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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学霸爱“志异”

2020-03-31别人家的孩子

意林原创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闲书蒲松龄聊斋志异

顺治十五年(1658年),对山东淄川县的学子来说,不是一个好年份。无论你读的是公塾还是私塾,都避不开被先生和家长反复训诫。训诫的内容是学生们挥之不去的千古噩梦——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蒲松龄。

蒲松龄出生于淄川县的蒲家村。蒲家世代耕读,期待有一天族中子弟能够考取功名,科甲连登,把家族的社会地位往上提一提。可惜蒲家子弟在科举上的表现很一般,一直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而蒲松龄从小兴趣广泛,心思灵动,对文字极为敏锐,小小年纪就能过目成诵,可称神童。然而,这位才华横溢的神童把技能点全都加到了奇怪的地方。

明朝出版业发达,书籍品类繁多,尤其是各种稗官野史、小说杂流极为盛行。遗至清初,这类出版物仍旧大行其道。蒲松龄一接触到这些闲书,立刻就沉迷其中。《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他手不释卷、通宵达旦地追着看,甚至还有兴趣去研究其中的戏文俚曲,诗词歌赋。

蒲松龄最喜欢《庄子》《列子》,觉得“千古之奇文,至《庄》《列》止矣”。这些书现在都已列入学生必读传统名著书单了,可在那时,它们在家长心中的地位堪比现在的游戏与网文,宛如洪水猛兽一般。

不过天才毕竟是天才。蒲松龄读闲书不光读个热闹,还学得像模像样。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自序里颇为自得地说:“余少失严训,辄喜东涂西抹,每于无人处时,私以古文自效……”意思是说:我从小没人管,喜欢随便写点儿杂七杂八的东西,偷偷学点儿古文,纯属野蛮生长。

这个古文是相对于时文来说的。当时,“时文”特指科举考试的八股文,而广义的“古文”指先秦以来的骈文、散文、辞赋之类;狭义的“古文”特指《史记》《汉书》以及唐宋八大家的作品。当时的应试教育很严格,有的老师不许学生读古文,因为太挤占时间,耗费精力。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先踏踏实实把时文揣摩透了,等金榜题名以后再去读所谓闲书。按照这个理论,蒲松龄醉心于古文,学习成绩应该会很受影响吧?但“别人家的孩子”可恨就可恨在这儿了,蒲松龄不用熬夜学习,也不用题海战术,居然在县试和府试中都考了第一名,称为“案首”。

顺治十五年,蒲松龄以案首的身份,前往济南参加院试。蒲松龄进了考场,打开试卷一看,上面写着:早起。这个题目出自《孟子》里的一个故事:齐人有一妻一妾。“早起”這两个字便出自故事里的原句“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蚤起”即是早起,意思是妻子早上起床,准备偷偷跟踪丈夫外出。

蒲松龄拿到这个题目一时技痒,居然在严肃的考场涌出一股创作欲望。但是,想在八股文里加创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限制,考生必须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入股、束股八个部分来写。蒲松龄不管这些,一篇议论文被他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而且写得严丝合缝,完全符合八股文规范。可这毕竟是院试,他写这么标新立异的文章,难道不怕被主考官黜落吗?

因为他是案首。按照科场不成文的规矩,案首只要不犯大错,在院试时百分之百会被录取。主考官黜落一个案首,那就是说点蒲松龄做第一名的知府和知县有眼无珠,这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考卷很快被送到了主考官施闰章的手里。施闰章学问很大,还特别开明,没有寻常腐儒的保守气息。他一拿到蒲松龄的卷子,非但不怒,反而大喜。蒲松龄的文章虽然不太正规,但其中每一个点,施闰章都能感觉到,并深得个中趣味。施闰章在卷子后面评论:“首艺空中闻异香,百年如有神。将一时富贵丑态,毕露于二字之上。直足以移风易俗。”于是,院试放榜之日,满城轰动,因为蒲松龄又拿了第一。放到现在,就是山东省文科状元。

县试、府试、院试连着拿三个第一,这叫作小三元,蒲松龄在当地的风头一时无两。他意气风发地和几个朋友组了个诗社,每日吟诗作对,一时传为文坛佳话。这时,有人劝蒲松龄先别急着起诗社,接下来还有乡试呢,那才是真正的龙门。蒲松龄却不以为意,那篇满分文章已经证明,自己不必战战兢兢地苦守时文规矩,只要有才华,走杂学古文路线一样能够摘取功名。

顺治十七年,在万众瞩目之下,蒲松龄参加乡试,结果落榜而归。乡梓震惊,却没太大轰动。乡试和前几场考试不同,这是与全国的精英竞争,难度极大,谁也没法保证一定能上榜。

康熙二年,蒲松龄再赴考场,仍铩羽而归。蒲松龄从此立志,发誓“请订一籍,日诵一文焉书之,阅一经焉书之,作一艺、仿一帖焉书之。每晨兴而为之标日焉……”学习计划很详尽,可蒲松龄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趣,没事偷偷写点儿诗,还顺便搜集各种神怪异事,写写剧本。

蒲松龄的好友张笃庆看他每天忙活这些事,写信委婉地劝他,你闲书看得太多了,对你考取功名是有妨碍的。果然,康熙十一年,蒲松龄又一次落榜,气得张笃庆又写信过来骂他。

其实张笃庆冤枉蒲松龄了。蒲松龄贪玩不假,可说起学习,态度却很认真。问题在于,他天生在文学方面天赋过人,后来又受施闰章点拨,把技能点都加到古文上面了。尤其是进入康熙朝之后,科举风气大变。康熙不像顺治那样喜欢有个性的文字,他强调八股必须回归到经世致用上来:“骚人词客,不过技艺之末,非朕之所贵也。”这句圣谕对蒲松龄来说如当头一棒。他当年最得意的满分文章,如果放到这一时期,只怕就成了零分文章。

在这种矛盾中,蒲松龄一方面没放弃艺术追求,一方面又继续赶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期间,他完成了《聊斋志异》,里面有多篇文章讲科举。尤其是《司文郎》,讲一个老僧能靠鼻子闻出文章好坏,结果最差的一篇文章作者反而中举。老僧感慨:“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今帘中人并鼻亦盲矣!”这话其实是蒲松龄自己的愤懑之语。

康熙二十六年,蒲松龄从17岁的天才少年变成47岁的老秀才。他去参加乡试,又一次被黜落。这一次,他不是因为文章,而是因为越幅,做题时一激动多翻了一页,等于考卷中间空出了一页,自己竟浑然未觉。这是个很低级的技术错误。蒲松龄后来描述当时的心情是:“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痛痒全无。”出了考场,知道这一次又无望了,他居然还填了一首《大圣乐》来纪念这次失利。

蒲松龄一心两用,一方面是真心热爱文艺,不忍放弃;一方面又是真心想要考取功名,孜孜不倦。直到康熙五十年,蒲松龄才勉强做了岁贡生,其年已71岁,真应了“蹉跎老大负平生”这句话。

四年后,蒲松龄与世长辞。“举人”这个目标,他这辈子也没够着。时至今日,蒲松龄最广为人知的著作就是《聊斋志异》。其实“聊斋”是一个系列的名字,其他还有《聊斋文集》《聊斋诗集》等,可见他这一辈子除了准备科举,真没闲着。

回想一下,幸亏施闰章当初点中了蒲松龄,让他有机会继续创作;也幸亏此后历届考官没点中他,不然后人未必能看到《聊斋志异》传世,最多只在淄川县志里看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进士名字。至于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蒲翁本人是否宁愿如此,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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