但也有黄色、白色、黑色、蓝色的单色岩画和两色岩画。据考证，黑色岩画可能是用炭着色，在2000-2004年的第二次系统记录群岛岩画时，至少有一处的黑色岩画图形已经不可见或不可复原，群岛上其他颜料作的画也渐渐模糊而看不到了，只有赭红色的岩画大量留存了下来。

两地岩画的类型相同，其原因之一可能是两地的作画原料——赭石较丰富。根据托雷斯海峡中西部群岛只有岩画及东部群岛只有岩刻、中西部群岛受澳大利亚影响及东部群岛受巴布新几内亚影响的事实，可推测东部群岛作画的原料缺乏，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作画的颜料——赭石，因此东部群岛只出现了岩刻。这一事实可以从两地的矿产资源中得到印证——巴布亚新几内亚缺少铁矿，而澳大利亚和中国的铁矿资源丰富。作画原料赭石较普遍，应是两地具有类型相同的岩画的原因之一。

二、两地岩画的历史及其反映的社会生活方式

两地岩画的历史相差较大。考古出土的器物及岩画上采集标本的C14年代测定表明花山岩画创作年代为战国至西汉[5]，因此，岩画距今有2000多年的历史。而对群岛岩画的研究发现：群岛岩画大致有500年左右的历史甚至更“年轻”。例如对莫阿岛（Mua）岩画下面的地面沉积物进行研究发现，有赭石的地层（地面以下1.7-4.6cm）经测定有325±61年的历史[6]。由于群岛岩画历史较短，因此，借助口述传统等研究手段容易揭示岩画创作动机、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事实上，群岛岩画近年的研究成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左江花山岩画所在地——崇左的地域在周朝时是壮族先民骆越人的聚居地，秦朝时归属象郡，汉代属交趾郡[7]。《资治通鉴》记载“西瓯即骆役，骆役亦曰骆越，寰宇记永嘉为东瓯，郁林为西瓯，舆地志交趾周为骆越，秦曰西瓯”[9]。花山岩画地处骆越之地，为其先民骆越人所作，证据凿凿[10]，也已形成共识。

由于作画年代久远，岩画创作时骆越人的生活状况只能从古籍记载中略见一斑。古籍记载：“诸蛮地广数千里，有闽越、瓯越、骆越、瓯骆，佗所谓裸国者也”[11]，在汉人看来，这里“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掳战士自死……非冠带之国……民难摇动……”[12]“又骆越之俗，无嫁娶礼法，各因淫好，无适对匹，不识父子之性、夫妇之道”[13]“府城内外，衣服饮食略与中州同，尚卜，重鬼神，疾病不食药”“惟用火灸，设牲巫觋”“郭外村民婚嫁、丧祭、衣冠、语言迥异”[13]。“一统志云衣冠不正，饮食亦殊，婚丧用歌乐，病鲜求医；又云婚嫁唱歌，踏青为媒妁，丧葬鼓乐饭僧为美观”[7]。由此看来，当时土著人生活环境比较恶劣，与汉人在衣着、婚嫁丧葬、饮食、语言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对群岛的研究表明，群岛上的土著居民长期处在以渔业狩猎和采集为主的澳大利亚土著和以种植为主的美拉尼西亚两种文化之间。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两种文化同时并存，形成了独特的社会文化特征（例如仪式和艺术传统）。此外，群岛之间以及群岛上的土著居民和岛民与巴布亚人、澳大利亚大陆人保持着贸易交流、口述传统和姻亲等关系，当地社区还存在历史的联盟，使群岛之间仍处在既友好又敌对的状态[14]。由于群岛上的岩画创作年代较近，岛民生活受外界影响小，岛民的现代生活也能揭示岩画创作时人们的生活状况：以渔猎和采集为主。

结合海峡群岛的历史、居民生活状况和花山岩画上蛙式蹲形的人像、犬等图形及其反映的对蛙神（与水稻种植相关）、犬的崇拜，可以推测花山岩画创作时期的社会生活不是以渔猎为主，而是以狩獵、驯化动物和水稻种植为主的部落生活；同样，部落与部落之间或敌对或友好，或间或敌对、间或友好。

三、两地岩画的发现和记录

左江最早发现岩画应是在宋代，宋朝李石《续博物志》卷八中记载：“二广深溪谷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15]。明代人张穆《异闻录》的记录和清末《宁明州志》都分别清楚地记载了广西和宁明有崖壁画。但岩画被发现之初，宋代人不知其为何物而称之为“鬼影”，“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明代人认为：“有言之者，则患病”，表明了古人对祖先的崇敬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托雷斯海峡群岛首次发现岩画是在1888年的海峡西南部的基里里岛（Kirriri）：沿着林地的一条小路往上走大约35米处的一块花岗岩上[4]。1888-1898年间，剑桥大学的阿尔弗雷德·哈登（Alfred Haddon）及其同事采用摄影和画草图的形式首次对群岛岩画进行了系统的记录；2000-2004年，考古学家、土著岛民和土著社区对这些岩画和遺址进行了第二次系统的记录，共记录了56处岩画遗址，拍摄了共1281张照片，其中983张原图可辨别，298张原图辨别不了[4]。

左江岩画首次调查建档是1954年，经过1956年、1980年、1985年、2004年、2010年等数次调查，基本了解了左江岩画的分布：左江及其支流上共有82处岩画，其中68处位于江河两畔（53处在江河拐弯处），14处位于江河两畔附近的陆上。较新的数据是：花山岩画共89个点，分为189处、300组，共计有5258个图像[16]。

由对比可知，左江花山岩画的发现虽早，但群岛岩画首次系统记录比我们早了半个世纪，不过他们的早期研究也不多。从岩画分布来说，两地岩画都处于热带，多数岩画不是沿江就是靠海；比较两地记录到的岩画，左江岩画多分布在悬崖峭壁上，有岩画的崖壁上部略外凸、下部略向内倾斜或垂直，上部有突出的岩块，形成一个檐状[15]，这样不易被雨淋到。群岛岩画大多分布在海边沙滩附近裸露的岩石上或山坡的岩石上，岩画通常受到稍突出的悬岩保护，这表明两地作画时都考虑到了对岩画的保护。

四、两地岩画的图形及其风格

左江花山岩画上的图像主要有人物、动物、 器物、图形四大类，人物图像占全部图像的85.5%，多为侧身人物图像。动物图像主要有四足类动物和鸟类两种。四足动物可能是犬类，鸟类图像数量较少，这些图形应与骆越先民对犬类和鸟类的崇拜有关。器物图像有刀、剑、羊角钮钟等，刀、剑主要佩挂于正身人的腰间或持于手中，还有少量类似船形的图像。多数岩画上都有各种各样的圆形图像，有单环、双环、三环、圆饼，有的为单环且内有芒星（4-12芒），有的外围为半环或吊耳，表示的可能是太阳或铜鼓。此外，也有组合图像。例如在宁明花山长达200多米、高约50米的山崖上，目前可以辨别的1800多个图像中组合图像有70-80个，可能就是在举行祭祀活动后画成的。

群岛岩画图形有人物、动物、器物、人脸或面具，还有大量的几何图形和抽象图形。人物有类似花山岩画的人物形象，但躯干多数画得如四肢一般，较细，还有似人似鸟的精灵等图形；动物有鲨鱼、海龟、儒艮、食火鸟、篦鹭、 麻鹬、小龙虾、蛇等（哈登认为这些动物代表图腾）；器物有小船、头饰、鼓、鱼叉等[4]。有些岩画上的图案出现在了岛民使用的器物上或是岛民的纹身和铅笔画中，而且实际生活中所见的图案比岩画上的图案内容更丰富。例如：兰特曼在说Kiwai语的人们祭祀死者的仪式上见过一个乌龟壳做的头饰，上面的鱼形图案和岩画上的鱼形图案相似[17]，这表明岩画反映的可能是祭祀或渔猎丰收庆祝的场景。

从岩画图形来看，两地岩画都有人物、动物和器物的图形，反映了人类认知的普遍性和人类的共同记忆，但图形内容的不同也反映了两地人们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的不同。首先，两地岩画一个靠江、一个靠海，表明岩画创作早期人们都有渔猎生活，但群岛岩画表现出明显的渔猎生活方式，而花山岩画所反映的渔猎生活方式并不明显；群岛岩画有很多动物图形，花山岩画多数是人形，少有的动物只有犬类和鸟类。这表明花山岩画反映出当时人们的生活已经不完全依赖渔猎了，而是已经出现了动物驯化；这也表明花山岩画的创作虽然比托雷斯海峡群岛岩画早，但它所反映的生活方式却更丰富；其次，两地岩画图形虽为图案式，但花山岩画的人物图形更具写实的风格；而群岛岩画除了写实风格的人物之外，还有似人似神的精灵图形，表现出更原始古朴的自然崇拜色彩。花山岩画更多地关注人，虽然古骆越人表现出了原始崇拜，但是已经表现出对人的力量的认识。此外，群岛岩画还有些非常抽象的图形，例如三个倒过来的“L”形代表“旗子”，而花山岩画的图形较多为象形图案；两地岩画在构型上也有相似之处，有独立图像，也有成组的图像。群岛上土著居民生活中遗留的古代生活方式与岩画上图形的关系研究印证了岩画上的有些组合图形描绘的是祭祀、庆祝等活动的场景，这与国内学者对花山岩画的解读也相吻合。

岩画是祖先留下来的印记，在静止的画面背后蕴含着生动的生活场景、鲜活的人物形象、精美的饰物等。用考古发现去印证岩画上的图形仍然非常重要，但了解像托雷斯海峡群岛上的年轻岩画以及岩画与当地人们生活的关系，为我们了解和考证古老的花山岩画的创作动机、岩画图形内容、岩画与生活的关系提供了鲜活的例证，为我们研究花山岩画及其与当时人们生活的关系带来了启发。对岩画的研究代表了对人类普遍认知和共同记忆的研究，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各地区的岩画研究也能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相互借鉴，其研究将会有更大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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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张惠鲜，王晓军，张冬梅.浅论越南使臣与花山岩画[J].广西民族研究，2016（4）：119-127.

[17] Liam M.Brady.Symbolic Language in Torres Strait，NE Australia：Images from Rock Art，Portable Objects and Human Scars[J].Antiquity，2008（82）：336-350.

作者簡介：詹慧芳（1974-），女，江西南昌人，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学、外语教学；杨建娣（1981-），女，广西贵港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语言与文化、边疆贸易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