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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2020-04-13杜怀超

雪莲 2020年3期
关键词:乌孙和亲匈奴

杜怀超

愿为黄鹕

追寻陆上丝绸之路,出使西域的张骞,算是古丝绸之路上的第一位开拓者;如果从性别上说,扬州江都的刘细君,则是丝路上首位杰出的女外交家,也是历史记载的第一位,其意义不是后来的昭君、文成公主可以比拟的。她的内外辛酸与异域之艰也非后者,这也是后来刘细君在产下少夫之后,抑郁而亡的原因之一吧。

刘细君,江苏沛县人,汉家宗室的江都公主。这个原本应该过上高贵奢华生活的汉家儿女,却因为一个不靠谱的爹江都王刘建,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父母被处决,自己寄养在叔父家,侥幸逃脱性命之虞,但是罪臣之女的枷锁,始终是挣脱不掉的。好一个江都之王,皇帝把他安置于富庶的扬州之地,还不满足,自己荒淫无道就算了,居然头脑发热,与其淮南王、衡山王造反做起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来,以致全家遭殃。

好在年幼的刘细君侥幸存活下来,那年,她十一岁。

作为汉武帝的侄孙女,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当然,刘细君虽是罪臣之女,皇帝对她还是仁慈的,毕竟骨子里流淌的还是皇家的血脉,所以汉家的福利诸如读书、礼仪以及各种待遇照旧,刘细君的举手投足,依旧有着汉家公主的风度与气质。刘细君原本就是正宗血统的汉家公主,这是毫无疑问的。

家庭的惨剧,作为十一岁的刘细君是完全明白自己处境的。所以说,当皇帝选派她作为和亲公主,她爽快地答应了。她哪里有左右自己的资格和权利?或许这是戴罪立功?或者就是自我的救赎,刘细君是分辨不清的,也不想去判断。她知道,西域乌孙,那是个远在天边的地方,这一去,就是天涯,再也不会有魂系归来的时候。“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就像那个燕太子丹或绝代女侠,好在皇帝念及血统,或者说为了与乌孙在政治上的苟合,给了自己体面的汉家公主荣誉。刘细君知道,这完全得益于乌孙国的面子使然。

和亲,这不是汉武帝的首创,这要追溯到汉高祖了。当年汉朝建立前后,刘邦被匈奴包围,后侥幸通过财物和美女,打通一个头目的关节,才得以活命回来。后来又陆续与匈奴在边境多次交战,由于汉朝刚建立不久,根基不稳,自然是吃了败仗。其时一个叫娄敬的人给汉高祖出了个馊主意,说匈奴人爱占小便宜,尤其是喜欢钱物和女人。因此汉高祖答应给匈奴人送去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和美女,这才止息战争。这应该是汉朝历史上偌大的耻辱。一个国家的安宁,居然落在一个女人柔弱的身上。

刘细君知道,之前的七次和亲匈奴都是失败的,派出去的所谓“公主”最终都命丧黄泉。因为真正的汉家公主,比如吕后与汉高祖所生的鲁元公主,即使皇帝舍得吕后还舍不得呢。因此之前和亲的公主都是宫女或者秀女乔装打扮的,事情败露后,匈奴为汉朝的欺骗行为颇为恼怒,七位宫女最终都成了刀下之鬼。

这些事刘细君是早有耳闻的。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次要去的乌孙,前途未卜,凶多吉少。随着几声不大不小的炮响,罪臣之女刘细君,作为和亲的汉家公主,在浩浩荡荡的数百人送亲队伍仪式中,载着汉朝丰厚的金银彩礼以及送行的宦官、将士、宫女、丫鬟等,走向远方。据《汉书西域传》记载,刘细君出嫁时,汉武帝“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侍御数百人,赠送其盛。”而刘细君本人只抱着那把叫阮的乐器,又名叫秦琵琶,这是汉武帝特地派人给她定制的乐器。西域之行,陪伴刘细君的,只有这把乐器。这是代表汉家的声音,还是西域的哀鸣?刘细君明白汉武帝的心思,这既是寂寞孤独的慰藉,更是汉朝的和亲使命之音;纵然自己是戴罪之人,身上流得依旧是汉家的血脉;作为汉家的子民,就必须为汉家宫阙流尽最后一滴血。

刘细君的和亲之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公主的和亲之旅,前所未有,也是第一位和亲成功的女子。她与后来接替的解忧公主以及七十年后出塞的昭君,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刘解忧的和亲,有了刘细君前期的铺垫,道路畅通了许多;而王昭君的出塞则是在汉朝实力强大的背景之下。唯有刘细君,不仅是先鋒,而且是在汉朝的国力远远逊于匈奴、乌孙等国的情况下和亲的,也就是说,娘家不如人,对作为政治博弈的棋子刘细君来说,在乌孙国的境遇是有天壤之别的。背后无力撑腰,则是造成刘细君在乌孙的底气不足,很多事都要忍气吞声或谦逊卑微些。所以刘细君时常在宴请乌孙王孙贵族的时候,总是以赠送各种从汉室带来的财物,笼络和团结乌孙王身边的重要侍从,“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以此保持西汉与乌苏国的政治联盟关系,还有刘细君的个人性命。要知道,刘细君和亲的国王猎骄靡,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况且,在汉朝送来和亲的刘细君之时,狡诈的匈奴人也送来了一个和亲的公主,其中的阴险和计谋不言而喻。是平衡还是策略?这么重要的国家使命,变成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作为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不习惯的刘细君,其处境胜过如履薄冰。但在这场政治角力中,汉室公主刘细君,以东方美人的独特魅力,占据绝对优势的。

刘细君的到来,在乌孙国,掀起的其中之一就是自己建造住所。帐篷般的群居生活方式,作为生于钟鸣鼎食、繁华富庶之地的刘细君是无法习惯的,就把汉朝建造房屋的技术,传到了乌孙国。这一举动得到了乌孙国众人朝中大臣的赞赏,为汉家女子的才能所折服。除此之外,刘细君还为乌孙国带去了汉朝的典章、礼仪、葬制等等。

历史上刘细君公主有造琵琶之说,唐人段安节在《乐府杂录》记之:“琵琶,始自乌孙公主造。”这个乌孙公主指的就是刘细君。据记载,刘细君精通音律,所谓“裁琴、筝、筑、箜模之属,作马上之乐”,即兼采众长而别创新声。这也是汉武帝为什么在细君出发前赠送秦琵琶给她的原因了。刘细君本身就是多才多艺,善器乐之人哪!后来,乌孙国也就开始有了琵琶等乐器。刘细君还把蚕桑的种子藏在发髻里带到西域,桑蚕技术从此在西域流传开来。

刘细君作为大汉的皇家女子,在和亲的路上,包括在与张骞联络西域的征途上,一方面在政治上给汉朝带来了边疆的稳定,另一方面在与西域国家的商贸道路上,开辟了丝绸之路。可惜这个功劳记载了张骞、昭君或者解忧的身上,历史在刘细君身上着墨的偏少,甚至几乎没有。可惜,刘细君在乌孙国只待了五年时间,就命丧异国他乡。如果我们今天到了伊犁,将会与刘细君的塑像相遇。

刘细君后来死于产后抑郁。这是史书上如是说。刘细君的抑郁病症,至少与她的第一任丈夫的死有关吧?

乌孙国有个奇葩的规定,西域的国家,新即位的国王要接纳上一任国王的妻子为夫人,称之为“转房婚”。也就是说老乌孙王猎骄靡死了,刘细君得嫁给其孙子岑陬军须靡。这是他们的习俗,与汉朝的文化完全不一,按照汉朝的礼仪人伦,这完全是乱伦。作为诗书之女刘细君,在汉文化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汉室公主,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如此的不洁?这是有悖倫常的。西域乌孙,各种艰险她刘细君都可以忍受,但这件事她万万接受不了。即使刘细君口头答应,可是,内心的一种文化的抵制则更加地坚决。刘细君万般无奈,写信给汉朝皇帝。她在信中表述了两个意思,一个是老国王死了,她想回到汉朝;一个是按照苏乌孙国的规定,她要嫁给其孙子岑陬军须靡,实在接受不了。然后,让刘细君失望的是,在政治与人性之间,皇帝的答复是“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后来,刘细君忍辱嫁给岑陬军须靡,并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产后不久细君公主就幽怨长逝。

细君公主是丝绸之路上第一个远嫁西域的公主,是中国历史上早期的一位出塞者,她在汉朝与乌孙国之间搭建的桥梁,为后来的大汉王朝奠定了巨大的政治、经济基础,除了完成打击匈奴的政治目的外,还彻底打通西域的丝绸之路。这其中的功劳非后来者可比拟的。刘细君,作为汉家血脉的皇家贵胄,在汉朝国力虚弱、难以抗衡匈奴之际,远嫁乌孙,走活了汉朝与匈奴对抗的这步盘棋。遗憾的是,她最终没能像后来的刘解忧,再回到她热爱的汉家天下;只留下中国第一首边塞诗,从长城内外,从大漠边关,日夜传来她的吟唱:“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鹕兮归故乡。”据说,这首诗传到长安后,汉武帝“闻而怜之”,心中不忍,于是下令每隔一年派使臣带着帷帐、衣物到乌孙慰问她。

一曲遥远的《悲愁歌》,一位绝世独立于北国寒风中的惶恐女子,在反复吟唱的寂寥、凄凉与绝望里,让我们一次次在回望中热泪狂奔。

解忧桥

徐州历史上杰出的女性很多,如吕雉、虞姬、刘细君等等,是山川河流的润泽,还是大彭氏国的营养?这些红颜们,在各自的人生画卷上,留下千古的一笔。其情怀非个人的感伤与爱恋。她们用那柔弱的双肩,竟然要去承担起一个国家安宁的重负。汉朝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就是其中的一位。

中国历史上对于刘解忧文字记载偏少,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在汉朝和亲的史册上,其光芒更多地被王昭君们所遮蔽。实则上,刘解忧,在维系汉朝与匈奴的平衡外交上,做出的贡献不逊于任何一个和亲的公主。这就像刘解忧的名字,宿命般的名字,以一己之力,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光阴里,给建立不久的西汉王朝一个稳定的边疆,确实解了汉朝西部匈奴骚扰和掠夺的烦忧。

刘解忧,地地道道的江苏徐州人,汉室楚王的公主,其父刘成。可惜,当刘解忧被选为和亲公主时候,那个时候的身份,也是罪臣的孙女。楚王刘戊因为参与吴王刘濞发起的“七国之乱”,兵败后,被抹去了楚王的光环,牵连整个家族。选择刘解忧,完全是一种替代与惩罚。皇帝哪能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乌孙?

刘解忧到乌苏和亲,这是在刘细君死后。也就是说,刘解忧是接替刘细君未完的使命。刘解忧和亲,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幸运的是,历史上刘细君、刘解忧、王昭君等和亲女人的名字,意外地在史册上记录了下来。实则上,刘细君之前,已经送去了十多位和亲“公主”,她们死后,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就像拉那堤草原上一棵无名的野草,或者塔克拉玛干狂风里的那一颗石子,遁入大漠的苍茫中,亡魂流落他乡。

罪臣之孙女刘细君,五年后死于乌孙。乌孙王继续找汉朝要女人。汉朝皇帝就把刘解忧盛装打扮一番,给予公主的封号以及隆重的嫁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在浩浩荡荡的送亲车队下,向着西域九千里之外的乌孙国进发,这一去,可谓经年生死两茫茫。

至今想来,有点好笑。在战场上无法打败敌人,竟然要通过送女人的方式求得和平。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可以换来一个国家短期的安宁。这个起始于汉高帝刘邦的和亲策略,我不知道当时汉朝的热血男儿以及将士们,甚至包括皇帝、大臣,究竟是如何想出并答应这耻辱的主意。这与苟且偷生何异?躲在女人背后的歌舞升平,其滋味想必只有他们自知。也许那些君王们,为没有把自家的女儿送上和亲的征途而幸灾乐祸吧。

反复阅读关于刘解忧的文字,并深深折服。刘解忧虽然和刘细君在很多地方有相似的命运,但她和刘细君、王昭君最大的不同,是后两人颇有文艺青年的气质。我们从刘细君的《黄鹄歌》“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和七十年后王昭君的《怨词》“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诗句中可以看出,在她们的心中,文艺的基因,使得她们幽怨、伤感显而易见。尤其是刘细君,当她听说老乌孙王死去自己必须嫁给新乌孙王时,她怎么也无法越过自己内心伦理的那个坎,这不合乎汉朝的人伦道德啊?最终只能落个郁郁而死。

刘解忧,好一个汉家的女子,抛掉罪臣之孙女的帽子,以达观的心态面对和亲,以国家的使命,远赴西域乌孙国。这绝不是一般女子可以逾越和做到的。

临出发之际,皇帝召见刘解忧,封她为汉朝公主,并告诉她,为了联合乌孙共同抗击匈奴,命她到边塞和亲。内心笃定的刘解忧慨然答道:“能为国家和平尽力,倍感荣幸。”就这样仅有20岁的刘解忧带着朝廷派出的官员、军士、乐师和侍女等,还有皇帝赏赐的彩礼,在蜿蜒几十里的送亲车队陪伴下远赴西域。

刘解忧的坦然淡定,源于她理解皇上的和亲之举,这是一场政治的婚姻,自己只不过是在汉朝与匈奴的博弈中一枚谋略的棋子而已。这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是为国效力。正是刘解忧有着这样大格局的审视,所以她不是消极地躲避,反而是积极地面对。

刘解忧到了乌孙后,没有障碍地嫁给了乌孙王军须靡。要知道前不久刘细君刚死后不久。按照我们汉族习俗,这是很晦气的,有“填房”之嫌,但是刘解忧没有在意。她很快就融入了草原上的游牧生活,学骑马、学射箭、学打猎,身着皮衣革履,头戴翎羽帽,和乌孙王一起,参与到乌孙的各种政务之中。刘解忧清楚,乌孙的兴亡,直接关系到汉朝与乌孙共同抗击匈奴的成败。所以,她必须要积极做好汉朝与乌孙之间友好的纽带。

关于再嫁的事,刘解忧也遇到刘细君的那个问题。老乌孙王死了,要嫁给新乌孙王。这是刘细君心里过不去的鸿沟。刘解忧尤其甚也。她的半生,竟然要嫁给三个乌孙王,如果按照汉族辈分来说,第二个是乌孙王的兄弟翁归靡,改嫁给小叔子,刘解忧心里还好接受;可是第三任丈夫,竟然是老乌孙王的儿子、被乌孙人称为“狂王”的泥靡。这个乌孙王泥靡,是军须靡和匈奴公主所生的,解忧公主的冤家对头。虽不是亲生的儿子,但是身上流的是军须靡的骨血。辈分之悬殊,这不是很荒唐吗。可刘解忧为了两国联盟,毅然决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解忧公主按照乌孙的习俗嫁了,和翁归靡生了三男二女,大儿子元贵靡做了乌孙王,二儿子万年做了莎车王,三儿子大乐做了乌孙左大将,大女儿弟史做了龟兹王夫人,小女儿素光为乌孙呼韶侯的妻子。他们都各尽所能,维护了乌孙和汉朝的友谊。刘解忧和泥靡也生有一女。

刘解忧成功地化解了匈奴人的诡计,也就是匈奴也向乌孙派遣了和亲公主的诡计。这让匈奴更是仇恨在心,一直伺机要侵犯乌孙。对此形势,解忧公主早就有了清醒的判断和作为。当匈奴要攻打乌孙,面对朝廷中一部分投降的情况下,解忧公主发挥怀柔政策,设宴款待乌孙的重臣,用汉朝精制的银器和名贵的瓷器盛放佳肴,用汉朝的珠光宝气的汉服与美酒,呈现在他们面前。这是解忧公主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隐秘地暗示并告知他们汉朝的威武和强盛。

同时,解忧公主还秘密派人带书信给汉朝皇帝,让他们派兵,与乌孙联合攻打匈奴。汉朝新皇帝即位第二年,果然按照解憂公主的要求,在汉将常惠等人的率领下,带领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齐头并进攻打匈奴。匈奴兵败,踉跄逃窜,溃不成军。乌孙国取得大胜。在汉朝与乌孙两国间,解忧公主用力挽狂澜的手腕,挽救了两国之间的关系,为打败匈奴,给汉朝边境的长久安宁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不仅如此。解忧公主还把自己的随身侍女冯嫽冯夫人,培养成一位出色的外交家。冯嫽出身卑微,但生性聪慧,知书达理,解忧公主很喜欢她,待她如同亲姐妹。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就把冯嫽带到乌孙。这个冯嫽到达乌孙后,常驰马牧场,出入毡房,很快就通晓西域的语言文字及风俗习惯。解忧公主常常派冯嫽以公主的身份,持汉节到西域各国进行友好访问,赠送礼品,宣扬汉朝教化。异域君臣都被她的大方谦恭、善于辞令所折服,大家都尊称她为冯夫人。后来,解忧公主还把冯嫽嫁给了爱慕她的乌孙将军,两人十分恩爱幸福。这对汉朝与乌孙两国之间的感情又增进了许多。

后来,冯嫽冯夫人在化解乌孙国元贵靡和乌就屠两人纷争上,以一个出色的女外交官身份,前去劝解乌就屠罢兵。兵不血刃。冯嫽圆满地解决了乌孙国内部分裂的矛盾,令汉朝皇上啧啧称赞,夸奖她很了不起,足智多谋,又有远见卓识;还破天荒地封冯嫽为汉朝正使,出使乌孙。

解忧公主,为了大汉王朝的江山社稷,为了两国的友好以及共同抵御匈奴的入侵,五十年的乌孙国生活里,历尽沧桑,受尽委屈,用自己的智慧,担当起国家的使命。但是乌孙国母的富贵荣华,依旧阻挡不住她那一颗誓死要回到汉朝、回到故土的思念之心。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公元前51年,年近七十的解忧公主,携三个孙子回到了阔别半个世纪的长安,从红颜到白首,长安繁华依旧,可惜自己青春不再,只有一身的沧桑和衰老。汉宣帝听说解忧公主回来,亲自远出城门迎接,感念她为国家所作的功劳。两年后,解忧公主在长安溘然去世。

不管历史有没有记下解忧公主的功绩,徐州人始终把她记在心里。在徐州最美的山水之中、云龙公园里,为纪念解忧公主一解家国之忧的功劳,人们特地建造了一座华美精致的拱桥,取名解忧桥。

是的,解忧公主,就像这桥,以一个女人的柔弱身躯,换得大汉江山的和平之路,丝绸之路。

寺庙与粉诗

作为秦岭至淮河南北分界线上的徐州,北接中原文化,南邻吴越文化,自身丰富的楚汉文化,造就了徐州这块地域充足的文化养分。这难道就是出九个徐州籍帝王的奥秘?漫步徐州,你会被浓郁的雄性汉文化所震撼。古色古香、大气磅礴的汉式建筑与令人不可思议的墓葬遗址,在徐州七十二座山峰的雄浑背景下,蕴藏着浑厚的王者气象。在这些磅礴的表象之下,徐州,同样也不乏其中的温润、细腻和柔软,与江南一样出宰相、状元、士人、学者和女诗人。

徐州女诗人刘令娴,南北朝时期梁国的才女,跻身于中国古代的十大才女之列。

刘令娴,在家排行老三,又称刘三娘,可以说出身豪门,也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之家。父亲刘绘为齐国大司马从事中郎,哥哥刘孝绰是南朝梁代文学家。这个刘孝绰不得了,文学造诣相当高,乃当时著名的作家,“辞藻为后进所宗,时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诵传写……亭苑柱壁莫不题之。”昭明太子萧统文集出版时,其序就是刘孝绰作的,刘家“兄弟及群从子侄当时有七十人,并能属文,近古未之有也。”由此可见一斑,不可小觑。造成这种格局的,从小的方面说,是刘家的书香传统;大的方面说,与当时的南北朝整体文化气候相一致的。

刘令娴后来遇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门当户对的官二代徐悱。南朝女子,长到十七岁,就到谈婚论嫁的时机。刘令娴到出阁年龄时,选中徐悱。这徐悱也不是一般的男子,出身豪门。先说徐悱的父亲徐勉,官至尚书左仆射,也就是说相当于宰相之职。而徐悱呢,乃徐勉二儿子,“幼聪敏,善属文。”这真是“白富美”遇上了“高富帅”,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这个徐悱要才气有才气,要背景有背景,自然得到了上司的赏识,总是被派到外地做官。这对新婚不久的刘令娴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聚少离多,如何排遣彼此的思念之苦呢?在古代,唯一的办法就是书信诗文,这对彼此都不是难事。写诗,慰藉对方,保平安,守忠贞,一解双方别离之哀愁。如徐悱在外做官,思妻心切,写了首《赠内》给刘令娴,“不见可怜影,空余铺帐香。”“岂忘离忧者?向隅心独伤。聊因一书札,以代九回肠。”哎哟,徐悱的这一撩拨,把刘令娴独守的相思搅动了,她也以诗回赠丈夫,写下最著名的《答外诗》二首。诗中,“调瑟本要欢,心愁不成趣。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一个春闺之怨的形象,捎给了远方的徐悱。

红颜多薄命。在刘家算是一点不假。刘令娴的两个亲姐姐,婚嫁后其夫君均不幸早逝。原本这一切不会发生在刘令娴的身上,可是,宿命中的东西无法改变。徐悱三十而立之时,不幸染病,诀别而去。这无常幽暗的人生,却再现刘令娴内心的光芒。她在失去至爱的丈夫徐悱之后,哀不能治,为夫君写下一首凄怆哀婉的悼文《祭夫徐敬业文》,“维梁大同五年,新妇谨荐少牢于徐府君之灵曰:惟君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辨同河泻。明经擢秀,光朝振野。调逸许中,声高洛下。含潘度陆,超终迈贾。二仪既肇,判合始分。简贤依德,乃隶夫君。外治徒奉,内佐无闻。幸移蓬性,颇习兰薰。式传琴瑟,相酬典坟。辅仁难验,神情易促。雹碎春红,霜雕夏绿。躬奉正衾,亲观启足。一见无期,百身何赎。呜呼哀哉!生死虽殊,情亲犹一。敢遵先好,手调姜橘。素俎空乾,奠觞徒溢。昔奉齐眉,异于今日。从军暂别,且思楼中;薄游未反,尚比飞蓬;如当此诀,永痛无穷。百年何几?泉穴方同。”尤其是其中的“一见无期,百身何赎”、“生死虽殊,情亲犹一”、“如此当诀,永痛无穷。百年何几,泉穴方同。”对生死的拷问与追寻,令人黯然心疼。

作为徐悱的父亲,也曾想为病逝的儿子写篇祭文,当他“及见此文”时,不觉动容,完全打消这样的念头,“乃搁笔”。他知道自己的文章写不过刘令娴了。如此诗文,其悲切、哀恸之情,震撼了夫君的父亲徐勉,却没有打动痴迷文字、绮丽文坛的南朝。倒是后来的一首所谓的“粉诗”,成就刘令娴的千古风月,一时间成了旧时的“网红”。

婚后的刘令娴,写过一首很艺术的艳诗《光宅寺》:“长廊欣目送,广殿悦逢迎。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这首诗让很多人浮想联翩,认为诗中暧昧下流。你想,在一个黄昏时分,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来到光宅寺烧香,在长廊之地,俊秀的青年和尚对着春心荡漾的香客挤眉弄眼,然后女子就跟随着撩拨她的男子去了禅房,悄无声音……这首诗让我们想到了当下的某女诗人,写过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诗中比刘令娴所说的还要赤裸。一时间也是激起千层浪。依作者看来,只是女子的艺术写法,与艳诗、暧昧、黄色完全不搭界。在伪善或者充满浮夸诗词之风的南朝,乍见到如此扣人心魂,却又大胆泼辣,且与当时奢靡之音格格不入的诗歌,就像一发重金属的炮弹,准确无误地击中南朝文学的核心之弊。按说,世人应该盯住的是诗歌艺术创作的问题,而非那个女香客去了禅房干什么,就像大家盯住某女诗人那个赤裸裸地要去睡觉的下半身问题。这首《光宅寺》的出现,有人聚焦到刘令娴身上的情色问题,是不是对自己的丈夫不爱或绿帽子乱七八糟之事。刘令娴对徐悱的感情,已经从祭文中清晰地呈现出,刘令娴怎么会做出如此不道德之事?祸水根源,应该还是当时的南朝,其思想自由开放,士林之人多不为礼教所束缚,旷达大胆。其诗歌创作也是多写闺阁之情,诗风柔靡绮丽。这也就是说,刘令娴写这样的诗,不足为怪了。再说,其真诚地写出,甚过华美的虚伪。

當然,人们也一度相信这诗的内容是真实的,原因一是刘令娴死了丈夫,对男女之事有点幻想也是正常的;另一个就是刘令娴所生活的建康城,确实有座寺庙叫光宅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的光宅寺香火,与皇帝萧衍有关,他是中国第一个佛教徒皇帝。光宅寺,乃是梁国开国皇帝萧衍的故宅。他推翻齐国当皇帝之后,就把其故宅舍为寺庙,取名光宅寺。原来这是一座皇家寺庙。在这里当和尚的人,岂是一两个偷情小和尚所决定的?清人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曾谈到这首诗,他引用唐人高仲武的评价说,“形质既雌,词意亦荡”,说穿了,就是刘令娴很淫荡。王士祯自己则说得委婉:“勉名臣,悱名士,得此才女,抑不幸耶?”徐勉是名臣,徐悱是名士,家里娶了这样一个才女,算不算是不幸呢?王士祯欣赏刘令娴的才华,窥透了她的心迹,但想到现实中的存在,他也恐惧了。一首假装身临其境、语言清新、风格流丽的禅院诗词,还有末尾那一句犹如中国画留白的意境之美,可惜的是内心污浊的人,看到的便是污浊。睹文揣人的真是合了闻先生所说“人人眼角里是淫荡,人人心中怀着鬼胎”。

兼具江南妩媚和优雅的刘令娴,其生活的南朝齐梁年间,是个开放而又诡异的时代。吟诗弄赋是官宦人家的标配,也是踏入仕途的资本。整个社会恰如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绿树红花,奢靡之风蔓延着。其所学诗词,不是沉沦堕落,就是附庸风雅。

女诗人刘令娴靠写“粉诗”出名,这符合南朝齐梁年间的文学风尚。那个时代,上至皇帝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酷爱文艺。谁要深谙附庸风雅之道,就能升官发财。文化人就意味着是朝廷的人,舞文弄墨就意味着具有踏入官场的资本。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作为官太太的刘令娴当然要与时俱进了。这首《光宅寺》问世以后,被评为年度最佳诗歌,并收入当时的权威诗歌集《玉台新咏》。实际上,刘令娴还写过一首《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有人把这首诗定性为“同性恋诗歌”。实际上两个女生为好友,写下真情实感的诗句,何尝不可?倒是好事者想得复杂、刁钻和伪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与想当然,这是不是算作对刘令娴的亵渎?

如果你要是读到徐悱的那首诗,即写他去偷看大街上的女子,以慰藉思妻之苦,就会顿悟这完全是徐悱与刘令娴小夫妻之间的调情而已,又何必当真?觉得一个大户人家的妇人,会和一个小和尚在皇家寺庙的禅房幽会吗?只是没想到刘令娴一首发自内心深处的诗行,搅动的不只是皇宫贵族心底的虚伪和时代的风气,还刺破了南朝齐梁国的社会水泡,流出其中的浊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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