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安

1985年1月，我带中国轻工业部服装设计师代表团赴法国参观考察第49届巴黎国际成衣博览会，萌生了要办国际服装博览会的想法。当年9月我又随中国轻工业部服装工业代表团首次参加了第50届巴黎国际成衣博览会，考察结束后，我们一行人向部领导建议：经过三五年，或者更长一些时间准备，我国也应举办国际服装博览会，之后，我们也着手开始筹划国家层面的服装展。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期，全国许多地方相继举办博览会和服装节。1991年春天，国家外经贸部批准，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纺织工业部纺织技术开发中心和中国国际贸易中心，将联合于1992年在北京主办北京国际服装博览会。这个博览会筹备过程中邀请纺织工业部副部长王曾敬参观考察，王副部长让我跟他一同去。考察结束我第一感觉是“撞车了”！别说两个，一个能否办成都难说。于是我向王副部长建议：“咱们是中央单位，应给北京市让路为好。”王副部长打趣地说：“英雄所见略同啊，咱们准备充分一点，明年办可能还会更好些。”

为了与北京国际服装博览会有所区别，征得外经贸部和纺织工业部领导同意后，我们将名称确定为“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请示纺织工业部领导，最终批示由纺织工业部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中国贸促会纺织分会、外经贸部中国国际贸易中心、中国纺织品进出口总公司四家单位主办。随后成立了组委会，我任组委会主任，中国贸促会纺织分会陈宝玺和中国纺织品进出口总公司赵博雅任副主任。秘书处设在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国际合作处，下设几个专业小组，日常实际工作主要由副秘书长、国际合作处长王小珂承担。

组委会成立后，我们请香港和法国的朋友分别从英语和法语的角度为博览会设计了英文名称CHIC。记得法国朋友胡蒂诺跟我说过：CHIC这个名字不仅朗朗上口，而且很有时尚感。因为时间仓促，展会标志设计得不甚理想，只好暂时采用中国国际青年服装设计师作品大赛“兄弟杯”的标志，并以此标为会旗，专门谱写了会歌，设计了首日封。经过28年，CHIC早已发展为亚洲地区最具规模和影响力的服装服饰专业品牌展会。

创办CHIC的思路与出路

1992年，纺织工业部给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关于舉办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报告的批复》中强调，“如此大型国际服装博览会，我国还是首次，任务艰巨，缺乏经验，困难很多，需要详细周密考察策划，严密组织，积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取得有力支持”。

首届CHIC时面临三大难题：一是经费难，计划预算要600多万元，实际只有5万元启动资金;二是招展难，我国服装进口关税很高，出口配额又太少，对外商和国内服装企业来不来我们也没底;三是开头难，过去是“看花”，现在是“绣花”，究竟能不能办起来，心里直打鼓。尽管困难重重，但我相信，凡事遇到阻力时，最好的办法是尽力推动着继续向前走，能商量解决当然最好，绝不能轻易停滞下来，认识问题一步一步统一。

首届CHIC办成什么模式？是如纽约、香港的以发展贸易为主，还是像巴黎、米兰的发布会式，抑或是巴黎时装节那样侧重凸显文化内涵？在国际上，三种模式各行其道，我主张取三种模式之长，立足中国国情，走自己的路，摸索中国特色展会模式。我们对首届CHIC的要求是——既要展形，又要示魂。改革开放以来的服饰文化革命孕育了CHIC，CHIC又是十几年服饰文化革命成果的集中亮相和再放大，这就是CHIC之魂。

考虑到首届CHIC举行于我国“复关”在即的关键时刻，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参展商都把目光盯在“市场”上，我们把这一盛会看作复关前的“接轨实验”，希望达到的目的是：树形象、“放气球”、交朋友、做买卖，因此我们确立了一系列办展宗旨，其中最重要的是：树立中国服装的国际形象，争取北京成为世界时装之都。我们谋定，策划CHIC大小项目，都要尽量选择中国和世界的“顶级要件”，着力塑造CHIC的中国特色，树中国服装国际形象。这是创办CHIC的总思路，也是基本出路。

争取党和国家领导人支持

要想立国际形象，争取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支持就非常重要。我们首先想到一贯重视发展服装工业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田纪云。在田纪云副委员长秘书徐尚武帮忙下争取到他为CHIC题词：“发展服装工业，美化人民生活”。接着又请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乔石的秘书帮忙请乔石委员长题词。乔石委员长也很快为我们挥毫题写：“美化生活的需求从来伴随人类文明发展不断迈向新高度——九三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后又向李岚清副总理求来一幅题词：“扩大交流合作，发展国际贸易——题赠93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

1993 年5 月13 日，雷洁琼副委员长（中）参观首届…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现场，右一为本文作者

与此同时，争取请国家主席江泽民接见来访的世界服装大师也提上日程。准备工作是主、副两条线分头展开。主线是请纺织工业部向中共中央办公厅写报告，敬请江泽民主席接见世界服装大师。副线是请新华社写清样，这种活页资讯容易进入党和国家领导人视线。事前我赶写了《服装是中国出口创汇第一大户》参考稿，去新华社拜会《国内动态清样》的记者朋友，他认真阅读后答应改写上送。

1993年5月14日上午接到通知：下午江泽民主席在中南海接见服装大师，吴文英部长让我随同前往。当天下午，我跟着吴部长和杜钰洲副部长提前赶到中南海瀛台。后来得知，江泽民主席对这次外事活动用心良苦。瀛台多年来外事活动一直未用，此次首次启用。当江泽民主席的车抵达时，吴部长迎上前去说：“谢谢总书记支持我们的工作。”江主席诙谐地笑着回应了五个字：“我要外汇呀！”我暗暗一喜，江主席可能真看到清样了。

宾主落座，按外交部礼宾司的安排，主宾客位依次是瓦伦蒂诺、皮尔·卡丹、吉安弗兰科·费雷，参加接见的外宾还有法国女装协会执行主席胡蒂诺、意大利高级成衣协会主席莫达奈斯和香港服装协会永久会长陈瑞球、台湾纺织拓展会秘书长刘球业、意大利和法国驻华大使等。江泽民主席首先表示欢迎各位嘉宾访华，参加服装盛会，接着饶有兴趣地从文艺复兴、法兰西文化与三位大师纵论服饰文明。他说：“我并不是时装专家，但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意大利为我们提供了许多诸如蒙娜丽莎一样美好的事物。1987年我访问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现在你们来到我们国家，我希望再见到你们，并看到你们同中国建立了良好的贸易关系。”最后江主席与外宾们合影，定格下了至今唯一一次国家最高领导人接见服装界外宾的历史画面。

客人走后，江泽民主席亲切地留吴部长、杜副部长座谈。他说，本来他准备用一个小时与大师们交流文艺复兴的看法，因为几位大师有些拘谨，没放开来畅谈，会谈只用40来分钟就提前结束了。他还告诉我们，今天重要活动较多，他给有关部门作了交代，接见服装大师的新闻，《人民日报》上头版，可发照片，中央电视台上《新闻联播》。能顺利地争取到高层支持，并不是偶然的，江泽民主席的接见意味着“最高层次已经作出了推动这一正在蓬勃发展行业的决定”。

邀请世界級大师亮相京华

在1993年第一届服装服饰博览会上，我们下了很大工夫请来了三位世界顶级设计大师：皮尔·卡丹、瓦伦蒂诺、吉安弗兰科·费雷。邀请皮尔·卡丹比较顺利，卡丹先生很快回复，非常高兴接受邀请，并表示一定设计新作来华展演。请意大利瓦伦蒂诺和吉安弗兰科·费雷则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们一方面通过外交系统，向我驻意使馆汇报，邓楚白大使随即交驻米兰总领馆协同，同时也请常年侨居米兰但心系祖国的服装设计师张燕红和李汉豪夫妇代表中方直接邀约两位大师。为了让自己的设计作品有最好的呈现效果，两位大师提出的各式各样的条件近乎苛刻。比如要专门为其搭建长至少80米、宽3米以上的大型T台，T台盖布不能拼幅，必须是整幅。可当时的北京床单厂生产的布幅宽只有2米多，只能加班加点改造织机。离开幕只有十几天，双方还在讨价还价。几个月下来，经过多方努力，最后终于说服了两位大师。

CHIC开幕式后，万众瞩目的瓦伦蒂诺与费雷93/94秋冬服装联袂发布会在中国大饭店大会议厅拉开帷幕。由意方设计我方搭建，创纪录造价50多万元的超大型白色T台与墨绿色顶天立地的大幕相互映衬，洗练大气，悠扬的乐声，梦幻的灯光，款款而行的中西名模，把两位大师的新作演绎得光辉灿烂，艳惊四座。一位来自日本的朋友激动地说：“在日本很难看到这样高水准的发布会。”而这个策划几乎影响了此后十年的中国服装精神导向。很多服装设计从业者都以找寻自己成为高级成衣乃至高级定制设计大师的路作为职业使命。

首次访华的瓦伦蒂诺把自己陈列室126号作品——中国织绸女装包括原设计效果图作为礼物相赠与我，我建议其赠给正在筹建的中国服装艺术博物馆。他竖起大拇指说，此议甚好。费雷在接受CNN采访时说，他早就对中国丰富的文化着迷了，早在25年前就开始在东方艺术中吸取灵感，现在有机会亲临中国，真是求之不得。他大胆地预言：“中国下个世纪独领风骚。”

既然给CHIC冠名“中国国际”，为不辜负这几个字，我们力求一切都按照最高标准。我们邀请引领世界服装潮流的法国男装协会、法国女装协会、意大利男装协会、意大利女装协会这些国际品牌做CHIC协办单位，他们愉快地答应了。在国际上一家独大的国际羊毛局也愉快答应了。这些协办单位不只是挂名壮势，而是动真格的，像胡蒂诺率领的法国女装协会团组，除了参加静态展外，还带来了一台专场女装发布，在国贸下沉花园广场搭起T台，每天上下午各表演一场，CHIC六天展期共演出12场，每天观众络绎不绝。

回望中国现代服装产业所经历的30年，人们能够发现，中国服装界有太多影响至今甚或被称为与国际同步的形式或内容，都是从这个博览会开始的。其中，时装发布或被称之为时装秀（包括服装设计大赛）的舶来品，虽然并不是从CHIC的舞台上现身于当代中国服装史中，但普通大众坦然面对出现在国人面前集中展示的大规模时装发布、时装品牌和模特的强烈视觉冲击，却源于此。

“世纪风”晚会

每年秋季巴黎国际成衣博览会期间，法国男装协会总是轮换选择巴黎城区著名的古建筑举办盛大晚会，效果很好。受此启发，1991年春夏服装流行趋势发布会本已准备就绪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最终因为日本赞助商在天安门广场上空放气球的过分要求而改在亚运村康乐宫举办。首次CHIC，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天坛祈年殿。坐落在北京中轴线的天坛，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是明清两代皇帝祭天祈年的场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祭天建筑群，是一部厚重的“天人合一”古典建筑杰作。有着573年历史的天坛，从未在夜间向世人展示过其魅力。我大胆设想：如果能让祈年殿亮起来，在此举办一场大型晚会，一定会让它成为CHIC一个标志性的亮点。

“世纪风”晚会现场

我向时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主席、北京市副市长何鲁丽女士陈述两条理由：一是CHIC的所有活动都是在为北京建设服装之都添砖加瓦;二是既然定位建设国际时尚之都，需有大手笔争夺国际眼球。报告送上她很快批复同意，并要求市有关部门积极配合。项目涉及园林局、文物局、公安局、气象局甚至地震局等十多个部门，调度会上提出的问题一大堆，供电局说：“天坛公园原有电路负荷打不亮祈年殿怎么办？”文物局又担心祈年殿打亮了，若国宝受损谁能担这个责任？已进入倒计时，必须责任到人，时间到天。我们马上向空军求援让临时发电车开进天坛，打亮祈年殿。关于灯光是否会损害祈年殿，基本判断是，可能性相对较小，为防万一，届时现场特别把控电荷。我们又立即到国家气象局查阅50年来北京在5月19日的气象记录，记录显示只有几次零星小雨天，绝大多数夜间晴朗。巧合的是，晚会那天真的飘来零星雨滴，带来一场虚惊。几年后，一个场合偶遇何鲁丽副市长，我感谢她当年支持天坛祈年殿晚会，何副市长微笑着说，想起那件事来，还真有点后怕呢，以后再也不会批了。

CHIC晚会的场地定下了，怎样设计晚会的内容和形式又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我们请中央电视台韩青筹划组织晚会。将1985年和1987年先后在巴黎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举办的巴黎国际时装节设为赶超目标，并为晚会正式定命“世纪风”。

1993年5月19日晚8时，“世纪风”晚会大幕拉开，祈年殿第一次在夜幕中亮出璀璨壮美的姿色。晚会上不仅展示了中国历代服装、民族服装、戏剧服装包括国粹京剧服饰、歌舞服饰，还重点用三位世界大师和中国设计新秀的时装、休闲装、职业装、民间生活装以及很前卫的超短海魂衫系列装，诠释了服饰文化源与流行的关系，导引新世纪的着装风貌走向。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慕华等2000多位中外嘉宾一起，欣赏时装绘就的古今交汇、中西融合的梦幻画卷。演出刚结束，瓦伦蒂诺和费雷便紧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皮尔·卡丹更是感叹：“中国有那么多神秘东方素材，可作为灵感来源，中国又已经是服装大国了，中国设计师正站在让外国同行羡慕的地方。”

异常丰富的文化活动

前面講过，因为担心我国服装进口关税很高，出口配额又太少，对外商和国内服装企业来不来我们也没底。而最后的结果是，中国国际贸易中心的500个摊位熙熙攘攘，挤满了时装爱好者。法国、中国台湾地区和日本是最大的境外展团。台湾是最大的展团，62个公司占据了博览会的中心位置。

首届CHIC的重要特色，是其异常丰富的文化活动。仅各种时装表演就达36场，令人目不暇接。除天坛时装晚会外，“兄弟杯”国际青年服装设计师大奖赛、“天山杯”理论研讨会、杜邦赞助的流行趋势发布会，以及“力克杯”新闻奖，都为首届CHIC增色不少。

“兄弟杯”国际青年服装设计师大奖赛。此前我们只是举办国内的金剪奖设计大赛，趁此契机搭起国际服装设计大赛的擂台。说来也巧，正为举办设计大赛经费发愁时，偶然得知兄弟（株）社赞助了10年的巴黎欧洲国际青年服装设计比赛即将到期，他们正物色新的合作伙伴。我立即约请兄弟（株）社安井义博社长面谈。见面后我开诚布公，直奔主题，劝说他：你比捷足先登的日本重机和德国杜克夫等进中国市场至少晚了一拍。如果你能把赞助巴黎的项目搬到CHIC这个国际平台上来，我敢预言，用不了三四年，就可以与竞争对手并肩同步……由此，我们很顺利达成由兄弟（株）社赞助10年中国国际青年服装设计比赛的合作框架协议。

召开服装理论研讨会。筹备中的第二届北京国际服装基础理论研讨会，恰好顺势转到CHIC这个大平台上来。主题定位为“服饰文化的昨天与今天”。研讨会无论是规模、规格，还是内容，都与CHIC的定位相称，作为CHIC的一面思想理论旗帜，如今称为“中国服装论坛”，广受中外业界人士的欢迎与关注。

发布权威流行信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参观巴黎凡尔赛门国际成衣展时，一进展馆序厅，冲进眼帘的是几个大橙子，下一届又换成几片绿叶。起初我以为是应景之作，后来法国女装协会总干事贝尔朗·董西对我说：序厅陈设的颜色造型，如同一张报纸的“报眼”一样，让观众进馆第一眼就能抓到下个季度的流行主色调。他进一步解读：十几万平米展会上，百花争艳，鱼龙混杂，令观众头昏脑胀。展会主办方要充分利用门脸、地毯、天空等各种形式传播权威流行信息，庞杂的展会就变得灵动有序了。受此启发，在首届CHIC上我们也首次出现中国流行趋势预测，接受国际检视。我们还克服经费困难，为展馆内铺上流行的蓝灰色调地毯，让广大观众耳目一新。

外国媒体对首届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的报道

评选CHIC国际新闻奖。为达到以服饰博览会为信号传播中国改革开放新变化的目的，也为筹措办展经费，我们请示国务院新闻办批准设立CHIC国际新闻奖，在坚持新闻真实性、公正公平和谨慎稳妥的原则下评选出中国第一个国际新闻奖——“力克杯”国际新闻奖。CHIC开幕前，《人民日报》发表《园博览会梦》，带头打响CHIC舆论的前哨战。5月14日大幕拉开，CHIC一时间成为舆论焦点，引来国内外媒体竞相报道。来自国内外94家新闻单位的580件作品，摆到评委会桌上，最后CNN的《欧勒萨·克伦茨与时装》栏目，用十几分钟专题片向全球142个国家和地区1.3亿个家庭传播了CHIC，传播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新变化，被评为一等奖。

CHIC的成功举办是对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服装工业的一次检阅，推动了中国服装业的进一步发展，也达到了我们最初设定的树形象、“放气球”、交朋友的目的。美国之音、日本NHK、路透社、法新社、美联社、塔斯社等主流媒体纷纷对CHIC做了报道，在国际上刮起一阵“中国风”，CHIC虽办的是服装展，影响力却远超服装领域。外国媒体报道：“CHIC意味沉睡时装龙的觉醒，标志着时装紫禁城正式开放。”从蓝色中山装走到意大利时装的这一步是多大！意大利以报道CHIC为契机，介绍变化中的中国：“中国经济发展，社会安定，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观念日新月异。”CHIC成功成为展示中国文化和改革开放成就的一个窗口。（责任编辑 杨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