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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堵河是汉江

2020-03-02李文山

绿叶 2020年5期
关键词:菊香桂枝

◎李文山

桂枝、菊香姐妹俩坐在神驳子里,有节奏地操着木桨,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好看的波纹。谭老武站在船艄,横捏竹篙竿,冲阳光偏着脑壳,眯缝着的瞳仁活脱脱是正午的猫眼,敞开的粗布白汗衫被亮垭子冲的水风吹得哧啦啦响,袒出他那光赤的胸膛油黑发亮,肌块硬邦邦的帅气。

船头儿尖尖,船尾儿尖尖,一片柳叶悠悠儿漂出两河口与南源官渡河汇合处,就顺利地拐入了流金淌银的堵河,水面陡然宽阔起来,谭老武更加来神了。看他那竹篙竿左一点右一划,拨破了清粼粼的幽谷碧液,溅起亮晶晶的玉珠,撩乱了水中诗情画意,惊飞了叠嶂起伏间的草滩黄鸭……

远离移民新城的喧嚣,谭老武有一种“久困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受,乐得咧开了大嘴,用力将篙一点,放开喉咙唱起了竹山高腔,老不润嗓不免唱走了板,但却吼得更野气了:

上坡不急慢慢悠嘞哎,

爱姐不急慢慢逗哟,

有朝一日逗到手嗬嗬,

生不丢来死不丢啊伙计,

除非阎王把命勾咧……

舱里的桂枝、菊香看着父亲那股疯劲,咯咯咯地笑了。作为晚辈,她们难得见到父亲这么欢喜。

堵河是竹山的母亲河,披着如丝如缕乌云般的秀发,穿着桃红柳绿的花衣衫,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扭着那纤弱的身腰,缠绵于青山峻岭之间,一路浅吟低唱,奏着《二泉映月》般的丝竹之声,与两岸青山和鸣,虽不是很宽阔,然而她太美,太秀,太俊了,美得让人发痴,秀得让人发狂,俊得让人、发癫。她没有大江大河那高傲、盛气凌人、发洪难驯的犟脾气,尤其是在长江水祸肆虐、洪荒遍野之时,更显得她的玉洁冰清、柔情万种。长年在潘口乡境内行船的陈老大也撑个神驳子,粗声大气地放出话来:“嘿嘿,谭河长捡到金子了咧,看你那高兴的样子在自家的姑娘面前都走了形哪!”

被称为谭河长的谭老武哈哈一笑:“我就是回来这潘口乡捡金子的,你没听说这水一流进那水电站马上就变成比金子还宝贵的宝物,呵哟哟,我就回来捡金子哟……”

陈老大听明白了。他也是移民,只不过迁移的方式是就地后靠。上头讲过好多回了,竹山是水能资源大县,是水电工程大县,也是水库移民大县。全县现有水库移民六万多人。也就是说,潘口、小漩、龙背湾三座在建水电站和黄龙滩、霍河、谭家河、松树岭等老水库各移民三万多人。这堵河水蕴含着巨大水能资源,悄无声息地流逝,亘古不变。县委县政府提出了“走一主三化之路,建生态水电大县”的重大举措,几经波折的潘口水电站和小漩水电站终于相继动工兴建了,他们做了半个世纪的梦就要在一朝之间变成现实了,乖乖,这可是装机突破五十万千瓦的工程呀,潘口成为竹山建设生态水电大县的主战场,谭老武只得随同移民大军远迁他乡。

远迁他乡,他乡可没有亏待这个远乡人。谭老武早先是堵河上游三道岭水电站的工人。三道岭依托当地丰富的水能资源,当时年发电量六十万千瓦时,让附近的村民都幸运地用上了电。作为农村能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国家大电网的有力补充,小水电在改善山区人民生活、解决农副产品加工和工业发展用电需要等方面曾发挥重要作用。不承想一两公里远一座拦水坝,好端端的堵河如同香肠一样被截成一段段,电站布局不合理,梯级电站之间的流量不匹配,有些早期建设的引水式电站,没有设计最小泄放流量,影响了河流生态和下游用水,暴露出无序开发、过度开发导致部分河流断流等诸多问题,成了名副其实的堵河。后来,政府果断出手将小水电关了,说是要关停中修复堵河流域生态,谭老武恰好年届花甲,乐得回家拿着退休金颐养天年。

住在移民新城的人都留恋故土故水,落地就举荐谭老武做了这堵河的河长,当然这是民间的行为,官方的河长那可是一方行政领导。虽说这民间河长不拿一分钱的薪水,地位可高着呢,跟省长、市长、县长、镇长一样,同等负责辖区内水环境、洪水治理、水体监测等多项工作,同样将自己所辖区内的水环境状况纳入其年度绩效考核的范围。弄不好就将自己巡察的意见提交到河长制办,由那些坐办公室的人负责制定实施河长制的各项举措,落实河长的决策意见,绝不能让民间河长的话有任何缺斤少两。据县长说,这项制度的推行,是社会与行政能力进步的表现,是对我国建设方式的自上而下的自我反思,是制度的自我修复与完善,使得我们的人水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的祈愿不再仅仅是愿望。谭老武听了很受用,觉得这民间河长当得值,当得够味!

撑了几篙竿,神驳子到了悬鼓洲,谭老武晓得这里真有人间罕见宝物,来自武汉和十堰戴眼镜的专家都说,悬鼓洲考古发掘出了汉代的砖、瓦、陶器,要成就“未来水世界”的小漩顾家场也是一样。潘口乡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素来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境内有文物古迹多达六处,地处潘口乡鱼岭村的华佗庙散发浓郁古典的韵味,建筑依然如故,背坐东北,面朝西南,只不过附近的徽派风格民居大多残垣断壁。谭老武晓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一想起故土难离,心口还是隐隐作痛。好在这始建于清代道光四年的华佗庙,后来连续进行过三次维修和增添设施,利用白云峰悬崖峭壁处的一个山洞,经人工开凿修饰而成,石刻选料相当考究,仿木石结构悬空以柱相撑,技艺高超,撑起了造型小巧玲珑的庙宇,也撑起了他濒临坍塌的精神世界。

华佗庙旁边的老茶馆,曾是谭老武上岸歇息的最美去处。看着被烟熏得黑黑的木板壁,被岁月擦拭得锃亮的黄铜茶壶,他就感到十二分亲切。堂倌提着茶壶不停地巡视,壶嘴常常越过人头,将滚烫的开水一滴不斜地射到空了、浅了的陶土杯里。夜深了,茶馆门前光光的路面被露水下得滑溜溜的,门缝里即使有透出的灯光,也是非常昏黄。月华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才真有如水的景象,高高鱼岭上的华佗庙就像天水中浮着的小岛,傍着堵河沉沉的水声。

眺望依山而建的百年屋宇呈阶梯向上发展,渐次掩映在南北生物资源繁衍的层林之中,谭老武顺水而下,将神驳子拴在一个名叫龙王沟的老地方。

潘口自古能人辈出。在谭老武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听说龙王沟出了一个全国劳动模范陈正宽。新中国成立后第三个年头,他当上了互助组组长,响应政府“植树造林,绿化荒山”的号召,带领群众育苗,实现自育自栽,还摸索出了树苗浆根移栽的经验在这西北秦巴山区腹地推广,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人民日报》发表《十转山上不老松》长篇通讯,报道其植树造林的先进事迹,他还受到毛泽东主席接见。如今这十转山上不老松已经不在了,谭老武做了这一方水土的民间河长,可依然还是时常忆起他那笑对穷山恶水的音容笑貌。

曾经沧海难为水,别看谭老武两层小楼房眼下砌在移民新城,其实他在潘口乡讨生活也曾是个标准的闯滩汉。潘口水电站叫竹山、竹溪两县十个乡镇形成六十多平方公里的湖泊,蓄起总库容超过二十三亿立方米的水量,他在堵河岸边的土坯房也就沉睡在水库底下了。

重新置家的移民新城可不小,马路宽得可以并排走六辆大汽车,楼房高得不仰头难得看到顶,可就是容不下他的一个神驳子。吃了饭,困于都市的谭老武就环望着这由钢筋混凝土浇铸的森林,抬起脑壳是被铁条分割了的灰色天空,低下头颅是被胭脂花粉惯坏了的红男绿女,就是没有背铳持弓狩猎于幽谷深壑的硬汉子,也没有吹着木叶做五香豆腐干的细妹子。电视里节目太乏味,不是三女争一夫就是一刀杀百人,还不如他沿着堵河放长钩有意思。

远的不说了,就说七八年前,堵河岸边的人都还是“两桨一根篙,常年水上漂”,捕鱼是主业。退休的谭老武堪称业内高手,因为他擅长放长钩,船上养的鸬鹚多,加上捕鱼如同鸬鹚般稳准麻利,人们都称他“团老窟”,意思是说,他俨然一个团团转的老窟窿,鱼儿一旦游进去就在劫难逃。

有一回一条大鳙鱼吞了钩,收线时鱼在水下猛烈挣扎起来。平常性情温驯的鳙鱼不爱跳跃,生活在水体中层,现在预感到了危险在拼命哩,它拖着神驳子呼呼一趟窜到下游,像放箭;然后又哗哗一气逆水射上来,像飞梭,射中了沿河的大机动船。船老大翻身跳出舱,披着衣裳挤到船尾看稀奇,最后谭老武还是把它弄上了岸。鳙鱼不是啥子名贵鱼,就是我们说的胖头鱼,又称为皂包头,几乎在中国的所有江河湖泊中都有,形状像鲢鱼,颜色为黑色,味道不如鲢鱼好。这种鱼的眼睛旁有一种骨头称为“乙”,食鳙鱼时去除乙骨,可是这条鳙鱼的脑壳忒大,尾巴甩得啪啪响,一过秤足足有五十斤重。这么重的鳙鱼只有这堵河里才有呢,鱼头大而肥,肉质雪白细嫩,是鱼头火锅的首选之材。胖头鱼头大,占体长的三分之一,体侧发黑且有花斑,眼位较低。听有学问的人说,鱼脑营养丰富,其中含有一种人体所需的鱼油,而鱼油中富含多不饱和脂肪酸,这是一种人体必需的营养素,可以起到维持、提高、改善大脑机能的作用。另外,鱼鳃下边的肉呈透明的胶状,里面富含胶原蛋白,能够对抗人体老化及修补身体细胞组织,所含水分充足,所以口感很好。

“卖鱼哪!”谭老武借势放开喉咙一声吼,屁股后头跟了好大一路看热闹的人。

谭老武说,我们竹山的前身叫古庸国,列于八国之首,应为西土大国,筑都于洛邑,今天竹山县文丰乡皇城村有古庸方城遗址,那城墙历经三千余年风雨仍然屹立就是佐证。后来,楚与秦、巴三国联军大举破庸,庸都方城四面楚歌,遂为三国所灭,韬光养晦的楚庄王实现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壮志。苦于秦楚两国疆域相连,在两大强国近四百年的战乱中,古庸旧地朝秦而暮楚,昔日的古都方城不断地变换着两国战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显然,这样的生存境遇是一个曾经拥有辉煌历史的族群不能承受的。早在灭国之时,庸国人就开始了悲壮的迁徙,去寻找新的家园,在四面强敌、遍地狼烟中,他们的迁徙路线没有更多的选择,只有沿着武陵山脉过峡江,进入到清江、酉水、澧水流域,而这些区域,正是现在土家族的主要分布地。幸存下来的堵河畔的庸国人,也就是我们竹山人的先祖,便带着大量的鱼干,在那不为世人所知的洞穴中逃避灭顶之灾。眼看留存的鱼干快吃完的时候,剩下的鱼干得到了洞中潮湿水分的浸润而复活,且快速繁殖,供庸国人食用,才让庸国人没有灭绝而繁衍下来。至此,庸国人为感谢鱼儿的活命之恩情,就把这种懂得感恩的鱼命名为鳙鱼。

如此说来,谭老武今天能钓到这么大一条鳙鱼,就说明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民间河长没有白当。他走马上任后,就将自己负责的水生态环境治理工作分解到故乡的每一个旧时伙伴头上,确定了具体责任人和考核奖惩办法,并通过标识牌、公告等形式向公众宣传,使得责任人难以推卸责任。这种做法,明确了责任人的职责、任务,敦促其直面问题、解决问题,也有效增强了政府力量在生态、水环境治理中的投入,对于改善我们的生态、水环境,优化地方GDP产业结构,保障经济社会的健康、持续、稳定发展,都是有利的。这样做了,堵河才有这一方秀水,鳙鱼肯定是知恩图报,自己找上门来的。可是今天庸国人的后裔都是忙忙碌碌,没人有耐心听完谭老武摆龙门阵。这些人都怎么啦?忘了先祖的本色啦,得亏这堵河鳙鱼味甘性温,能起到暖胃、补虚、化痰、平喘的作用,适用于脾胃虚寒 、痰多、咳嗽等症状。体质虚弱的人最好多吃胖头鱼的鱼头,它的温补效果很好,还能起到治疗耳鸣、头晕目眩的作用。痰多、眩晕的人可以用胖头鱼和豆腐一起煮食,怎么就治不好他们的健忘症呢?古庸国人为了自身的生存而被迫转移,我们今天可是为了自身过上更加美好的幸福生活而主动搬迁呀!同样是移民,两者大不同。他自言自语一番,顿觉没滋没味,便走到街上转了一大圈。

好货有人要,这么大的鳙鱼自然卖了好价钱,揣了一大沓花花绿绿的钞票,谭老武当然就喜过来了,回家唤过桂枝、菊香两姐妹,一人给了两百块,乐呵呵地吼叫道:“姑娘娃子呀,出门去换身衣裳,今夜赶回潘口老家去,老子带你们看戏去。”

桂枝问:“妹子,昨夜那‘尼姑哭嫁’的竹山高腔好看吗?”

菊香说:“啥歪戏呀,唱的是想郎想得心里慌,把郎画在枕头上,翻身过来把郎喊,翻身过去喊声郎,一夜喊到大天亮。姐哟,你才爱得那个那个哟,唱了两百多年还要那个那个哟,嘻嘻……”

“你个鬼东西,还要那个那个哟!”桂枝娇嗔着举手欲打,两人滚成一团花。

宛若云杉林子里冒出的栀子花,姐妹俩都长得鲜嫩可爱,黄芽儿才露尖尖儿就被春风春雨给滋润了,倒卵形的革质对生叶长得好快,腋下那广披针形的圆锥花序只待五月风一吹,荚果便会绽出丰腴洁白且又清香袭人的花骨朵儿。

“妹子,水里有朵彩云呀,那么好看,嗯?”桂枝将一颗鹅卵石甩过来,咚的一声落入龙王沟,那倒影抖呀抖的,歪了,拉长了,碎成道道彩虹了!

“你个鬼姐儿……”菊香船头一跺脚,红了脸蛋呼地跳下神驳子,沙滩上两个渔姑嘻嘻哈哈扬起缕缕红细沙,滚扑了一身沙粒,坐在龙王沟喘粗气。忽然,菊香噘起小嘴问,“姐哩,你有大事儿瞒着我。”桂枝反问道,“啥大事?”菊香不言语,掏出一个绿布包包往桂枝面前一丢。桂枝说:“妹子好大的胆哟,敢偷姐的钱包!”菊香嘴巴一撇说:“亏你还好意思说哩,钱包是空的,把我的那份还来。”

菊香直直地伸出手。她攒的钱存放在桂枝的钱包里。桂枝却把她的手一推,扑哧笑出了声。菊香说:“笑哩,耍赖账,我去爹跟前告啦!”桂枝说:“好妹儿,莫闹,听姐给你说。”菊香等不及了,催她快说,桂枝又说:“你可要把口封死。”菊香一派豪情万丈,说:“我口封死哩,比悬崖上钉死的棺材还死!”桂枝呸了一声,责备说:“妹子说话也不挑个吉利字,我们划神驳子最忌讳说这些鬼话。爹每次开船,船头总是挂上红布,事先备有雄鸡一只,要燃香、焚表、划破鸡冠,将鲜血淋洒船头,祈求神灵庇护。如果遇船中老鼠上岸,当天便不开船,另择吉日起航。”菊香才不计较这些陈规陋习呢,害得桂枝一把拉过她,嘴巴贴着耳根说起了悄悄话,说得菊香心花怒放,笑着问:“真的买啦,是啥子颜色?”桂枝一本正经地回答:“红的,鲜红的哩!”

“鬼姐儿!”菊香一高兴,双手一撑,跪直身子一扑便搂紧了桂枝。一对细妹翻身爬起来,俨然两只翠雀子一样扑进了神驳子的船舱里。

“清明鱼娠子,谷雨鸟孵儿。”堵河沿岸的渔民把鱼在湖边草丛产卵称作“娠子”。谭老武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这湖,哪里水深,何处鱼密,熟门熟路。虽说前些年他响应政府号召,随渔民上岸了,但他对龙王沟的关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清明节前夕,他赤脚站立船头,十个脚趾比常人的分得开些,像锚齿稳稳钉住船板。

有人问:“今天怎么没带黑儿?”“黑儿”是谭老武麾下的领头鸬鹚,跟了他好多年,捕鱼本事高强。谭老武叹了口气,说近些年实行禁捕,那家伙难得派上用场,每天还要拿鱼喂养,大前年把它卖掉了,也让它有个归宿。“有舍有得吧。也不瞒你讲,当时我两个姑娘都先后考上了高中,为给她们筹齐学费,我才下那个狠心。”

鲤鱼产卵的黄金时辰是夕阳落水时。此刻远瞧,龙王沟宛如一匹抖动的蓝纱。堵河边水清波平,一蓬蓬水草自湖底袅娜向上,摇摆不停,为鲤族铺下繁育后代的安谧软床。静水鲤,流水鲢,这几日,母鲤便挺着大肚子,游至静谧的浅水区。它将腹和尾部弯曲成弓形,继而拼力甩尾拍击水面,发出阵阵扑喇喇的响声,溅起水花。自然产出的鲤卵形似熟透的油菜籽,色泽金黄,散附于草叶上。整个浅水区便缀满数以万计的小金珠,在夕阳映衬下煞是耀眼。

突然,谭老武收住双桨,先前微眯的眼睛睁圆、发亮了,两耳好像都伸长了。他发现了啥子?渔船来了个急转向,冲向另一条船。原来有人瞄准产卵鲤正在撒网。顿时,一朵倒置的、灰色的花在船头炸开了,“花”坠水底,“根”攥在那人掌心。

没待桂枝、菊香姐妹俩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收网出水,一对鲤鱼随网入舱。母鲤有十几斤,频频甩尾,卵粒还在断断续续溢出。公鲤在旁不停地挣扎。

“你把它放了。”谭老武一脸严肃,命令那人。

“谭河长,都是熟人嘛,何必较真。再说,我们都是上岸渔民,靠啥过日子嘛?”

“熟人和上岸渔民就该吃绝代食?政府已经给大家安排了门路,你不去干活,还有脸哭穷?”谭老武不依不饶,一脸凛然之气。

那人哑口无言,只好拎起鱼放归湖中。谭老武跳到对方船上,蹲下身,两手刮净舱板上的卵粒,撒到水草上。那是无数尾生命啊!

这当儿,又来了个高长个子。谭老武叫他“笔杆刁”。笔杆刁是一种体型扁长、嘴翘的鱼,性情凶狠。叫了这个外号,只怕不是善茬。果不其然,那人瞄见水里有货,抄出一挺电鱼器,按下开关。待他手上电线入水,大鱼小虾便在劫难逃。

“不许下毒招!”谭老武字字如锚砸过去,挥篙扫掉他手上电线。

笔杆刁眼一斜,嘴一撇:“团老窟,你闲事管多了吧?”

“我管定了!亮出准捕证我看看。”谭老武显然也动了气,脸涨红起来。

过去,堵河渔民捕到产卵鲤,取出腹内卵团,制成食品售卖,很是走俏。于是,河里频现电鱼、炸鱼、迷魂阵围捕,连产在水草上的卵粒也被舀尽,使得野生鱼逐年减少。因此县里出台了禁捕令,鱼类产卵繁殖期更不可能发放捕鱼证,这人哪里会有?他这才矮了些身子,又见谭老武的船舱里连片鱼鳞也没有,悻悻地朝河里扔了一只纯净水瓶,只好退步离开。

明月已经升起,湖面洒满银辉,千家灯火在远处渐次闪亮。谭老武捞起水面上的那只纯净水瓶,丢进专放打捞物的舱格,拨动桨片对桂枝、菊香说:“我们莫睬他,四处瞄一瞄,大船也怕钉眼漏。”

“爹,这么认真哪,上头给你发补贴啦?”桂枝忍不住问。

谭老武摇摇头说:“不给补贴也来,我得对得起政府对我的那份信任。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放得下心吗?”

菊香明白了,爹当这个民间河长是在做义工,当得很不容易。

船划近河中一块浮田。它像长十几米的一个无人小岛,长满植物。利用水花生、水浮莲、狐尾藻等水生植物根系,可以减轻水体富营养化,促进水质净化和生态恢复,也为鱼类和鸟类创造生息环境。

一条鳜鱼扑哧一声跃出水面,击起圈圈涟漪,须臾便没了踪影。水风吻着河面,此刻空气仿佛是甜的。谭老武深吸几口,对一双女儿说:“前些年浅水区被挖沟筑垄种黑杨,深水区被圈为私家池子养珍珠。外地人就耻笑我们,龙王沟连一片鱼鳞也难见到,还自称有啥子龙王,趁早改名吧。这话多难听,想想也是,河里缺少鱼,不愧对祖宗吗?”

桂枝说:“龙王沟以前太累了,好比你只能负重一百斤,强行背负两百斤,你能承受吗?”

谭老武说:“对着呢,听说你们写文章都讲究留空白,怎么就不能给堵河也留点空间呢?”

为堵河留空间,就像写文章留空白,这个新鲜的比喻菊香还是第一次听到。除了心头一震,她还可用啥子词来形容呢?在秦巴山区腹地,像堵河这样美不胜收的河流已经很少了,多数已成为小片水洼或是港汊,如同摔成碎片的镜子,不再有“带天澄迥碧,映日动浮光”的浩渺气象。即使有千诗万赋,又怎能将它拼贴完整?更重要的是,很长的时期里,江河湖海确实累了,瘦了。累在万顷烟波被非法围垦、肆意种养取代;瘦在被无节制地榨取,水质、泥质退化甚至恶化。平湖锦帆、远浦白鸥、“表里俱澄澈”的诗意之美渐渐消逝。大自然宽容了我们,那是它拥有平静阔达的胸怀,而我们实在该为它做修复了!

“幸亏上面下令清除了湖边黑杨,珍珠也退养了,才有今天的安宁。”谭老武对菊香说,“你看看,你看看,鸟儿已成常客,近两年黑鹳、东方白鹳、中华秋沙鸭也来了,晚上吵得人睡不安生。”

“爹,现在的堵河是不是有点不堵的味道了?”菊香还在问。

“对着呢,我闻到了满河的馨香。”谭老武竟然甩了个新词。

菊香接过话茬说:“我也闻出来了。姐,你说那鸟儿们也闻到了吗?”

桂枝莞尔一笑:“当然。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鸟类的嗅觉、听觉、对大自然的感知程度,优于人类很多,它们是用自己的言语感念龙王沟的脉动啊!”

河波涌碧,星辉满天,渔船载着一家三口,驶向更加宽阔的水域。谭老武幸福满满的口气透出些许遗憾:只是如今呀,满河渔火我们是看不到了,就是听一听渔谣也得撞运气哟。

哥哥莫捕三月鲤嘞哎,

万千鱼子在母腹内哟;

哥哥莫打三春鸟嗬嗬,

巢中幼子望母归啊伙计,

以命惜命莫犯罪咧……

或许是不愿让我失望吧,谭老武自己又放开喉咙唱起了竹山高腔,荒腔走板的音律中吼出了几分忧伤,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穿透力,直抵姐妹俩的心扉。桂枝在想,难怪孟子说,“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庄子也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人类与动植物共同组成这个世界,每一种生灵都拥有自己的生命价值。敬畏自然,友善万物,我们才能与之共生同处啊。

谭老武把自己的新根据地开辟在堵河下游辽瓦段,这里碧水与蓝天一色,跟自己的移民新城也是浑然一体。岸边的茫茫林海、苍翠竹园,三五一簇、错落有致的农家屋舍,倒映河中,如同丹青妙手描摹出的一幅幅山水画卷,无限风光尽收眼底,美不胜收,正是移民们寄托乡愁的天然所在。

过了端午节,喝罢栽秧酒,天气就一天比一天要热了,每天下午都有好多人到这里来游泳。夕阳衔山染红河水的时候,穿着泳衣的艳丽女子夹杂在粗犷的汉子中间,花蝴蝶般地散落在沙滩上。谭老武虽是在堵河闯滩长大的船老大,这景致毕竟在这“鸡鸣三省”的地界很少见,弄得他喉咙直痒痒,吭吭干咳。

还是一个他十分敬重的人物令他大大开化了一截。那天一个穿三点式的中年妇女走过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谭老哥,进了城还干老本行啊?”这鬼地方还有人认得自己?他定睛一看,原来那妇人竟是县移民局的向大姐。当年动员移民建镇,还算见过世面的谭老武开始并不愿意,推辞说:“祖祖辈辈在老家这边,各有各的山坳,各有各的坡,我常年在堵河上钓鱼,外人不干扰,心里蛮踏实。突然之间搬到新地方,一望无际的只有车和楼,我一天不沾水心里就发虚。”向大姐开导了好一阵子,比上比下比长比短比古比今,硬是把移民新城比成了人间天堂,他谭老武无话可说才答应下来的。

向大姐说:“嘿,谭河长,听说你的两个姑娘水性都很好,我们想请你帮点忙,让她们到移民局来上班。我们二级单位下面有人入股办了一个公司,叫啥子女娲水上娱乐城,委托我帮他们招收几个游泳教练。”

谭老武一惊:“啥子?这炼石补天的女娲啥子时候要入水戏龙啦!”

“反正都是抟土造人。”向大姐不以为然,“你如果中意就填招工表,月薪四千元,还不包括客人给的小费。这事请你考虑一下,到时候你可不要舍不得哟!”

“舍不得,怎么会舍不得?怕钱多了咬手啊!”谭老武的手还是被那双白胖白胖的手给握住了,额头上猛然沁出了汗珠。等到向大姐抽身走了,望着她那走开的背影,他才吐了一口长气。

“爹,有这等好事,我们决不给你丢脸哩!”谁知两姐妹听了父亲带回来的消息,跟他的反应竟然是云泥之别,喜不自禁地露出一口白牙。

“想飞走,喂不熟——那个鸟娱乐城有啥子去头?眼皮浅啦!”

搬到移民新城之前,谭老武还没有发现哪个小媳妇大姑娘敢下河洗澡,甚至违反祖宗规矩游泳,在那么多臭男人面前显山露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两个闺女也干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是在县城里读中学时偷偷学会的,直到前几天才露了馅。

“喂,妹子,你过来。”那天歇晌了,菊香坐在方潭沙滩上,偏过脸去看旁边躺着的三个“比基尼”。其中一个女娃就可着嗓门朝她喊,手里晃着一张百元的钞票。菊香在犹豫,那女娃又叫道:“我们在喊你哩,去,帮忙买三听椰奶三斤板栗,剩下的是给你的小费。”

菊香朝那三个“比基尼”笑笑,用沾沙的手抹了抹汗,就要过去。桂枝撩起衣角扇风,没好气地瞪了菊香一眼,说:“妹子,她们没长脚呀,我们移民又不比她们城里人矮一篾片儿,要你去侍候?”谭老武吭吭地干咳了两声,菊香的脚缩回去了。

堵河边到处是树,总有悠悠河风吹拂过来,日头只在中午一晃就过去了,板栗、核桃和时令鲜果四季飘香。移民新城那边人居环境不错,也是山绿水秀、鸟语花香,可连地坪都是浇铸的水泥板,日头亮晃晃的,从早到晚挂着烤得生疼,这沙滩上连个躲闪的地方也没有。看到四周的草木被晒得低头弯腰,谭老武的心头也是慌慌的,昂起头冲那摆饮料摊的大声喊:“卖凉水的伢子,摊上还有几多?”摆饮料摊的小帅哥答道:“二十五听椰奶,十听冰茶,还有九瓶冰镇纯净水。”谭老武说:“还有板栗之类的吃货没有?”小帅哥说:“很不巧,今天没带。”谭老武高声武气地吩咐说:“只剩这么点了,好呀,送过来,我全买下了!”菊香很诧异,说:“爹,你咋买这么多?”谭老武亮开嗓子说:“多啥子?这阵吃不完,做活路再灌哩,看乡巴佬这粗喉咙,吞不吞得下?”摆饮料摊的一下子做了笔大生意,小帅哥心里很美气,乐得冲着沙滩做了个怪脸,三个“比基尼”顿时气白了脸。

谭老武把三个“比基尼”都气跑了,心里好舒坦,翻翻白眼,乐呵呵地拉开盖儿伸长脖子灌椰奶。抹了把嘴,扭过脸来,他心满意足的脸上陡然投下一道阴影。桂枝、菊香正在欢天喜地捧着冰茶和冰镇纯净水喝,绷在身上的粗布衣裳汗巴巴的,手和脸都是花的。谭老武又不禁望了望河边的那些穿鲜艳泳装的女娃,记起了啥子似的,嘴角浮出隐隐约约的笑意,一挥臂像赶鱼鹰扑江:“你们是我谭河长的姑娘咧,也去冲冲凉嘛!”

两姐妹面对面挤挤眼睛,一笑,脱下外衣外裤,向水中跑去,一伙时髦男女冲着她俩那身红兜肚花短裤怪声嚷:“嗬嗬——快来看呀,秦巴女娃投河喽!”

桂枝、菊香纵身扑进河里,泼剌剌舒展浑圆的手臂,扭摆柔软的腰肢,如两尾灵活的大鳙鱼直朝下游崩滩湾冲,更是堵河长大的渔姑!渐渐地,岸边的叽喳讪笑声平息了。

谭老武心头好安逸,用手抓着后脑勺,脑壳微微埋着,眯缝着眼扫了一下沙滩,脸上每条纹沟都汗渍渍的,在阳光下闪亮。他仰起脸,又把一瓶纯净水灌下肚,神气活现地飘飘然了,大大咧咧地叫:“好了,姑娘咧,上船回移民新城喽——!”

听见爹在喊,桂枝、菊香掉头朝船边游去。突然,谭老武咧开的大嘴合不拢了,在神驳子上直跺脚。他娘的,姐妹俩游进浅水里,霎地立起身子,那红兜肚花短裤被水浸透了,紧贴在肢体上让夸张的曲线纤毫毕现,教世人把崇山峻岭的千沟万壑看得一清二楚,活脱脱是田家坝的著名景观美女晒羞。

一个不省事的后生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把岸上水下的人都叫成了呆头鹅,那五颜六色的沙滩炸开了。两个渔姑吓得转向潜下了水,一头朝深水区里钻。

谭老武气呼呼地跳上神驳子,撑篙射过去,划到深水处,将水溜溜的两姐妹拖上来塞进船舱,然后哗啦哗啦几篙水,把神驳子撑入崩滩湾。泊了船,他还怒气未消,嘴黑脸青地骂:“给老子丢人现眼!老子又不差那几个钱,难道只有城里人才晓得臭美呀?”

两姐妹挤在神驳子里,又羞又怕,满面泪水。

谭老武感到很沮丧,神驳子向下游崩滩湾漂去,曲折蛇行的河水是湛蓝湛蓝的,荡涤出一片纯洁干净、无污无染的清静世界,更重要的是跟那些晾干鱼的拉开了距离。不过,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水风仍把方潭沙滩上的嬉笑声送过来。姐妹俩就更忍耐不住了,不时偷眼朝那边望。

要是往回,谭老武这时候肯定就要吭吭两声,骂句贱眼皮,但这次他却破例没有干咳,莫非是两姐妹那眼热劲牵动了他的啥心事?

桂枝、菊香拿着游泳衣,在闺房里左比右试看不够,啥子城里妹儿、乡下渔姑,不就是胡萝卜跟啥子,比差那么一点点皮吗?以前在潘口乡听人说,别看街上的姑娘娃们穿红披绿坐宝马,其实都是嚼咸菜喝米汤忍着馋从牙缝缝里省下来的。现在移民进了城,对新生活有了亲身体验,两姐妹相视一笑,就凭自己这般模样,日后哪点不敢跟她们比个高下!

菊香说:“姐,这衣裳够露够靓的,爹让穿啊?”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刚到移民新城那阵谭老武就曾骂那些沙滩美人鱼是淫荡的骚堂客,怎么能让自家的姑娘妖精八怪似的?

桂枝想了想,说:“妹子,落黑爹要回潘口老家给叔伯姥爹跳丧,肯定还要呷酒苞谷烧,我们今晚就跑远点,到韩家洲去尽尽兴。”

韩家洲那洁白如银的大沙滩更是天赐地造。要是时辰还早,还可以尽情享受阳光,看鸭飞鹜落,听渔舟唱晚。菊香一听,喜上眉梢,一蹦三丈高,说:“好哩,晚上大月亮。”

大街上车声渐渐稀疏,月亮皎洁,透过高山峡谷在沙滩映下袅袅婷婷的人影子。墨黑墨黑的韩家洲还是响滩头,溪水从山上淌下来就咕噜咕噜叫,开成落差,溅起团团银花。

桂枝、菊香穿着红艳艳的游泳衣,伸直身子仰卧在沙滩上好久没出声,青春勃发的乳峰匀匀起落,眸子睁得大大的。月华如水,氨纶纤维织物能映照柔和的光彩,又细腻地勾勒出少女富有弹性的身姿,娇美得给人以全新的感觉。

菊香说:“姐哩,你晓得自己像啥子?”

桂枝没有回话,沙滩也像睡美人柔嫩滑腻。沙是太柔软了,仿佛天然硕大的白色地毯,柔软而又熨帖,在沙滩中徜徉,心中有一种难得的悠闲、惬意。疲倦、忧愁、烦恼都会抛到九霄云外,思想、身心幻入仙境,令人心旷神怡,遐想万千。

菊香还想说啥子,桂枝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妹子,别说话,你竖起耳朵听一下啊——”

崩滩湾那边,谭老武哼着竹山高腔漂了过来:

桃子没有李子甜嘞哎,

郎口没有姐口甜哟,

前年六月亲个嘴嗬嗬,

今年六月还在甜啊伙计,

新旧甜了两三年咧……

在爹荒腔走板的竹山高腔中,姐妹俩撒开脚丫子,骑上摩托就可着劲儿跑进了移民新城,一头扎入闺房里不露面。

谭老武一定是喝多了酒,脚头轻飘飘的,近了,高一语低一句的歌声也断了,一股酒气合着一股烧腊味钻进屋里头。他在外头呷了酒,总要带一包美味回来让一双女儿解解馋。菊香忍不住偷偷扯开门,看爹走了,就咂咂舌说:“好香好香!”桂枝问:“啥子?”菊香等不及,抓起一块卤麂后腿肉就啃上了。桂枝羞她说:“妹子真馋猫,你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个纸包包呀?”“咦。快看看,是啥子东西?”菊香用手一翻,见是两件新崭崭的游泳衣,也是红艳艳的,所不同的是显而不露,又精巧地突出了胸脯和臀围部分的花边式设计,还有一根装饰性的腰带,别有一番时装外套范儿。爹是啥时候赶夜市了?两姐妹打开铝合金门窗,一双脑壳探出去,只见月朗星稀,谭老武矮矮的背影水银般地泻在门前的水泥道上,晃晃摇摇地朝前倾着,往韩家洲那洁白如银的大沙滩走去。

跟从前一样平平常常,看惯的了,今夜她们看父亲的背影却不一样了,心里暖洋洋,也像是醉了苞谷烧——爹进了移民新城硬是变了,看他一步跨上神驳子,船一浪荡,他稳一下,又低声哼了一句皮影戏里的词:“哥呷葡萄莫性急哟喂哟嗬哟——”

这回是桂枝带的头,穿着泳装就往沙滩上冲,一个猛子就赶上了那快划到韩家洲的神驳子。“爹要出堵河去看外面的世界吧,我和妹子也想跟你一起去哩!”桂枝说。

“好咧!堵河过了是汉江。汉江可了不得啦,是长江最长的支流,在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现在被誉为‘东方的莱茵河’,其中丹江口工程已成为华中电力系统最重要的调峰、调频电站之一,也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保证一汪清水进入北京、天津地区的重要引水水源。流域内建成大中小型水库两千七百余座,总库容近三百三十亿立方米,还建有大量的沿江涵闸、泵站,具有防洪、发电、灌溉、航运等多重效益,是保证沿江两岸农业生产以及乡镇供水的重要设施。”到底是小水电站的退休工人有水平,谭老武答应得挺爽快,把年轻时候学到的知识和平时开河长碰头会议积攒的一些存货都一股脑儿倾泄出来了。

“这么说,只要绕过堵在汉江河口的韩家洲,峰奇洞诡峡险的堵河就堵不住我们前进的脚步哪!”菊香高兴地接过话茬。

“说得好。妹子,你啥时候会吟诗作赋哪?”桂枝问。

“我们移民本身都是诗人嘛,咱爹好歹也是个河长,掌管这一方水土哩!”菊香笑得很得意。

问答之间,神驳子出了韩家洲,直插豪迈奔放的汉江。顺流融入梦想中的大河,桂枝睁着眼想看个明白,菊香却在船舱里睡着了,还说着梦话呢。至于她说的是些啥子,谭老武摸头不识脑,大概只有桂枝听得懂。

沉沉夜色,锁不住江河奔流归海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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