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志成

2020年2月10日，美国国家核安全管理局（NNSA）官网发布了题为《2021财年NNSA总统预算发布》的报道。报道指出：“W93弹头计划最近得到了核武器委员会和国防部副部长的批准，以支持美国战略司令部为海军‘三叉戟2D5潜射弹道导弹提供新弹头的要求。”而在2019年7月，NNSA发布了《2020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规划指出：“落实2018年《核态势评估》报告要求，NNSA正与国防部合作，共同确定合适的、可应对2030年代威胁的弹道导弹弹头。这涉及到下一个海军弹头（先前被称作IW-2或BM-Y。IW是可互用弹头的简称）延寿计划和未来的战略导弹弹头（先前被称作IW-3或BM-Z）延寿计划。”且令人意外的是，在《2019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中，IW-1被冠以W78替换计划;在《2020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中，IW-1又被更名为W87-1改型计划;IW-2、IW-3则大多分别称为BM-X、BM-Y。凡此种种，似乎表明，可互用弹头计划发展或存在较大变数，极有可能已寿终正寝。

根据美国法律规定，NNSA需每年向国会提交一份常态性文件来说明核武库维护计划的具体实施内容

美国“3+2”战略示意图

随“3+2”战略登场

所谓可互用弹头，NNSA的定义是：采用可互用的核炸药包，并在非核部分最大限度地使用相同或可适应部件的弹头。可互用弹头能够兼容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和潜射弹道导弹，改变美国现役战略弹道导弹各配备两种弹头、互为备份的传统。采用可互用弹头，可减少现役弹道导弹弹头类型、数量，从而达到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减少维护、操作人员等目的。可互用弹头计划最初由美国国防部提出，但其广为人知则得益于NNSA的认同与助推。

2013年，为响应时任总统奥巴马寻求在现有《新战略武器削减条约》基础上将美国部署的战略核弹头数量再削减三分之一的决定，美国国防部向国会提交了“3+2”计划报告。随后，“3+2”计划即首度公开出现在NNSA于2013年6月发布的《2014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中。该规划指出：“2012年11月，核武器委员会选定了一项库存基准寿命延长计划以实现‘3+2愿景。基准计划的详细内容体现在2013年1月15日核武器委员会备忘录中。”2013年4月，NNSA副局长尼尔·米勒在国会证词中将“3+2”愿景替换成“3+2”战略。当时的描述是：“国防部的‘3+2战略要求在未来25年內，将目前武库中的4种弹道导弹弹头（‘民兵3导弹弹头W78、W87;‘三叉戟2D5潜射弹道导弹弹头W88、W76）转变为3种寿命更长的可互用弹头;另外再将3种炸弹/巡航导弹弹头（核炸弹B61系列、B83;核巡航导弹弹头W80-1）转变为2种。”

“3+2”战略的“3”，是指IW-1/2/3三种可互用弹头，IW-1即W78/W88-1延寿计划，IW-2、IW-3未确定，但国防部和NNSA联合企业规划工作组分别推荐为W87/W88、W76-1延寿计划;“2”指B61-12和新一代远程防区外攻击巡航导弹弹头W80-4。“3+2”战略曾被核武器委员会视为美国核武库现代化的基础。实现整个“3+2”战略预计需要耗时40-50年。

导弹操作手在固定“民兵”3导弹弹头螺丝

发展规划

据《2016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透露，2012年6月，核武器委员会批准IW-1延寿计划进入6.2阶段。

这里所说的6.2阶段，是美国核弹头延寿计划必经阶段。美国核弹头延寿计划共分为6.1-6.6阶段。其中，6.1阶段为概念评估阶段;6.2阶段为可行性研究阶段，6.2A阶段为设计定义和费用研究阶段;6.3阶段为研制工程阶段;6.4阶段为生产工程阶段;6.5阶段为试生产阶段，亦即首个生产单元制造阶段;6.6阶段为批量生产阶段。

IW-1延寿计划6.2/6.2A阶段工作应于201 6财年结束，此阶段工作还包括“在切实可行的情况下尽快完成与（‘民兵3导弹）再入体MK21和（‘三叉戟2D5导弹）再入体MK5兼容性问题研究”;2025财年前完成6.3～6.5阶段工作和首个生产单元试制;2036财年完成IW-1全部工作。IW-2拟于2023财年启动，2034财年完成首个生产单元，2049财年完成整个计划;IW-3拟于2030财年启动，2041财年完成首个生产单元，2057财年完成整个计划。不过，核武器委员会未对IW-2、IW-3制订出详细的实施计划。《2014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还指出，从2014-2038财年，IW-1总成本估计约144亿美元，IW-2总成本估计约136亿美元，IW-3总成本估计约120亿美元。当然，由于时间跨度较大，各个财年估算的总成本亦存在一定的差异。譬如，NNSA对于IW-2延寿计划从2023-2040财年总成本的估算，《2016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约121亿美元，但《2017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却降为108亿美元，减少了12%。对延寿计划进度的安排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譬如，《2016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分别将IW-2、IW-3延寿计划首个生产单元的完成时间设定为2031财年和2037财年，比此前暂定的计划分别提前3年和4年。

在可互用弹头研究中，NNSA倾向于开发两个独立的核炸药包，一个使用现有弹芯，另一个则使用新制造的弹芯。每个核炸药包都能最大限度地集成到满足空军、海军运载平台独特要求的、通用组件使用的弹头电气系统中。另要求在IW-1延寿计划6.2阶段的研究与IW-2相协调，一是尽可能使用两者兼容的通用组件;二是通过协调IW-2的潜在改进与IW-1的未来改进来发展先进技术。

B61-12核炸弹测试时的场景

被W87-1改型取代

谈到W87-1，就不能不提到W78。W78是美国现役“民兵”3导弹弹头之一，于1979年装备部队，早已超过最初设计寿命。为解决弹头老化问题，2010年9月，NNSA开始了W78-1延寿计划6.1阶段研究;2012年6月，W78-1延寿计划进入6.2阶段。在6_2阶段，核武器委员会还要求W78-1弹头能兼容空军的MK21再入体和海军的MK5再入体。但2012年12月，核武器委员会采纳“3+2”战略，W78-1延寿计划遂转向IW延寿计划并更名为W78/W88-1，也就是IW-1。然而，鉴于预算限制以及需要更优先的延寿计划（如B61-12、W80-4延寿计划等），2014年5月，核武器委员会将IW-1延寿计划推迟到2020财年，其首个生产单元的完成时间推迟到2030财年，整个计划结束时间为2043财年。鉴此，从2015-2019财年，NNSA未为IW-1延寿计划申请经费，2014财年的重点则是进行国会指定的研究并完成6.2、6.2A阶段的剩余工作。按照《2016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IW-1延寿计划将于2020财年重启，于2030财年完成首个生产单元。而考虑到W78役龄较潜射“三叉戟”2D5导弹弹头W88更长，后续的生产将优先支持空军对IW-1弹头的需求。

在IW-1延寿计划推迟后，为响应2018年《核态势评估》报告“将W78替换提前一年，于2019财年启动，以支持2030年前部署陆基战略威慑系统，并研究将其核炸药包用于海军再入体的可行性”之要求，NNSA不再进行IW-1延寿计划的规划活动，也不再坚持使用现有弹头再入体的W78延寿计划。2018年8月，核武器委员会授权重新启动W78替换弹头计划，并将其更名为W87-1改型计划，同时要求采用经过全面测试的基于钝感高能炸药的裂变初级。而之所以更名为W87-1改型计划，是因为W87-1具有与W87-0类似的初级设计，以及采用了类似的再入体。

工程師在野外环境下对弹头进行测试

美国国家核安全管理局弹头测试现场

需要指出的是，改型是美国核弹头现代化的方式之一，是对弹头主要组件设计上的改变，可提高失效门槛，增强安全性，延长有限寿命部件使用时间，解决发现的缺陷和部件老化问题，对武器使用（如维护或运输程序）或效应（如当量或引信功能变化）有一定影响。美国核弹头现代化方式还包括改动和延寿。改动是指结构件的更换或对主要组件进行规定的检验，并解决发现的缺陷和部件老化问题。其不改变武器的使用、勤务和维护保养特性。譬如，拟于2024财年完成的W88改动，即W88 AIt370计划，主要是更换解保、引信、点火系统和传统高能炸药等。延寿是指通过更换老化部件的方式，以延长武器服役寿命为目的的现代化改造。核弹头的寿命一般为20年，通过延寿计划可将弹头寿命再延长20～30年，并增强安全性，解决存在缺陷。一般而言，延寿仅使用原设计制造的部分或全部零件，或者将已经过试验的、不同弹头的核部件组装在一起（美国核弹头的核部件指初级的弹芯和次级的罐装组件，两者共同构成“核炸药包”）。至于核部件更换，则必须得到总统授权和国会批准。改动、改型都可通过延寿计划实施。

W87-1改型计划已于2019年1月重新启动并直接进入6.2阶段。而根据《2020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W87-1改型计划将于2022财年完成6.2阶段并转入6.3阶段，于2030财年交付首个生产单元。整个计划的总成本以当年美元计约117亿～148亿美元，但不包括国防部所需的约11亿～12亿美元，以及弹芯的生产成本。

W80-1弹头

何以如此曲折

可互用弹头计划之所以一波三折，恐怕与NNSA、国防部对其必要性、可行性论证不力不无关系。当然，海军的坚决反对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必要性论证乏力。美国国会参众两院尽管为IW-1延寿计划进行了授权、拨款，但要求核武器委员会必须继续进行一项“全面的分析”，以比较分别实施W78、W88整治和IW-1延寿计划的成本，从而间接地表达出对可互用弹头计划的质疑。曾在圣地亚国家实验室工作39年并从武器发展部副总裁位置退休的罗伯特·佩里福曾表示：“可互用弹头价值不大，徒然增加风险和开支。”“我敢肯定，（可互用弹头）计划未言明的目的就是圈钱。”

可行性遭到质疑。针对国会“全面的分析”的要求，NNSA仅表示常规的延寿计划难以满足军事需求而予以拒绝，且未作进一步的解释。一些政府分析人士讽刺地将“3+2”战略称为“6+2”计划，强调“同样弹头”的海军和空军版本之间可能存在不可调和的差异。因为IW-1拟取代的陆基、海基弹头及其再入体具有不同的尺寸、形状、质量、制导系统、重心、轨迹和导弹系统等。罗伯特·佩里福也认为：“普通弹头的多样化应用设计最好在弹头研制之初进行，而不应在弹头生产完成之后才‘削足适履。”

海军的坚决反对。2014财年，NNSA完成了用于IW-1的、类似W87的核炸药包的甄选，并得到国防部长办公室、战略司令部、空军和核武器委员会的支持。核武器委员会批准IW-1使用空军的MK21再入体，但海军却坚持应采用MK5再入体。时任海军战略系统规划主管、海军中将特里·本尼迪克特甚至在2017年5月众议院武装力量委员会战略力量分委会的听证会上宣称“海军没有引入第三个再入体的需求。”海军还“担心”IW-1对W76-1延寿计划和W88 AIt370造成不利影响，故而借口“空军和海军的需求存在巨大的不同”，且试验和认证可互用弹头的成本可能非常高等，拒絕为IW-1延寿计划申请经费。

“三叉戟”2导弹弹头W88 Alt370准备进行跌落试验

NNSA似乎不甘放弃

查阅NNSA相应文档，不难发现，2014-2018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均对IW-1/2/3作专节阐述，但在《2019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中，IW-1则以W78替换弹头延寿计划面目出现，IW 2、IW-3则仅在总成本估算表格中各出现一次，而以BM-Y、BM-Z指代可互用弹道导弹弹头，但没有指明IW-2、IW-3和BM-Y、BM-Z之间的对应关系。在《2020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中，IW-1更名为W87-1改型计划，并明确BM-Y指代IW-2、BM-Z指代IW-3，但在总成本估算时，紧随W87-1改动计划的却是“下一个海军弹头延寿计划总成本估算”和“未来战略导弹弹头延寿计划总成本估算”，而按惯例，其应分别为IW-2、IW-3或BM-Y、BM-Z的总成本估算。

《2020财年武库维护与管理规划》之“延寿和主要改动里程碑包括”：“于2034财年交付下一个海军弹道导弹弹头首个生产单元。”“于2037财年交付未来战略导弹弹头首个生产单元。”前者与IW-2首个生产单元交付的时间节点相吻合，后者则与最初可互用弹头规划设定的IW-3完成首个生产单元的节点一致。

由此可见，尽管目前NNSA已较少使用IW-1/2/3的称谓，似乎可互用弹头计划前途莫测，但很显然，NNSA不可能放弃核弹头现代化计划。倘使既定的可互用弹头计划难以持续，其也必然会换上其它马甲，在美国政府未改变暂停核试验决策的前提下，不断推进对现役核弹头的改动、改型和延寿计划。正如“可靠替代弹头计划”被废止，而代之以一系列核弹头延寿计划一样，即使可互用弹头计划寿终正寝，NNSA也一定会勾勒出其它的“愿景”“计划”或“战略”，为切分未来十年（2019-2028年）维持、建设核力量的约4940亿美元，以及自2028年后30年1.2万～1.7万亿美元的预测需求的“大蛋糕”，提供必要的“抓手”和“充足的”理由。只不过不知W93弹头计划能否堪此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