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节令时鲜

2020-04-10韩佳童

少年文艺 2020年3期
关键词:甜菜黄花菜马齿苋

韩佳童

我的故乡在华北平原的乡下,那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青蔬野菜。一年四季,时鲜不断。这里的人家,大都侍弄着小小的菜园,认得出地里的野菜。到什么节令吃什么东西,一箪食,一瓢饮,乐夫天命,足矣。

春天,吃甜菜。甜菜是乡下人的叫法,很土。它的学名叫面条菜,比甜菜还要土。这种菜的叶子又细又长,像极了挂面。甜菜多生长在庄稼地里,和麦苗混在一起,并不易寻找。我们那里的做法主要是包包子,甜菜包子。甜菜剁碎,掺瘦牛肉,放小磨香油。民谚有云,头刀韭菜鲜过天。实际上,用嫩甜菜做出的包子并不输头刀韭菜。

吃甜菜一定要趁早。甜菜应时令只有极短的几天,过后便老,老则生绒,无法下咽。有一年我垂涎甜菜包子,去地里拔了满满一笸箩甜菜。拿回家给母亲一看,竟全是老叶,无一可取,只得悉数扔掉。

甜菜之外,榆钱儿也是春天的一大时鲜。这东西状似铜钱,密密摞摞地堆成一串,好吃又好看,为孩子们所喜。榆钱儿的吃法很简单,捋下来便可生吃。榆钱儿开的时节,乡下孩子的兜里总要揣上一捧,不时捏一把塞进嘴里。甜津津,怪好吃的。

榆钱儿还可以炒鸡蛋。榆钱儿洗净,漉去水分。鸡蛋磕到碗里,打匀,然后撒入榆钱儿。下油热锅,待油热,下葱花,倒入榆钱儿鸡蛋,稍翻即熟。榆钱儿裹蛋色相好,蛋黄叶绿,都是鲜亮的颜色,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吃起来,蛋嫩如水,且有一股榆钱儿的清气,极清香。

五月,华北平原的乡下,村口、路边,到处都是洋槐树。槐花张着喇叭似的口子,口里流着槐蜜,吵吵闹闹地挂在树上。拿一根竿子,铺一块油布,敲一枝槐花,是乡下孩子最喜欢的事。拾了槐花,高高兴兴跑回家交给妈妈,蒸一屉糕,酿一瓶蜜,酵一壶槐花酒。

槐花开了,槐花落了。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夏天,是马齿苋的季节。这东西命硬,墙根下,砖缝里,没有不长的。马齿苋是苋菜的一种,肥肥的叶子,水水的蔓茎,掐一下,立刻流出绿色的水来。

夏天的午后,祖母睡过午觉,拿一把蒲扇,坐在墙根下纳凉,和邻居家的老太太谈论些东家长西家短。太阳一点点下去,祖母来到房后,薅一把马齿苋,捡些嫩的拿回家,用热水焯过,再过凉水。焯好的马齿苋放在案板上,切成段,用刀收进海碗里。碗里,撒上蒜末,倒几滴陈醋,滴上香油。祖父在院子里泼些凉水,镇去暑气,而后支上一个小小的方桌。祖母把马齿苋端出来,祖父从身后摸出一个青花白底的小酒盅。

他们坐在小小的院子里,看天边的火烧云,看在黄昏变得模糊的树木,看对方雪白的头发。

夏天还有一种叫蓬子菜的植物,祖母也曾拌给我吃过。这东西有些涩口,却极脆,吃起来咯吱咯吱的,像嚼水芹。

乡下人常吃五谷杂粮,身体大都很好,有个头疼脑热,总想着扛一扛就能过去。再不行,请村里的赤脚医生给看看,再熬点草药,十有八九就把这病给糊弄了过去。夏天,漫山遍野都是婆婆丁,漫山遍野都是采婆婆丁的人。婆婆丁采回来,晒干收好,有个感冒发烧嗓子疼,泡上一棵两棵,很见效果。平时人们喝茶,也喜欢加上几片婆婆丁叶。婆婆丁的叶子也可以吃,只不过有些苦嘴。婆婆丁是什么呢?婆婆丁就是蒲公英。

华北平原的夏季多雨而潮湿。我家门外的阴凉处,倚着一棵老榆木桩子,日久天长,竟长出了一圈一圈的木耳。可以吃,又不用人照管,定期去摘便是。每次摘下来的木耳可以炒一大盘木樨肉。

有一回夜里下雨,第二天早上起来,雨还是下着。我和父亲推开门,惊讶地在一棵枣树下发现了一只口蘑、一只平菇。父亲把它们摘下来,让我带回家去。等回到家,父亲看看我的手,只剩下一只口蘑了。“那只平菇呢?”父亲问。“扔了。”

我说。“为什么扔了?”“嫌它丑。”那只捡来的口蘑被母亲做成蘑菇汤,很鲜。

还有一种时蔬不得不提,那就是黄花菜。黄花菜,我们那里叫花子菜。黄花菜是多年生,就像韭菜一样,只要地下的根在,就会一直长下去。我们家的菜园里就种了许多黄花菜。

清晨,黄花菜开了,吸引了许多蜜蜂。祖父就会走进园子,将小黄花摘下来放到篮子里。每天摘得的黄花都会交给祖母,用开水焯熟,放在院子里晾干。晾黄花菜的笸箩要放得高高的,防止猫呀狗的上去乱扑腾。黄花菜晾好了,就捆成一捆吊在屋檐下。这种食物是夏天摘的,却要等到冬天才吃。过年时炖鸡炖肉,通常要抓上一把干黄花。黄花吸饱了鸡汁肉汁,却又比鸡呀肉呀更软滑爽嫩,夹一筷子放进嘴里,真是人间至味。

有一年,祖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许多芹菜苗,种在我们家的小菜园里。那个夏天,我吃了许多水灵灵的小芹菜。

秋天,吃苜蓿,吃萝卜缨子。这两样东西并不常吃,只是老太太们偶尔想起来会做一顿。苜蓿很像三叶草,椭圆的叶,密密地挂在苜蓿蔓上。萝卜缨子有两种,一种是胡萝卜缨,一种是水萝卜缨。相较之下,水萝卜的缨子要更好吃些。苜蓿和萝卜缨子的吃法差不多,都是直接拌了粗粮,像玉米面、大豆面、小米面,上笼屉蒸。蒸出来的东西名字很好听,叫苜蓿糕或者缨子糕。闻着很香,是一种植物叶子的清气,吃起来却并不美味。这原本是老年间灾年度荒用的。

在我的故乡,秋天还有一种特殊的吃食,牙枣。华北平原上的枣树很多,乡下人家,家家户户、房前房后,都会种着几棵枣树。枣分多种,有小枣;有大枣,也叫婆枣;还有脆枣、酸枣、冬枣。婆枣的个头最大,我见过最大的婆枣能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脆枣最甜。酸枣最为少见——其他枣成熟后都是甜的,只有酸枣是酸的,吃起来别有风味。

所谓牙枣,就是把当年的新枣打下来,下大锅煮熟,然后捞出晾干。做牙枣的秘诀就在晾而不在晒。晒出的牙枣一味干硬,没有嚼头,没有滋味。只有花长时间晾出来的枣才能在枣皮干松收紧的同时留住枣肉中的水分,形成黏乎乎的牙枣。晾好的牙枣很有韧性,有黏劲,几乎能把人的牙粘下来。这也正是其被称为牙枣的原因。这种食物老人不敢吃,只有孩子,当零嘴一样揣在口袋里,不时往嘴里扔上一颗。

冬天,什么都没了,只有大白菜。我的祖父和父亲在菜园里挖了一个地窖,里面码着一个冬天的白菜。

好冷的天,冻掉人的鼻子。一家人窩在屋里,旺旺地烧着炉火。炉子上坐着热水,祖父祖母手里捧着茶杯。中午了,去地窖里捡一棵白菜,剥去外叶,大块切了。锅里,下进豆腐、白菜、腊肉,还有长长的粉丝。好浓的汤,好鲜的菜,好香好香!热乎乎的,馒头蒸在锅里。

冬天的太阳,临近了的年。故乡的春夏秋冬,故乡的节令时鲜。

发稿/沙群

猜你喜欢

甜菜黄花菜马齿苋
为什么干黄花菜比鲜的更安全
黄花菜“凉了”
夏日野蔬马齿苋
小黄花 有“钱”景
为什么干黄花菜比鲜的更安全?
当食物成为艺术创作的燃料
马齿苋,我爱你
甜菜安宁对甜菜杂草的防治效果
痢疾克星马齿苋
甜菜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