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青

巴西亚马逊州的首府马瑙斯是一个相对有些与世隔绝的城市，很多地方要坐小艇才能抵达。交通不便，又有热带雨林掩护，让马瑙斯成为了毒品贩卖最严重的地方。为了教育市民，当地电视台专门以真实案件为题材，开辟了一档犯罪题材秀栏目《自由频道》。凭着真实的犯罪场景，惊心动魄的抓捕场面，获得了惊人的收视率。然而，随着节目收视率持续爆红，有人指控节目中的凶杀案全是主持人为提高收视率而精心策划的雇凶杀人。近日，英国BBC电台揭露了当时事情的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

马瑙斯的城市英雄

渥伦斯·索萨（WallaceSouza），1958年出生在巴西亚马逊首府马瑙斯。年轻时他获得了商科学位，原本一直想进入商界，然而因为最亲爱的弟弟染上毒瘾，他对毒品犯罪深恶痛绝，毅然决定加入警队。在警队服役了几年后，索萨离开了警队，加入了电视台，成为了《自由频道》的主持人。

《自由频道》是个半死不活的节目，几乎没有多少报道人员和收视率，只有索萨和一个摄影师。临危受命，为了捕捉到真实的画面，两人不得不冲锋到第一线进行犯罪节目的现场报道。摄影师回忆道：“那时候真是在玩命。”

索萨总能在第一时间拍到惊心动魄的警匪对峙过程，紧张又刺激。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报道的素材也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回报，《自由频道》的收视率开始不断攀升，很快成了亚马逊州最火爆的犯罪曝光平台。

除了节目爆红，连带着主持人索萨也获得了一些人气。渐渐地，罪犯开始惶恐，帮派开始畏惧索萨，害怕被《自由频道》曝光。索萨在当地民众里积累起光辉的名声，他外出报道节目时，每到一处当地人都对他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市民们对《自由频道》无比信任，甚至有时候发现了犯罪问题，他们也会争相在第一时间来电视台找索萨，让节目组去报道。

随着节目收视率冲高，愿加入参与制作和报道的记者也越来越多，不少人在他的感召下，穿着防弹衣冲在第一线，在枪林弹雨中采访到了第一手犯罪素材。

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索萨逐渐变成了马瑙斯的守护者，民众眼中的城市英雄。《自由频道》在索萨的带领下成了马瑙斯的顶级收视节目，每一天，马瑙斯的市民都准时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索萨的出场。

节目收视率的攀升，也让索萨名利双收。他开始做公益，帮助穷人，完美塑造自己正面英雄的形象。他出现在很多媒体和一些政治社交场合，成了名噪一时的英雄！

看似平常的抓捕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频道》在业内也引起了一些同行们的质疑：为什么总是索萨的人能拿到第一手的报道资料？第一时间抵达犯罪现场？第一时间拍到照片？第一时间报道受害者家属的反应？

对此，索萨节目组的人认为没啥奇怪的，他以前就是个警察，在警队有大把的资源，和马瑙斯警方的关系也一直很好，能第一时间接到线报赶到案发现场，不是很正常的吗？

面对质疑，索萨不但埋头做节目，他还经常做慈善，为那些家境贫寒的人提供帮助。比如他曾出钱助一个年轻人读完了大学，年轻人毕业以后主动来到自由频道，给索萨当了节目剪辑师。随着在民众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大，索萨决定从政，他参加州议员竞选，几次当选。

2002年、2006年的两次竞选，他都是得票最高的，彼时的索萨，不仅是一位著名的主持人，而且是为民请命的一员，更是马瑙斯人心中的救世主。就在索萨风光无限的时候，一场看似平常的抓捕行动，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2008年10月20日，马瑙斯警方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说一户人家房子里藏有毒品，于是警方在侦查后前去突袭，在这所房子里，警方搜出了大量毒品和枪支，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名叫MoacirJorge（莫瑟·乔治）的中年人，巧合的是他本人也曾是一位警队的军警，2008年以来已经被控有九项谋杀，这一次落网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就在警方原认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抓捕，要给他定罪之时，乔治却突然说，如果自己进监狱，希望被单独关押，因为自己树敌众多，如果随便被关进监狱，很可能被人干掉！

警方觉得这事很奇怪，他看上去是个帮派老大，掌控着大量杀手，犯下数起谋杀罪，然而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怕得要命！

他解释说，钱和毒品都是老板给的，他自己不过是个打工的，现在自己背后的犯罪组织，巴不得他死。

警方答应让他单独关押，而乔治決定公开谈话，抖出知道的内幕，他说，自己曾和某个人会面，是这个人让他命令他手下的人到马瑙斯郊外去犯罪，纵火、抢劫，谋杀……而这个下达命令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犯罪节目《自由频道》主持人，在媒体呼风唤雨，马瑙斯的人气议员，城市英雄索萨！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顶尖的收视率！

难怪在某些案子里索萨的人能第一时间到达犯罪现场，第一时间拍到尸体的镜头，第一时间获得背景材料，因为这些命案根本就是索萨一手策划和炮制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提高收视率，主持人竟然指挥黑帮去杀人！所有人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证词很快被泄露了出来，这个核弹级的新闻马上刷遍了亚马逊州的各大媒体。有媒体根据内部消息精确指出，至少有17起凶杀案是索萨下令操纵的犯罪，索萨的犯罪行为制作团队更是被冠以“死亡暗杀小队”的称号。这位昔日的金牌主持人、亚马逊人气议员立刻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镁光灯下背后的真相

面对指控，索萨大声抗议：“我揭露了多少毒品犯罪，多少腐败内幕？那些人想把我拉下马，我绝不屈服。”

索萨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识乔治，跟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你不能说谁最先到案发现场，谁就是罪犯！除了乔治的证词，没有任何证据。”索萨的辩护很快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加上乔治本身也背了一屁股的恶性罪案，仅凭他的供词就认定索萨犯罪显然不公平。

就这样，事情暂时平静了下来，然而几天之后，巴西一家报社突然收到了一个神秘的信封，信封里的一张照片让所有人再次惊呆了：那是索萨家的游泳池，泳池边上坐着的两个人，正是索萨本人和爆料他的乔治！

这炸弹一般的猛料爆出，各方震惊，警方决定成立专案小组，代号“特遣队”，决定从头开始调查背后的一切。

乔治再次详述了全部证词，他称自己曾帮索萨杀人，作案超过数十起。照片也证实，索萨之前号称不认识乔治显然是站不住脚的，警方调查证实合照地点正是索萨家里的游泳池。媒体当然也毫不客气，很快将这一消息刊发了出去，舆论再一次指向州议员索萨涉嫌为收视率杀人。

索萨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辩解自己跟乔治交往不深，照片反映的只是普通的社交：“我只知道他叫乔治，当时我只是在家开party，现场有很多人……”在特遣队看来，不是一句“不熟”的辩解就能打发的。

特遣队打算从《自由频道》几个可疑的节目入手，期望找出索萨犯罪的蛛丝马迹。他们首先入手的是2008年8月29日的焚尸案，当时索萨他们先于警察赶到现场拍到了烧焦的尸体，现场记者的几句话，让调查人员起了疑心。

当时他们到达了现场，一具尸体还在冒烟，是个男的，看起来是半夜发生的，他身上没有子弹，看起来像浇上汽油烧死的。特遣队觉得这报道非常可疑：烧成那个样子，法医都没来鉴定，他就这么肯定那是个男人？还很肯定是午夜发生的，没有弹孔，刚抵达现场，他怎么看了几眼就能如此准确地判断？

特遣队最后判断说，那起案子是索萨在杀掉自己的竞争对手的同时，顺便再把案子做成了节目！

根据乔治的供词，索萨的大儿子阿尔法（Raphael）很可能也卷入了这场阴谋，阿尔法曾让乔治去偷毒品，然后从边境运过来，但这一切的最终指使者正是索萨！

这一切让特遣队惊骇不已，结合索萨的背景，特遣队发现一切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那些疑似索萨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过去被警队开除的前警察。

他本人也帮助过很多被开除的，没有了生活来源的警察，他借此笼络了不少人心，于是很多人甘心为他卖命。

这么看来索萨下令的犯罪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收视率，而是为了先于警察抵达之前去抢到毒贩的钱和毒品。有时候，索萨的人还会在警察赶来之前把毒品藏起来。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播报节目，索萨根本就是在帮手下的小弟打掩护。

索萨以做节目为由头，经过一系列精密的安排，无非就是为了铲除对手，抢夺对手的钱和毒品，提高节目收视率，累积政治资本，一箭四雕！

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渗透进警察系统，渗透进政治圈，一手掌控犯罪组织，而据熟悉他的政坛人士说，索萨的终极目标是当上亚马逊州的安全部队秘书长！也就是说，如果说他的犯罪事实成立，他指挥人去杀人炮制节目，绝不仅仅是为了收视率，这一切不过是为他的政治野心铺路而已。

特遣队的直觉虽然不错，但迄今为止没有实锤证据。并且，特遣队不少人因为调查索萨，反而惹上了麻烦，他们开始接到匿名电话，有人拐弯抹角要求他们中止调查，在特遣队看来，要扳倒索萨，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管怎样，要查清索萨的真相，必须找到更可靠的人证和物证。几个月之后，新的证人终于出现了，这同样是一个前武装警察官员，他来到联邦警局，爆料了一位名叫亨利克（Henrique）的毒贩被杀一案。

这是2008年9月4日发生的，当时索萨也做了这一期节目。拍摄团队抵达现场时，亨利克还没断气，他挣扎翻滚了一阵子之后才死掉。这名证人说，《自由频道》团队一个成员曾偷偷告诉他真实发生的一切：

“无论什么时候有谋杀，自由频道的人总能得到‘情报。杀亨利克的人，就是乔治和索萨的儿子阿尔法！当时阿尔法开车过去，乔治负责开枪……”

终于，调查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特遣队终于获得了乔治以外的证词，他们决定對索萨的家进行突击搜查。

根据法律规定，索萨本人有议会豁免权，特遣队不能派人搜查他的家，但是，由于他儿子阿尔法和索萨住在一起，特遣队想了个讨巧的办法，他们申请到了搜查他儿子阿尔法家的搜查令！

这一天，150多名警察集体出动，将索萨家的房子围个水泄不通。军警搜查索萨的房间，发现有一个小行李箱，有密码锁。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竟然是一堆武器清单……

之后，他们又找到了一个保险箱，里面发现了大堆现金，一共是24.3万雷亚尔（约5.9万美元）和1.5万美金。

紧接着，军警又搜查了阿尔法的房间，看到了一个锁住的柜子，打开之后，大家赫然发现，里面是9个已经打过的子弹弹壳，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纸条展开之后发现，这竟然是一份当地毒贩的清单……

这一堆发现，令阿尔法哑口无言。

这是特遣队第一次找到切实有效的证据，阿尔法见势不妙，当天就装病进了医院，到了2009年5月20日，特遣队又申请了62张搜查令，将索萨身边多达8人捉拿归案。

索萨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仍在死扛，辩称儿子参加过射击比赛，有几把枪也是正常的，儿子虽然像个纨绔子弟，但并没有做违法的事：“那张纸根本不能算做证据，我一直在调查毒贩的犯罪和组织架构，这些东西不是很正常吗？”然而，特遣队没有闲着，他们怀疑另一桩毒贩被杀案和阿尔法有关，于是直接开棺验尸，结果尸检报告出炉，毒贩身上的几处弹痕，都和阿尔法卧室里发现的几个弹壳完全吻合。

终于，案子取得了重大突破，有了第一份物证，加上之前的口供，几乎可以肯定是阿尔法下令杀了毒贩，之后把弹壳等罪证藏匿在卧室保险箱里。事情越来越朝着不利于索萨的方向发展，乱了方寸的索萨开始找人帮忙，不过，他和马瑙斯最大毒贩的会面，却不幸被跟踪他的媒体抓拍到。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索萨抵赖了，亚马逊州议会启动了弹劾索萨的议案，投票最终以16票同意，4票反对，3票弃权通过，索萨被弹劾，正式剥夺议员席位！

接着，特遣队立刻启动对丧失了议会豁免权的索萨的抓捕，在短暂逃亡之后，2009年10月9日，索萨选择了自首。索萨被控贩毒、谋杀、威胁证人等数十起罪名，在羁押期间，索萨的家人不断要求对他进行单独关押，以免他本人遭到报复被杀。

最终，索萨被证实仅有两项同谋罪名不成立，他儿子则因谋杀罪被判9年有期徒刑。2010年7月27日，在索萨的案子正式开庭审理前，他本人因布加综合症诱发心脏病，死在了圣保罗医院。

一切尘埃落定，渥伦斯·索萨，这位巴西红极一时的犯罪节目主持人，曾经以一边犯罪，一边宣扬对抗犯罪的方式，妄图踏着罪犯的尸体走上政治生涯的顶峰。然而，现实永远都证明着一个真理，玩火者必自焚。

编辑/征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