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靓 梁晓玲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关键字：新兴；重叠；象似性

一、引言

近年来，网络上出现了各种新兴重叠现象，这些新兴重叠在形式上和意义上都不同于常规的重叠，在重叠的形式、重叠的意义、可重叠词语的范围等方面，都突破常规，呈现出开放性特征，且形式灵活不羁，意义主观随意。

（1）人人人人人人你人人人人人人，我们何时才能错峰休假。（新华社新媒体2019-05-06）

（2）长大前：玩玩玩玩玩去哪玩；长大后：吃睡吃睡吃睡吃睡。（新浪微博2019-10-04）

（3）寒流马上马上马上就来了，冬天的厚帽子预备好了吗？（新浪微博2019-10-23）

（4）可可爱爱！三只憨态可掬的雪豹幼崽现身新疆玛纳斯南部山区。（央视网2019-11-08）

（5）时间猝不及防又溜走，生活总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头条新闻2019-11-28）

例（1）中重叠格式的两端为N个单音节名词“人”不定量重叠，中间夹了一个“你”字，利用文字格式绘制一幅图画：“你”被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常规情况下，“人”如果重叠的话，只能重叠为“人人”格式，表示“每一个”的语法意义，而例（1）在重叠次数、重叠后与“你”组构的格式以及所表达的意义上，均突破常规。例（2）前半部分是动词“玩”不定量重叠，后半部分是两个动词“吃”和“睡”先组成“吃+睡”格式，然后多次重叠。这同样不同于常规的动词重叠。例（3）中副词“马上”常规情况下不能重叠，例（4）形容词“可爱”的情况相同。例（5）是四字格“起起落落”的特殊重叠，通过增加其中一个构成成分的数量来凸显这一成分代表的含义。

这些重叠格式的共同特征就是有意识地用语言的形式去映照客观生活的真实面貌，最大程度地利用语言符号的象似性来描写客观现实和心理现实。

象似性指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也即语言的形式和内容之间有一种必然联系，两者之间的结合是可以论证的，是有理可据的。[1]基于皮尔士19世纪末提出的符号三分法，语言学界将象似性分为映象象似性、拟象象似性和隐喻象似性三大类。其中，映象象似性包括语音象似性和形象象似性；拟象象似性主要包括距离象似性、数量象似性、标记象似性等。新兴重叠格式主要与映象象似性、拟象象似性有关。网络新兴重叠格式主要与语音象似性、形象象似性、数量象似性、标记象似性等关系密切。

重叠本身就是通过增加语言单位的数量来表达“量增”的意义，因此，所有的重叠格式都属于数量象似。但是，在数量象似的基础上，不同性质的语言单位的重叠格式还可以表达“量增”之外的各种各样的格式意义。本文把重叠后仅表示“增量”义的重叠格式称为数量象似，另有其他格式义及语用义的重叠格式根据其主要特征分别归为其他类型。

王寅（1998）认为有标记项是指在一对成分中带有区别性特征的成分，具有非常规性，有标记现象与特殊的意义相联系。[2]新兴网络重叠格式均突破常规重叠的形式和意义，因此，都是有标记的，属于标记性象似。本文把一个重叠格式内部通过有意识地对其中某一个构成要素进行特殊标记从而实现凸显该构成要素的象似性重叠类型称为标记性象似。

二、新兴象似性重叠格式的类型

（一）映象象似性重叠格式

映象象似性指语言符号的声音或外形与其所指之间存在自然的联系性，它主要存在于单个语言符号当中，但有些语言符号组合构成的句子和语篇同样具有映象象似性。

1.语音象似性重叠格式

语音象似性，又称听觉象似性，指语言的语音直接或间接地模仿世界的声音。拟声词重叠格式通过语言形式模拟动作事件的声音，直接与意义发生联系，形象逼真地展现现实世界中的动作或事件，借此将书面文字带来的视觉效果转换为某种听觉效果。例如：

（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度爆笑新闻震撼来袭！笑到变形！（《广州日报》2019-12-09）

（2）冬天到了，北风呼啦呼啦呼啦。（新浪微博2019-11-13）

（3）这个真的太好笑了，鹅鹅鹅鹅鹅鹅鹅鹅。（新浪微博2019-12-15）

新兴拟声词重叠格式在重叠数量或词形的选用上往往突破常规。例（1）和例（2）数量上不同常规，例（3）中“鹅鹅鹅鹅鹅鹅鹅鹅”指大笑时因为嗓子倒气的频率快而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声音，这种声音与鹅的叫声相近，因此有“笑出鹅叫”的说法，然后干脆用“鹅鹅鹅鹅鹅鹅鹅鹅”转指笑声。

拟声重叠格式也有由两个不同拟声词构成的，例如：

（4）哈哈哈哈嗝!笑掉下巴是真的吗?（人民网2018-10-12）

（5）看滚滚打嗝，这小奶音，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央视新闻2018-07-25）

例（4）、（5）中“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除了“拟声”之外，还分别描写了“笑到打嗝”和“笑到打嗝却停不下来”的过程。

2.形象象似性重叠格式

形象象似性指语言的排版印刷与其所表达的意思之间存在某种象似关系，其可通过特别的形式安排将意义内容更加形象地表达出来。

象似性手段在网络语言中的运用由来已久，它最初以词形象似的方式呈现，即通过字符形貌特征的叠加临时创造出一些语言单位，如“又双叒叕”“火炎焱燚”等。其中“又双叒叕”表示某种事物变化更替相当频繁或某件事情反复出现；“火炎焱燚”表示火势越来越大或形容某人某物越来越受欢迎和追捧。由于汉字临时组合这一方法存在诸多弊端，如生造汉字、读写生僻、使用不够自由等等，因此语言使用者们再次挖掘语言的潜力，创造出各种更具开放性和随意性的形象象似性重叠格式。根据重叠格式的象似特点，又可分为静态映像式象似和动态描摹式象似。

静态映像式象似重叠主要利用多个名词的罗列形式营造出形象可感的画面与场景，使难以言明的丰富意义以图示的方式进行呈现，并间接地创造出意义联想的空间。例如：

（1）五一出门人人人人人人……世界那么大，我好想回家！（澎湃新闻2019-05-05）

（2）国庆假期的故宫：人人人国旗人人人国旗人人人……（《北京日报》2019-10-06）

这类重叠格式的意义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在不同使用场景中，可以表达不同的情感和意义。例（1）中“人人人人人人人”利用多个名词的罗列，除了描绘出人潮涌动的画面外，还表达了人多拥挤，不适合出游等意义。例（2）中“人人人国旗人人人国旗人人人”描摹出国庆期间众多游客纷纷手持国旗游览故宫的壮观场面，表现了广大人民群众高涨的爱国热情。

动态描摹式象似重叠通过语言单位的数次重叠摹写同一事件重复发生或者不同事件交替重复发生的过程，这种特殊的重叠格式除了起到描摹作用外，也具有表达某种主观情绪或感受的语用功能。

（3）刚刚过去的双十二，你又买买买了吗？（《人民日报》2019-12-14）

（4）堵堵堵！交通高峰期，泉州多个高速收费站排长龙。（无线泉州2019-09-04）

（5）降降降降降，“二师兄”五连降。（《人民日报》2019-11-19）

例（3）中“买买买”描摹了不停购物的过程，表现了购买次数以及购买物品数量之多。例（4）中“堵堵堵”一方面描摹了堵车时间之长，另一方面也描写出车辆大面积拥堵的场景，表达了堵车所造成的烦躁情绪。例（5）中五个“降”连用，映写猪肉价格的五连降，既描写了连续降价的过程，也表达出降价幅度之大，以及说话人对此事的惊叹。

（6）漫长的冬天即将开始，一到冬天就是饿饿饿吃吃吃胖胖胖。（新浪微博2019-10-03）

例（6）中“饿饿饿吃吃吃胖胖胖”是不同动词先叠加后组构的重叠格式，映写冬季不停地饿不停地吃不停地胖的事件进程，同时该格式也表现了事件的时间及因果顺序，传达出对饮食体重不可控制的无奈心理。

（7）改稿子睡觉改稿子睡觉改稿子……唯一的调剂是中午看娃画Q版奥特曼。（新浪微博2019-11-09）

例（7）描写“改稿子”“睡觉”两个事件交替复现，表达了生活单调无聊及由此产生的厌烦情绪。

也有通过数量短语的重叠格式描写事件的动态过程的，如：

（8）没关系，事情总会一件一件一件一件完成的。（新浪微博2019-12-17）

数量短语的重叠常规上是重叠两次，表示按次序进行的语法意义。例（8）中“一件一件一件一件”在重叠次数上超出常规，重叠格式的意义也更加丰富，除了表示按次序进行外，也表现出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不间断出现，含有调侃意味。

(二)拟象象似性重叠格式

拟象象似性指句法结构映照认知结构的现象，即当一语言表达式（长短、顺序及构成成分之间的关系）与所表达的概念、经验有一致性时，我们就说这一表达式具有象似性质。[3]

1.数量象似性重叠格式

语言形式的“量增”，必然导致概念意义的“量增”。[4]本文的数量象似性重叠指语言形式的“增量”所导致的格式义主要是“增量”，较少蕴含其他意义的重叠格式。主要包括单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形容词和副词的非常规重叠格式。

（1）辣辣辣辣辣辣……内江那些辣得打颤的美食，你敢来挑战吗？（内江第一城网站2019-05-19）

（2）当别人都在甜甜甜的时候，只有我在丧丧丧。（新浪微博2019-11-10）

（3）冷冷冷冷！河南、湖北、湖南等地降10摄氏度以上。（中国新闻网2019-04-08）

例（1）—（3）为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常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一般重叠两次，而新兴单音节重叠格式在重叠次数上是开放的、随意的、灵活的、通过重叠次数的加量来表达意义的加量。

（4）冬装又厚又重，难免会让人臃臃肿肿的！（搜狐新闻2016-10-27）

例（4）为新兴的双音节形容词重叠，主要特点是一些常规不能重叠的双音节形容词也可以重叠，重叠后主要表示增量。

（5）广东人的养生之道实在太太太太太太野了。（南方新闻网2019-10-22）

（6）今天项目组里有一件超超超开心的喜事。（新浪微博2019-11-15）

（7）康辉的vlog又又又更新啦！这次带你去看爱琴海，探访比雷埃弗斯港！（央视新闻2019-11-12）

（8）最详细实用的修眉教程，新手必必必必看！（新浪微博2018-05-01）

例（5）—（8）分别为单音节的程度副词、频度副词与情态副词的重叠，重叠次数不定，这些副词常规情况下不能重叠，新兴重叠格式通过形式的多次叠加来表达增量。

（9）盼星星，盼月亮，我们2020台历马上马上马上就要“出生”了。（新浪微博2019-12-14）

例（9）中双音节时间副词“马上”常规情况下不能重叠，这里多个“马上”的重叠表达时间的迫切。

2.标记性象似重叠格式

本文所说的标记性象似重叠专门指在一个语言形式内部通过特殊标记某个构成成分而使其获得凸显，从而表达特殊含义的象似性重叠。主要表现为一些四字格的特别重叠格式。

（1）新一轮降雨3月才开始！何时能雨雨雨雨雨过天晴？（人民网江苏频道2019-02-27）

（2）每到期末，人家是查漏补缺，我是查漏漏漏补缺缺缺。（新浪微博2018-10-17）

例（1）中对四字格“雨过天晴”中的一个成分“雨”多次重叠形成“雨雨雨雨雨过天晴”形式，利用数量的对比凸显“雨”这一构成要素，以此摹写连日降雨的气象情况，表达了对阴雨连绵天气的厌倦和对“雨过天晴”的期盼。例（2）是“人家”和“我”的对比，通过“缺”和“漏”数量多少的比较凸显“我”问题之多以及与他人的差距。

（3）生活不就是有得有失失失失失吗？（新浪微博2019-11-05）

（4）周六的忙忙忙忙忙里偷闲。（新浪微博2019-11-05）

（5）生活就算时好时坏坏坏坏坏，我也要苦苦苦苦中作乐。（新浪微博2019-07-13）

例（3）—（5）中，原四字格都包含两个反义对立的语素，通过多次重叠其中的一个，主要是消极的一个，使两个对立的语素在数量上形成明显反差，凸显某种消极状态，实际上是以调侃的方式表现面对生活中的重重困难，依旧积极乐观的状态。

（6）做广告真的是穷穷穷穷穷穷穷极一生。（搜狐新闻2017-06-14）

（7）王晶导演电影产量很大，但是质量参差不齐，当然这么说也不准确，那不能叫参差不齐，那叫参差差差差差差差不齐。（《吐槽大会》2018-11-26）

例（6）利用“穷”的多义性特点，通过多次重叠“穷”使人由“穷尽”的穷联想到“贫穷”的穷。例（7）巧妙利用“参差不齐”中“差”的多音多义特点，多次重叠“差”来凸显作品质量的“差”（chà），机智诙谐。

新兴四字格类重叠格式打破四字格结构固有的形式，通过重叠其中某个成分使其得到凸显，使其他成分成为背景，从而改变了四字格原有的意义。由于四字格多具有庄重严肃的书面语体色彩，重叠之后在语体色彩上与原格式的反差较大，因此多用于调侃，形成诙谐幽默的语用效果。

三、结语

任意性是语言符号的本质特征，但语言形式不完全是任意的，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语言符号象似性研究逐渐深入。网络新兴重叠格式充分利用了语言符号的象似性，是对语言符号任意性的一种突破。

网络新兴重叠格式力求运用语言符号对客观现实的场景、事件过程以及心理状态进行映像式摹写，充分挖掘语言的潜力，给亟待表达的社会现象和现实场景更为贴切的语言表现形式。相比于传统重叠格式，新兴重叠格式都是有标记的，因此具有更加复杂的格式意义，除了重叠增量外，还能摹状绘景、表现说话人丰富的情感态度。

网络新兴重叠格式产生于更具开放性和随意性的网络语言环境中，契合了语言使用者求新求异与追求个性化的表达需求，因此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展现出极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