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程

内容提要 ｜ 生命历程理论起源于移民研究，之后自成体系并被广泛应用。在移民研究中，不仅生命历程理论中“生命和历史时间”“时机”“相互联系的生活”以及“个体能动性”等核心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得到了广泛应用；而且，在生命历程视角下，移民与生命历程各要素间的联系与互动，也成为了该研究的基本议题。当前，中国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迁和结构化改革的关键时期，中国人的迁移与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历史事件密切相关，这为生命历程理论本土化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实证基础，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流动人口的迁移轨迹及其过程。

一、生命历程理论的主要观点

生命历程理论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芝加哥社会学派。当时的美国社会正经历转型，各类社会问题丛生，芝加哥社会学派开始尝试从新的视角来解释个体生命模式与社会历史变迁之间微妙而密切的勾连。威廉·托马斯（William Thomas）和弗洛里安·维托德·兹纳涅基（Florian Witold Znaniecki）在《欧洲与美国的波兰移民（1918—1920）》一书中独创性地引入生命轨迹和生命历史概念，并率先运用生活记录、情景定义和生活史等方法来研究移民的生活历史。他们明确指出，研究移民的生活历史，必须关注不同类型个人的生活经验和他们在不同环境中生活时间的长短，同时跟踪这个群体的未来生活，以获得发生在他们生活中各种经历的连续记录。这一观点的提出，实际上就是生命历程研究的萌芽。但是直到1960年以后，托马斯等人所倡导的上述研究才得到重视。

1960年以后生命历程研究的迅速发展得益于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社会发展带来的社会变化与生命历程之间日益密切的联系，迫使人们认识到必须建立起生命模式和社会历史变化之间互动关系的理论概念，这方面的代表是诺曼·雷德尔（Norman Ryder），他于1965年在《社会变迁研究中的队列概念》中明确指出要使用“队列”的概念来研究生命历程。二是基于对历史和社会年龄的深刻理解，人们认识到一个人一旦置身于一定的历史情境中，历史事件和环境就会对人产生重要影响。在这方面做出杰出贡献的是玛蒂尔达·莱利（Matilda Riley），他于1972年提出年龄分层理论，将年龄队列与社会结构联系在一起，并提出反映社会变化的年龄级生命模式（age-graded life patterns）。三是社会调查与理论研究之间联系的日益密切，推动了生命历程研究的进展。正如默顿·罗伯特（Merton Robert）所总结的那样，生命历程研究的发展是理论和调查事实共同作用的结果。卡尔·乌尔里希·梅尔（Karl Ulrich Mayer）认为，生命历程是在从出生到死亡的时间范围内，人所经历的活动、状态等事件及其排序。1Karl Ulrich Mayer, Whose Lives? How History, Societies,and Institutions Define and Shape Life Courses, Research in Human Development, vol. 1, 2004, pp. 161-187.生命历程的研究旨在寻找、描述并解释个体一生的社会角色和位置的变化。生命历程观点一般涉及以下几个主要概念：队列、轨迹、过渡、转折和时机。纽曼·哈顿·杨（Newman Hatton-Yeo）认为，队列是指出生于同一历史时期，在同一文化序列和同一年龄段经历特定社会变化的人群。2Newman Hatton-Yeo, Intergenerational Learning and the Contributions of Older People, Ageing Horizons, vol. 8, 2008, pp.31-39.个人所处的队列不同，其所获得的教育、工作和家庭生活的机会亦有所差异。轨迹是对生活中的稳定和变化模式的长期观察，涉及多种转变，轨迹不一定平滑但要有方向，个人生活由多个交叉的轨迹组成，诸如迁移轨迹、教育轨迹、家庭生活轨迹、健康轨迹和工作轨迹等。过渡是可能导致个人生活和关系发生变化的生活事件，如就业、换工作等。转折是导致个人生活轨迹急剧改变的主要转变，所涉及的变化是离散和有界的。冈希尔德·O. 哈格斯塔德（Gunhild O. Hagestad）认为，人生是阶段性的，每个人都会经历许多的阶段并可能带来转变或者角色和地位的变化，这些都代表着与先前角色和地位的不同。3Gunhild O. Hagestad, Interdependent Lives and Relationships in Changing Times: A Life-course View of Families and Aging, in R. A. Settersten, Jr.(ed.), Invitation to the Life Course: Toward New Understandings of Later Life, Amityville,NY: Baywood Publishing Company, 2003, pp.135-159.时机指特定时期（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或经济危机时期）的历史背景或特征，也适用于特定年龄段发生的特定事件。人口学研究关注迁移过程中的一些转变，如弗兰克·图米尔根（Frank van Tubergen）研究生育第一个孩子或移民与当地人通婚的时机等。4Frank Van Tubergen, Ethnic Intermarriage in the Netherlands: Con firmations and Refutations of Accepted Insights,European Journal of Population, vol. 22, 2006, pp. 371-397.

生命历程的观点有助于理解人们一生中环境变化的影响，着眼于生命所不可避免地具有的连续性和变化性及其长期后果。它被用来检验健康、退休、工作、以及生活中其他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变化和过程，如果不考虑潜在的长期影响，这些方面是很难深入理解的。同样，生命历程的观点也着眼于年龄、生活变迁和社会背景如何塑造人生中的个体变迁。生命历程需要研究社会定义的事件序列和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扮演的角色，这并不意味着个体的生活会继续或应该按照特定的顺序进行。更确切地说，了解一个人的生活需要查看他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生命过程中发生的重大事件、经历或转变。

生命历程的视角本质上是多学科的，涉及社会学、人口学、心理学和经济学等学科。虽然从生命历程视角进行的实证研究还没有形成一套成熟的理论，但其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是非常广泛的。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终生的过程。从生命历程的角度去关注生命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积极的视角，它承认人们在任何时期的活动或选择都不是单个的事件，现在的行为会受到早期事件的影响，未来的决定也会受到当前选择的影响。它关注人所具有的能动性的角色：人们是生活形成的积极参与者，人们对其他人的行为作出反应。生命历程视角受到不同社会、政治和经济条件及历史背景的影响，为不同年龄组的群体带来了独特的影响，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个人生命历程在可供选择的范围内发展。

二、生命历程理论的核心原则与移民研究

从出生到死亡，生命历程中都有一些里程碑式的事件或转折点。与结婚或退休一样，移民是一个重要的生活事件，它将个人推到一个新的地位和角色。这种地位和角色具有广泛的含义，它体现了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不同的发展境遇，移民经历的其他重要事件也是独有的。一些移民改变了他们的合法身份（如从难民变成永久居民）；有些人成为他国的公民，获得了其他人无法拥有的权利和机会；有些人也许会在迁移历程中经历不同转折进而选择返回原籍国；其他人则可能会被驱逐出境，被迫离开。

移民是一个复杂而动态的社会过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移民决策和行为被广泛研究，但其过程仍然没有被完全理解，主要原因是迁移过程涉及结构因素与个体特征、社会嵌入、生活过程事件和心理特征的相互作用，呈现高度的复杂交织。迁移不会在真空中发生，它会影响到原籍社区和目的地社区。迁移也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而进行的过程，生命历程方法在移民研究中日益流行和突出。移民发生在不同的年龄，对一个人一生都有影响，未来可能的移民预期也会影响当前的行为，移民植根于时间并处于特定的历史时期，反映了这一时期社会经济条件的影响。沃尔特·R. 海因茨（Walter R.Heinz）认为生命历程包含很多视角，它研究出生队列效应、制度变化带来的长期效应、个体生命历程中“关键事件”出现的时机及其后果。1Walter R. Heinz, The life Course: Innovations and Challenges for Social Research, Current Sociology, vol. 49, 2001,pp. 29-45.格伦·H. 埃尔德（Glen H. Elder）是生命历程视角的先驱之一，他确定了生命历程视角理论中的4个原则：个体生命与历史时间的相互作用、个体生命的时机安排、相互联系的生活和人类活动即主观能动性，这些原则探索了流动性和角色的多重转变（有时是逆转）。2Elder G. and Shanahan M., The Life Course and Human Development, in R. Lerner (ed.), Theories of Human Development: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New York: Wiley, 1998, pp. 939-991.其核心观点及关键原则也为移民研究提供了有益见解。

1.移民的生命和历史时间。时间是生命历程观点的核心概念，作为时间的组成部分，历史时间创造了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出生队列穿越其中展开生命进程。通过队列关注生命历程及其发展路径行之有效，吉恩·斯特卡德（Jean Stockard） 和 罗 伯 特 ·M. 奥 布 莱 恩（Robert M.O'Brien）的研究表明，个人所处队列规模、形成时期的差异会影响其教育、工作和家庭生活机会，而针对不同队列制定的政策，也有助于该队列的群体找到应对有限资源竞争的积极策略。3Jean Stockard and Robert M. O'Brien, Cohort Effects on Suicide Rates: International Variations,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67, 2002, pp. 854-872.个体的生命历程是由时间以及迁移的环境所塑造的，意味着移民时间作为一系列事件的时间顺序，是形成移民个体特征（移民年龄、入境日期、归化时期）的外部框架，与来源国和目的国的预期时间模式相联系。这种方法有效地引起了学者对移民到达和离开以及社会适应过程的关注，也表明移民可以被视为可映射的“离散实体”，而不是迁移理论所描述的不稳定的“运输主体”。

2.移民的时机安排。时机适用于对某些事件或转变发生的预期，作为根据适当时间或年龄评估转变或过渡的基准。例如，彼得·A. 菲舍尔（Peter A. Fischer）认为社会对于成家或生育时间抱有一定的期待，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早或更晚经历这些事件，有些人可能会用更复杂的生命历程方法将注意力引向个人生活与历史和社会经济背景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4Peter A and Fischer, Settled People Don't Move: On Life Course and (im-) Mobility in Swede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pulation Geography, vol. 7, 2001, pp. 357-371.在移民研究中，时机问题通常可用来考察迁移时间长短及位置差异产生的选择性影响，对于构建移民与就业关系的研究框架和关注社会网络在塑造社会定义角色和事件序列中的作用非常有帮助，时机研究中的时间概念往往在时间和永久、真实或理想、客观和主观时间之间产生矛盾。曾迪洋的研究发现，移民的时机会影响初婚年龄，移民越早的人结婚的可能性越高。1曾迪洋:《生命历程理论视角下劳动力迁移对初婚年龄的影响》,《社会》2014年第5期。时机的安排也影响着不同国家移民之间的比较，例如具有难民身份的移民通常在有限时间内迁徙，他们到达目的国的时机与非难民身份的移民群体有所不同，经历的时间也更长。移民时机的意义不仅在于其暗含的时间观，也在于对移民过程重要事件发生的时序性的关注，在移民与时机问题的研究中，对于时机的测量一直是难点，需要定性和定量方法的结合。

3.移民相互联系的生活。该原则强调个体生命与他人相互依存以及关联生命的相互影响。在应用生命历程分析家庭关系和老龄化时，这一概念经常被采用。在多层次模型中，还可能将家庭中的人际体验与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力量等更宏观的过程联系起来。在移民研究中，相互联系的生活（与移民个人一生相联系的家庭、工作场所和社交网络）的原则在生命历程理论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移民的迁移过程与朋友和家庭“紧密相连”，朱丽叶·斯通（Juliet Stone）等认为迁移不是影响单个决策的“事件”，2Juliet Stone, Gender, Turning Points and Boomerangs,Demography, vol. 51, 2014, pp. 257-276.而是相互联系的生活（linked lives），包含多维交织的关系，如迁移者与非迁移者之间的关系。在对移民目的国的社区研究中，山姆·斯科特（Sam Scott）认为这种“相互联系”还包括移民与住房及劳动力市场中权力和资源掌握者之间的关系、移民与移民管理的政府和机构之间的关系、移民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等。3Sam Scott, Migration and the Employer Perspective:Pitfalls and Potentials for a Future Research Agenda, Population,Space and Place, vol. 19, 2013, pp. 703-713.

4.移民的个体能动性。生命历程研究的一个关键方面是识别和理解人类活动的作用和影响。迁移本质上是由人的因素驱动的，涉及主观能动性。移民决定是否迁移，以及迁移到哪里，这是一个涉及其他人的决策过程。个体能动性原则突出了个人在社会和历史背景的约束下作出的积极选择和采取的行动，以构建自己的人生道路。移民的能动性是迁移研究的关键要素，个体通过选择来构建自己的生命历程。克劳森·约翰（Clausen John）将迁移定义为一个“有计划”的过程，时间是个体存在的一种无意识的关联，内在于意识并服从于不同的秩序机制，移民决策会受到环境的限制和机会的制约，但个人在道路的选择上有一定的处置权。4Clausen John, Gender, Contexts, and Turning Points in Adults Lives, Washington, DC: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1995, pp. 365-389.例如，移民社会网络为新来的移民提供住房和工作，但人们仍然可以选择留下还是离开。严格的边境执法“锁定”未经授权的墨西哥移民，他们担心如果回国就无法再次入境，但有些人还是选择冒险。在给定的结构约束下，个人的主动性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两个从相似环境开始的人在其生命结束时会出现明显的差异。移民决策的过程是人类选择行为的缩影，当前的移民决定为以后的选择奠定了基础。里奥·R. 查韦斯（Leo. R.Chavez）指出，不完善的信息和意外事件会使计划脱轨，最初被视为短期的劳动力迁移可能最终会改变主意，选择永久定居。5Chavez, L. R., The Power of the Imagined Community:The Settlement of Undocumented Mexicans and Central Americans in the United States,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vol. 96, 1994, pp.52-73.

三、生命历程视角下移民研究的基本议题

生命历程理论发展至今，已为许多领域的研究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对于移民研究而言，生命历程理论亦是其可追溯的一个理论源头。以移民与生命历程的关系为中心建立概念框架,讨论流动人口（移民）相互联系的生活是如何定位在当代社会的经济和文化结构的时间及空间中的。方法上的技术创新（如纵向的时间跟踪分析）有助于了解在整个生命历程中迁移的性质及其变化的意义，而当前学界从生命历程视角进行移民研究多集中在以下几个议题：

1.移民决策。除外部经济、政治等结构性因素外，移民个体微观层面的因素在迁移过程中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迁移的发生与最重要的个体特征、年龄，或者说生命历程有关。众所周知，即将离开父母并准备过自己生活的年轻人，具有更高的流动性。迁移倾向通常在年轻或成年时达到峰值，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下降，当然有时也会出现在处于退休年龄段的群体中。在各个国家和不同的空间尺度上，这种年龄迁移特征被广泛复制。希尔·库鲁（Hill Kulu）将年龄作为重要的生命历程标识，通过编码替代传统对某一个时点状况的描述来刻画移民的生命轨迹和迁移历程，成为研究移民迁移决策问题的重要思路。1Hill Kulu, Fertility and Spatial Mobility in the Life Course:Evidence from Austria,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A, vol. 40,2008, pp. 63-65.此外，一些生活事件，如教育、就业、家庭和住房等，也会引发移民行为。大卫·T. 竹内（David T. Takeuchi）的研究表明，亚洲人迁移的主要原因包括社会经济地位的改善、家庭团聚和摆脱政治迫害。2David T. Takeuchi, Immigration-Related Factors and Mental Disorders Among Asian Americans,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vol. 97, 2007, pp. 84-90.他从抽象的层面上主要归纳了三种迁移动机：（1）维护自己和家人的身体、社会和心理安全；（2）能力、知识和技能的自我发展；（3）金融福利、财富和资源的物质积累。

2.移民就业。移民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间过程，是进一步了解移民在新的国家和社会中的经历和生活过程的一个途径。罗恩·马丁（Ron Martin）和菲利普·S.莫里森（Philip S.Morrison）认为职业史往往与其个人生活轨迹交织在一起，包括与社会的接触、政治参与、归属感等。3Ron Martin and Philip S. Morrison, Thinking About the Geographies of Labour, in P. S. Morrison and R. Martin(eds.),Geographies of Labour Market Inequality, New York: Routledge,2003.国际移民在新的国家和社会中就业会面临很多问题，歧视、缺乏人力和社会资本、不利的人际关系网等，杰米·A. 派克（Jamie A.Peck）认为劳动力市场的细分是国际移民在劳动力市场面临的重要障碍之一。4Jamie A. Peck, Reconceptualizing the Local Labour Market: Space, Segmentation and the State, 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 , vol. 13, 1989, pp. 42-61.这种结构性特征使得移民目的国家的本地人更有可能占据劳动力市场以外的弱势地位，进而获得失业和社会援助等。罗杰斯·布鲁贝克（Rogers Brubaker）的研究表明，随着移民对东道国的适应，来自于劳动力市场的排斥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5Rogers Brubaker, The Return of Assimilation? Changing Perspectives on Immigration and Its Sequels in France, Germany,and the United States, 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 vol. 24, 2001, pp.531.在分析移民与劳动力市场变化的关系演变中，一个重要的出发点是，在大多数西方社会中，没有单一的综合劳动力市场，而是有许多按地位、阶级、性别、种族和农业等级划分的次级市场。布里奇特·安德森（Bridget Anderson）和马汀·如斯（Martin Ruhs）注意到次级市场的部门差异如何导致国际劳工就业的低工资和地域不平等，而移民群体与国内劳动力之间在寻找工作的方法上的差异（特别是通过与当地社会网络的联系来寻找工作），是观察移民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绝佳案例。1Bridget Anderson and Martin Ruhs, The Origins and Functions of Illegality in the Migrant Labour Market, Population,Space and Place, vol. 16, 2010, pp. 195-211.

3.移民生育。马尔凯拉·瑟鲁蒂（Marchela Cerrutti） 和 道 格 拉 斯 ·S.梅 西（Douglas S.Massey）认为移民的生育行为可能与大多数群体的生育行为不同，一旦生育或育儿开始，夫妻共同迁移的可能性下降，而男性独自迁移的可能性增加。2Marchela Cerrutti and Douglas S. Massey, On the Auspices of Female Migration from México to the United States,Demography, vol. 38, 2001, pp. 187-200.社会化假设表明，影响重要人生决定的偏好，如组织新的家庭和成为父母的时间，在生命早期就已形成。这意味着移民后，在东道国作出组成家庭的决定时，来自原籍国的偏好和文化传统与模式发挥着重要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移民的行为如成为父母或成家立业，将偏向于模仿当地人的行为。因此，在青年期就移民并在目的地国家和社会的影响下生活多年的移民，更可能表现出与移民国的当地人相似的生育行为。

4.移民教育。从移民研究的角度来看，移民通常有很高的教育期望，发达经济体往往不承认发展中国家相关的资格认证，移民在目的国接受教育，以便将他们的能力转化为公认的能力资格，为人生职业规划增加砝码。艾伯特·埃斯特夫（Albert Esteve）认为教育并不总是移民的主要动力，但它提供了跨国迁移最简单合法的途径。3Albert Esteve, Disentangling How Educa-tional Expansion did not Increase Women's Age at Union Formation in Latin America from 1970 to 2000, Demographic Research, vol. 28, 2013,pp. 63-76.鲁本 ·G. 伦堡（Ruben G. Rumbaut）认为取得的教育成果也是移民儿童在目的国生活融合结构的第一块基石，4Ruben G. Rumbaut, Ages, Life Stages, and Generational Cohorts: Decomposing the Immigrant First and Second Genera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vol. 38, 2004, pp. 1160-1205.亚历杭德罗·波特（Alejandro Portes）和达格·马里安（Dag MacLeod）等一批研究者分析了移民与教育之间的关系，认为儿童移民时的年龄越小，越可能在侨居国的教育体系中获得成功，儿童移民时的年龄越小，就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官方学校的语言，进而更容易适应侨居国的社会。5Alejandro Portes and Dag MacLeod, Educational Progress of Children of Immigrants: The Roles Class, Ethnicity and School Context, Sociology of Education, vol. 69, 1996, pp. 255-275.

5.移民健康。健康是筛选移民的重要指标，同时也会受到迁移的影响。在涉及长距离的迁移中，健康状况良好的人更可能成为移民，健康通常会与人口社会特征和社会经济属性一起成为移民选择的关键要素。移民行为也会影响健康。早期的学者主要关注移民带来的疾病扩散过程，之后开始转向移民行为对移民身心健康的影响。个人在实际行动之前，主观能动性的程度（如作出深思熟虑的决定，并为迁移所做的准备），会导致其承担不同的健康后果。自愿移民积极地在东道国培养社会网络，这将会保护他们免受心理损害。相比之下，塞缪尔·诺（Samuel Noh）和维奥莱特·卡斯帕（Violet Kaspar）认为非自愿移民获得健康和服务的机会有限，容易遭受创伤后压力、精神障碍和抑郁。6Samuel Noh and Violet Kaspar, Perceived Discrimination and Depression: Moderating Effects of Coping, Acculturation, and Ethnic Support,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vol. 93, 2003,pp. 232-238.因此，有理由认为自愿移民比非自愿移民拥有更好的心理健康。雅各布·斯帕莱克（Jacob Spallek）将生命历程观点纳入移民健康的概念框架中，考虑移民不同生命阶段的风险因素和疾病后果，移民的发病和死亡风险与东道国人口有很大差异。7Spallek et al, What do We have to Know from Migrants'Past Exposures to Understand their Health Status? A Life Course Approach, Emerging Themes in Epidemiology, 2011.移民在童年时期（关键时期）可能面临特定的风险暴露，这会导致移民在东道国晚年的健康损害。戈帕尔·K. 辛格（Gopal K. Singh）认为移民的健康状况受原籍国和东道国不同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并在移民生活的各个阶段起着不同的作用。1Gopal K Singh, Trends and Disparities in Socioeconomic and Behavioural Characteristics, Life Expectancy, and Cause-Speci fic Mortality of Native-Born and Foreign-Born Popula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1979～2003,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vol.35, 2006, pp. 903-919.

6.移民性别。许多研究致力于考察移民的发生和完成对不同角色及环境的影响。帕拉多·埃米利奥（Parrado Emilio）和弗利彭·切诺亚（Flippen Chenoa）认为在移民研究中，性别关系和期望的社会及文化建构过程很难被展现，2Parrado Emilio and Flippen Chenoa, Migration and Gender among Mexican Wome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 70,2005, pp. 606-632.大多数研究关注的重点在于静态时间节点上的“结果”，旨在明确性别平等上的益损。佩特拉·海瑟（Petra Heyse）借鉴比利时女性移民科学政策项目FEMIGRIN-project，结合生命历程和跨领域研究视角，分析在迁移过程和与周围环境互动中，女性如何不断解释和重新诠释自我的个人目标、愿望和经历。女性移民的生命历程主要根据其法律地位和移民类型发展起来，女性移民的机会和制约因素是由这些社会类别的高度决定的，但与政策所确定的类别相比，女性移民的生命历程似乎缺乏个人能力的投资结构。3Petra Heyse, A Life Course Perspective in the Analysis of Self Experiences of Female Migrants in Belgium: the Case of Ukrainian and Russian Women in Belgium Universiteit Antwerpen.保罗·博伊尔（Paul Boyle）认为，从家庭的角度来看，移民的迁移历程往往也是有利于男性而不利于女性的职业生涯的。4Paul Boyle, Thomas Cooke, Keith Halfacree and Darren Smith, The Effect of Long-Distance Family Migration and Motherhood on Partnered Women's Labour Market Activity Rates in GB and the US,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vol. 35, 2003, pp.2097-2114.

7.移民的社会融合。移民融合的理论与生命历程研究的共同点在于：都强调了社会过程的时间情景和时间的作用。生命历程框架中的一个关键假设是，事件、经验和情境对个体的影响因其在生命历程中的时间差异而不同。移民融合本身是一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展开的过程，是一个贯穿个体整个生命过程的历程，移民适应与融合被认为取决于其与东道国社会接触的时间长短，长期移民比新移民更容易彻底地融入社会。早期国际移民研究通常比较关注迁移决策的经济解释，直到后来才开始关注与之相关的移民生活、家庭角色及社会网络在促进迁移中的作用，并开始关注通过移民在东道国定居融合过程来分析其社会地位的变化，赫尔加·德·瓦尔克（Helga de Valk）通过分析代际（群体差异）和代内（个体职业差异）融合差异，归纳移民融合的轨迹和模式，无论关注的是事件还是状态的持续，移民融合都呈现出一种生命历程的动态过程。5Helga de Valk, Pathways into Adulthood, A Comparative Study on Family Life Transitions among Migrant and Dutch Youth,Universiteit Utrecht/ICS Dissertation Series: Thela Thesis, 2006, p.18.

8.移民行为的累积效应。生命历程理论也被用于解释移民的行为累积效应，这些行为通常被嵌入到一定的社会结构和制度框架中。理解迁移行为，解释移民行为所产生的累积效应，将迁移定位为人口变化中的一个因果力，是对生命过程变化的响应。累积优势（劣势）常被用于解释整个生命历程中因移民队列差异带来的移民机会和风险的不平等，累积的因果关系是移民迁移过程多重事件和转折累积叠加的展现，富塞尔·伊丽莎白（Fussell Elizabeth）和道格拉斯·S.梅西（Douglas S. Massey）认为，在移民过程中累积效应也会随时间推移而耗尽，在迁移网络的规模和个人移民的可能性之间呈现出曲线复杂的关系，而只有比较迁移流动时间的动态变化，才有可能了解限制移民累积效应机制的因素。1Fussell Elizabeth and Douglas S. Massey, The Limits to Cumulative Causation: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from Mexican Urban Areas,Demography, vol. 1, 2004, pp. 151-171.

四、结 语

生命历程是一种阶段性地呈现社会时间的结构性特征的方式或视角，而这种结构性特征其实是现代化的结果之一。生命历程理论的多重要素使我们很难检验时间的实际流逝，因为它们通过将经验转化为一系列的阶段而使经验变平，在这些阶段中，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复杂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生命历程作为一组特定的用于观察迁移的透镜，使我们能够专注于传统主题、发现新的描述、理论化和分析现有甚至是新的迁移主题的方法。移民的决定通常与教育、进入和离开劳动力市场的决策有关，也与家庭的形成和过渡的定义事件密切相关。生命历程理论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框架，以连贯和综合的方式去研究人类生活领域的各种动态因果关系。它鼓励人们更多地关注历史和社会变革对人类行为的影响，这在我们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中显得尤为重要。它关注生命时间的生物、心理和社会过程，它对联系生活的强调突出了代际关系和生活的相互依赖性。同时，生命历程的相关研究也发现了风险因素的可塑性和预防干预的可能性。在关注生命历程轨迹多样性的基础上，生命历程视角为文化敏感实践提供了良好的概念框架。最后，生命历程的观点也很适合研究累积优势和累积劣势，增加我们对权力和特权影响的认识。

虽然关注多样性和异质性可能是生命历程视角的最大优势，但异质性也可能是其最大的挑战。生命历程视角的另一个可能限制是未能将个人和家庭生活的微观世界与社会机构和正式组织的宏观世界充分联系起来。历史上，社会科学和行为科学把社会世界分为微观和宏观两部分，并对它们进行了孤立的研究。生命历程理论试图将这些融合在一起。

生命历程理论下的移民研究涉猎广泛，但这些研究本质上均发源于移民研究本身的一些基础性议题，即“移民的生命事件”、“移民的轨迹过程”、“移民所嵌入的背景”等等，借助于生命历程视角的研究，移民研究领域传统的议题得以升级转型。当前中国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迁和结构化改革的关键时期，城镇化与社会转型背景下人口迁移的规模逐渐扩大，中国人的迁移生命历程与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历史事件密切相关，这为生命历程理论本土化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实证基础，而生命历程研究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动态复合的视角，以便更好地理解中国流动人口的迁移轨迹及其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