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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砚歌

2020-03-23石红许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毛笔字青石砚台

○石红许

走在大山深处,虽是气喘吁吁,汗水渗背,我还是会大口大口呼吸,生怕错过了一缕清新,空气是如此让人放心、舒心。菊花比往年来得要晚一些,节气都过了立冬,田园竹篱边、山野丛林里,还是未见芳迹摇曳。不闻菊香,但闻石响,在怀玉山鸡公岭下穿行,一路石头如歌,大大小小的采石矿、青石加工作坊依山而建,简易工棚内弥漫着比漫山枫叶还要火热的气氛。

往上,往上,转过一个山弯,继续往上,路面崎岖不平,机耕道被来来往往拉石头的大卡车压出了深深的车辙,终于眼前出现一个山洞。到了我们要寻访的砚石洞,茅草丛生,树木横斜。怀玉山脉下的樟村、童坊、临湖、妼姆、南山等地叠翠峰峦都是砚石的坚硬刚健的身姿,起起伏伏,都唱着古老的歌谣。当地人自豪地说,这一片绵延数十里都出产青石,即砚石,史载从唐代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就开始开采,千年不衰。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山洞,坐落在玉山县临湖镇大山村深山里。“吱、吱、吱”……粉尘曼舞,机器在有节奏地工作,一块块整齐的建筑石砖被切割出来,码放在山边;起重机在洞口高昂着头,踌躇满志地随时准备从洞内掠夺以吨计重的庞然大物——带着地气的青石。像这样的山洞,大山村周边有许多个,还有一些废弃的山洞从古代留存至今,无人问津,也许当年寓居玉山的大画家阎立本寻访过,文学家王安石到过,理学大家朱熹踏问过,大山有情。

往下,往下,转过一个弯又一个弯,继续往下,岩壁上不时有水珠滴在身上,路面潮湿光滑,借助架设好的电灯发出的灯光,沿着凿出的简易采石梯形通道,像进入地下迷宫一样,深入到第五层,才看到工人们在紧张作业。地洞内还算开阔,离地面估计有20余米,光线昏暗,四周皆石,明显有一种压迫感,昏暗里甚或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依稀可见岩壁上残存一条条开凿的纹路,这是电钻的杰作,其冲击声正是洞里最生动的声音,一块块砚石就是这样裁割问世的。相传天帝遗玉于此,山神藏焉,然而,现代化手段催生出的采石速度多少叫人有些担忧,贮存量总归是有限的,山神怕是也束手无策。面对逶迤群山,我未必是杞人忧天。

老实说,采石环境并不好,我不得不感叹,一块青石开采出来真不容易。当再次面对用青石制作出的砚台时,我显然多了一分珍惜。怀玉砚因地得名,又因为有纹路,人们便将于怀玉山出产的砚台称作罗纹砚。此砚虽未跻身“四大名砚”之列,却不失为一代名砚。

我从临湖岭山青石制品厂李老板那里了解到,这些开采的青石不仅可以做砚台,还可以用来制作台球青石板、蘑菇石、文化石等。难怪近几年世界台球顶级大赛钟情玉山这个小城,我总算明白了个中原因之一。原来是怀玉砚石铺平了世界斯诺克台球赛走进玉山的大道。怀玉砚石质地圆润、细腻,是制作台球桌面的天然上佳材质。我走进砚台作坊,工棚内各种形状、各种规格的罗纹砚整齐摆放着,还有用不同图案、花纹的罗纹砚石边角料制作的镇纸,只见女工们在进行上色、抹油、晾干、包装等工序。这些“文房四宝”,就是从山旮旯里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走到莘莘学子案头的。随着墨汁的广泛应用,虽然砚台的功能越来越弱化,但是文人的笔墨纸砚情怀并没有因此弱化,得一方砚台是每一个文人的喜好,这就是中国文字的魅力,一砚通古今,能磨出多少珠玑文字,这些文字又是多少人的毕生追求。

那个下午,我们见证了一块石头从开采、切割、打磨到变成砚台的全过程。手持一方砚台,温润如玉,呵气抚摸,一层细密水珠浮泛,一个大大的“砚”字漫漶。一路走过去,满地都是废弃的砚石材质,还有成堆的青褐色砚粉泥巴,经历朝历代堆积,触目皆是,也许每踩一步,便是一次不经意抵达唐朝的叩问,便是一次不经意走向考古勘探的求证。

砚石遍地,品质自是有好有坏,在临湖大山人看来乃平常之物,我还是忍不住捡了几块放在兜里,不管是否能派上用场,我觉得我捡回的是对砚台的一截怀念。年少时,我多么想拥有一方砚台,可惜家境贫困,一直未能如愿,最后与写毛笔字一样不了了之。我想,有空的时候,依石形挖个槽,边上刻画几条简单的线条,打磨打磨就得到一方质朴的砚台,也算是对“石君”的敬重。在砚台面前,令我惭愧的是,我的毛笔字远不像硬笔字那么漂亮、自如、洒脱、流畅,一次次面对罗纹砚,我总是下定决心,要写一手好毛笔字,却总是一次次食言,问题是总有机会走近怀玉山,走近罗纹砚,樟村、童坊、临湖、妼姆、南山,一年总要去个几次,掐指一算,我就为自己“常立志常无志”而脸红。虽然毛笔字不好,在当今或许算不上一个写作之人的瑕疵,也很少遭人不齿,但在古代就是一个学子的硬伤,一手好毛笔字是考取功名的敲门砖,写不好毛笔字基本上意味着中举无门。倘能做到“身外无余事,唯应笔砚劳”(唐朝诗人张籍句),那离书法应该不远了。

砚石长歌,大山起舞。一个出产砚台的地方,应该走出了许多文化名人、学者、大贤等,否则怎么对得起“中国怀玉砚之乡”这个称谓?历史上,怀玉山脉留下了葛洪、阎立本、王安石、朱熹、汪应辰、赵佑等人的足迹、诗文、摩崖题刻、传说。尤其是当代,恢复高考后,怀玉山里走出了许许多多的博士、博士后,玉山县由此被誉为“博士之乡”(玉山县迄今出了600多名博士)。这里还走出了一位省部级乡望,岭山村一仿古建筑门匾上的“孙氏宗祠”四个大字就出自这位贤达之手。所列举的这些,难道不得益于怀玉砚文脉的深远影响、代代传承吗?!难道不得益于怀玉砚千年研磨出的悠长耕读学风吗?!

行走在怀玉山,路遇行人,看似山村莽夫,说不定他就有可能是一位制砚能工巧匠。我就看到一位姓孙的年轻师傅,他用刀劈石像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刀刀精准,石头一片一片分开,看得我目瞪口呆。莫不是砚石纹路的密码就在孙师傅的指纹下,还是他熟能生巧,力度、方向掌握得恰到好处?“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不假,我敢断言,山村中一定藏有没有证书的制砚大师,他们的技艺并不逊色于持有国家某个级别证书的大师。

在临湖,在樟村,在童坊,我接触过一些制砚工匠,他们操刀创作,反复推敲,一丝不苟,“雕刻初谁料,纤毫欲自矜”(唐朝诗人杜甫句)。当一方方带着他们智慧、汗水的作品呈现出来时,那种成功的喜悦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在怀玉山,别以为自己很有学问。自己究竟知晓多少刻写在砚台上的文化,究竟喝了多少墨水,面对砚台,我心虚。浅浅砚台,也许我一辈子都难以用毛笔蘸尽其万千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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