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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尼采生命美学思想

2020-01-25刘玲

关键词:西方哲学基督教尼采

刘玲

摘 要:尼采以身体为出发点,以身体为准绳,对西方哲学、基督教思想进行批判,对生命和充满生命活力的艺术进行赞美。在精神层面上,尼采以希腊艺术和东方宗教作为自己的寄托;在现实层面上,尼采以超人道德或超人意志作为自己的向标。尼采的美学思想是始终建立在身体基础或感性之维上的生命美学思想。

关键词:尼采;身体;西方哲学;基督教;生命美学

中图分类号: B516.47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20)05-0037-07

尼采的美学思想,无疑是以生命为基准,从生命本位出发的生命美学思想。从《悲剧的诞生》到《权力意志》,无论是对希腊狄俄尼索斯精神的顶礼膜拜,还是对现实空气、环境质量的重视,尼采无疑始终都是在善待生命、高扬生命。尼采对于生命的重视,首先表现在他对身体的重视、对肉身的爱戴上。其次,尼采对生命的重视,表现在他对精神生态的重视。周国平说,人要把自己当作精神性存在加以尊重。也就是说,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就是人是一个精神性的存在。尼采在44年的生命历程中,写了厚厚的26卷著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对精神的滋养。他对人的挑剔,对自己智慧的信心,对一切愚昧现象的批判和嘲讽,是对精神生态重视的极致。

无论是对肉身还是精神,尼采都要求达到一种内外一致的完美或完善,在生命形态上,尼采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尼采以身体为出发点,对西方两千年中的丑陋、丑恶的思想观念进行无情的批判,对他心中认定的美的东西大力弘扬。

一、尼采对身体生态的基本要求

(一)对身体的重视,尼采有具体的要求

尼采要求自己所居住的地方,环境要好,空气要好,水要好。他厌恶不好的自然环境,“环境不洁净我会死的”[1]19。他曾经在巴塞尔这个地方无奈地呆过一段时间,但不喜欢那里的气候。他认为天才有赖于干燥的气候和洁净的空气。“这些琐屑小事——营养、地域、气候、修养,一切自私自利的诡诈——这是超越一切的概念,比迄今为止人们所认为的一切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应当开始再学习。”[1]39他认为,人的身体应该强健有力,充满活力、充满激情、充满强有力的意志。身体应该洁净、高贵,形象应该漂亮,所以尼采看不起丑陋的人。比如,他对苏格拉底进行讽刺和挖苦:“人们知道,人们甚至还看到,他是多么丑陋。”[2]84尼采对自己的长相与气质非常自信。他有洁癖,生理和心理的,心理的洁癖使他喜欢孤独,他无法忍受别人身上的缺点,所以无法与人相处。他写道:“这种洁癖使我在交往中经受了不少对耐性的考验。”[1]19“我整本的《查拉图斯特拉》就是一首盛赞孤独的酒后狂歌,或者,假如人们明白了我的意思的话,是一首盛赞洁净的歌……”[1]19由此可见,他对环境和身体的要求是他对自己心灵的要求,洁净不染杂尘是他心灵喜欢孤独的写照。

(二)“一切从身体出发,以身体为准绳”是尼采的口号

历来的西方哲学,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基督教神学,到理性主义者们,都对肉体持否定态度而把灵魂放在第一位。柏拉图认为,“肉体是灵魂的牢笼”,认为人一辈子要不断地修炼肉体,防止或减少灵魂被肉体遮蔽,才有可能使灵魂得以洁净和升华。苏格拉底之所以能视死如归,也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死亡对他来说,不是完结,而是另一个开始。他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肉体的束缚,成就了灵魂,他感觉自己清净了,轻松了。但尼采不仅在《偶像的黄昏》中对苏格拉底大力讨伐,而且在《权力意志》中呼吁“要以肉体为准绳”[1]152,要正视肉体,要从肉体出发,因为“肉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1]152。“肉体是更为丰富的现象,肉体可以仔细观察。肯定对肉体的信仰,甚于肯定对精神的信仰。”[1]178他对肉体的赞颂简直不胜枚举,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冒出几句直接赞颂肉体的话,这些话一般出现于他对某些现象赞颂或批判之前。比如,他在谈强力意志或贵族政体时,就说到“肉体是贵族政体,统治者的多数”[1]215。

基于这一点,尼采反对任何束缚身体能量的做法。他痛斥贞洁论:“宣扬贞洁就是公开煽动违背自然的行为。任何对性生活的蔑视,任何用‘不贞洁这个概念玷污性生活,都是对生命的犯罪——都是违背生命这个神圣精神的重大罪行。”[1]49他痛斥宗教对身体欲望的戕杀,“盲目信奉基督教,此乃头号大恶——对生命的犯罪”[1]104。宗教发明出了“罪孽”的概念,“教唆人去蔑视生命这个首要的本能”[1]104。“是发明来扰乱本能、使对本能的怀疑心变成第二天性的!”[1]106尼采认为,人体内在的东西本来是第一位,第一性的,是内在于人自身的,但宗教却把它变成外在于人的用于否定人的、控制人的外在的道德律令,久而久之,这些外在的律令反倒变成了一种道德规范,尼采把此类道德叫作“奴隶道德”。奴隶道德是一切弊病的来源:“逆来顺受、贞洁、忘我和绝对服从。”[1]119在《论道德的谱系》中,尼采批判了宗教禁欲主义者奇怪的逻辑:禁欲主义者为了否定生命本身的美好,就尽可能给自己制造痛苦,然后又反过来通过信仰上帝希望依靠上帝的救赎而使自己得到安慰。禁欲主义是一种很矛盾、很变态的人生观,是一種受虐狂的表现。因为,它“企图统治的不是生命中的某种东西,而是生命本身,生命中最深刻、最强建、最基本的条件;……企图运用力量来堵塞力量的源泉;……尤其生物学兴旺的标志——美与愉悦;与此同时,它却又心满意足地去感受和寻找失败、荒废……这一切都是最大程度的悖论。”[3]81

他呼吁,“应当消灭害人虫!”[1]106尼采蔑视身体的负能量,他认为即便身体有病,人也要靠自身强大的力量保持乐观与激情,他反对颓废、软弱、萎靡不振等不良生理、心理现象。他声称:“即使重病缠身,我也从不是病态的……当生命要我付出最艰苦的努力时,我反而觉得轻松,甚至非常的轻松。”[1]39

(三)基于对身体的万分重视,尼采要破除千百年来西方社会打压身体的痼疾

尼采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树立起一批他认为积极的充满能量的东西。尽管如此,尼采也时常会在内心深处孤独地感受到,他的想法可能只是一种向往,可能最终会因为太前所未有而导致无法继存(他把自己称作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于是他就寄希望于艺术或其他东西来寻得自我的解脱。他说:“艺术是生命的巨大兴奋剂……”[2]158尼采在美学上要做的就是回归感性之维,而身体则是感性中最确切的物质基础。“没有什么东西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全部美学就建立在这个朴素的观念之上,它是美学的第一条真理。”[2]154生命与艺术不相分。尼采写着写着就情不自禁以诗来表达,写着写着就写成了诗,正是生命激情在艺术中的自然流露。

二、尼采要破的东西

(一)尼采最大的敌人是发轫于犹太教的基督教,尼采首先要破除的就是基督教

尼采以基督的敌人自居,不仅有一本专门批判基督教的书《敌基督者——对基督教的诅咒》,更在几乎所有的著作中对犹太教、基督教进行鞭笞与挞伐。基督教对人的身体进行禁锢,对人的心理进行腐蚀,对人的精神进行扼杀。除了上述尼采对基督关于身体欲望的禁锢进行批判外,在《偶像的黄昏》中,他以简洁的笔触尖锐地痛斥了基督教的种种可笑可恨之处。

通常情况下,我们批判基督教就首先批判它的原罪论。实际上这样批判的时候,我们忘了它的来源,或原罪的制定者——上帝。所以,尼采首先将矛头对准上帝这个虚构的主体。尼采认为,人们对某个有力量的事物进行崇拜,这没有问题,这样的“神”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具有给人打气鼓劲的力量,它或者是人的朋友,或者是人的敌人(对手),总之,他是具有“精气神”的神。有问题的是基督教的上帝,这个上帝“病态”“老弱”“颓废”。“这个由空无、概念和悖谬杂交而成的衰败产物,一切颓废本能、一切灵魂的怯懦和疲劳都在其中被认可了!”[2]231

那么,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上帝,能说出什么好话,做出什么好事,能将人带到什么好的方向呢,当然不能。所以,接着,尼采按照上帝的逻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批判了他一系列的错误:上帝创造了动物,创造了人以及女人,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女人带来了“科学”…“通过女人,人才享用了知识之树上面的果实。”[2]279于是上帝感到了恐慌,为了杜绝知识的增长和蔓延,他将人逐出伊甸园。并且,他通过发明疾病、困苦、死亡,不让人去思想。但这是不可能的,人仍然会思想,一思想就又导致知识的增长,“冲上云霄,直逼诸神,——该怎么办?”[2]280于是,紧接着上帝发明了战争,可是知识还在增长,干脆,老上帝就引来洪水将人淹死……通过这一系列的历时性的事件我们可以看出,其实就算我们承认自己有罪,可是罪的终极制造者却是上帝,上帝才是罪的始作俑者,是万恶之源。所以,我们要批判,必须先批判或消灭上帝。是他,创造了一切,包括人,人成为上帝的对立面,而上帝为了对付自己的掘墓者,就故意说人有原罪。而所谓的原罪,是指人有思想有头脑懂科学。上帝造人,是希望人永远处于懵懂无知状态,不要思想,不要知识。因此,为了重新让人回到他所期待的原初状态,他又费尽心机地制造了种种障碍,并且告诉人,是人自己有罪,人要赎罪。要赎罪就要听从上帝包括教士的摆布、玩弄,就要忍受现实的苦老病死,就应将希望放在彼岸,以期待重见上帝!如此种种,基督教的扭曲、虚伪、变态、丑恶被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即基督教就是最大的谎言,它制造了一系列谎言。尼采将上帝所有作为的整个过程展示出来,就是要告知世人,请不要相信基督教这种自欺欺人的神话,它是一个自导自演的骗局。

在揭破了上帝的谎言之后,尼采彻底否定了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思想。人的欲望,人的思想都是人能动性的反映。正因此,基督教害怕人的欲望,所以它认为人最好禁锢欲望,不要思想。否则,上帝很难管理人类,上帝会很麻烦。

宗教的禁欲主义就是麻痹剂,它将痛苦压抑或转移开来,抑制了人的生命力,具有催眠且颓志的作用。“缓解痛苦,各种各样的‘安慰……在那里,基督教以如此精巧、狡猾的手法,南方人的手法占卜了那种情感刺激完全可以至少暂时地战胜生理障碍者的深刻的压抑、极度疲倦和重负。”[3]91禁欲主义主张,人不应要生命的欲求,所有产生“感情”、产生血液的東西人都应当避开。

基督教对精神的控制当然更甚于肉体。在尼采看来,基督教就是一种纯粹的虚无主义,它戴了太多的假面具。它自己颓废、宿命、无所事事、悲观主义,却习惯于对天才、学者、独立精神进行报复,“因为,它以此怀疑成功者和统治者”[1]528。神就是人由于恐惧而创造或虚构出来的偶像。“神起源于畏惧!”[3]59宗教是一种自我折磨以及折磨别人的办法。宗教培养了一大批奴性意识的畜群,他们愚蠢、简单、盲从、没有主见,被人牵着鼻子走,如同行尸走肉。尼采认为这样的人就是畜群,与具有贵族精神的主人相对。被基督教驯化的人,以基督教所说的善恶是非作为道德标准,而真正的道德却已沦陷。基督教是谎言,各类司职人员就是谎言的传播者,人们活在自欺与欺骗当中。在尼采看来,基督教所谓的平等也是一派胡言。在尼采的思想中,人本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主人和奴隶之分。充满积极能量,具有强力意志的是主人,那种蜷缩在基督的脚下,庸庸碌碌、懦弱无能、消极颓废的人就是奴隶。尼采认为,倘若认同基督教人人平等的思想,那无疑就打压了强人意志,驯化了正常人,让他们甘愿被奴役,甘愿做弱者。尼采认为这样的社会简直就是“文化精神病医院和病房!”[3]87

基督教罪恶之根源在于人们虚构了一个上帝,也同时把自己虚构给上帝,从那时开始人们就丧失了纯洁。总之,尼采认为基督教有害无益,对人的身体和精神残害了近2000年。“发明‘上帝这个概念,是用来反对‘生命的概念……”[1]106

凡是对生命进行破坏的,尼采都要求他们把理应属于生命的还给生命。“人们要把发展自身欲望的勇气归还于人……”[1]247

(二)尼采对自苏格拉底或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哲学进行批判

西方自柏拉图以降的主流思想基本都是本质主义的思想。本质主义思想认为,所有事物都有固定的本质,有一个内核,依据这个内核,很多其他的东西从中派生出来。在思维上,本质主义思维是逻辑式的思维方式,认为一切事物都有逻辑可寻,都有规律可寻,是理性的,理性决定一切。譬如苏格拉底的美学思想,以及柏拉图对人的意识中的理性的强调,都掩蔽或淡化了人的本能、偶然性、感性、直觉性、艺术性,而唯独强调理性与逻辑的第一性。这些本质主义哲学家不从身体出发,而是从某个想象出来的理念、意识出发大谈特谈美、艺术,并用自己设想出来的理念、善等概念来控制或管束身体。尼采认为这太可笑了,是本末倒置。“从无限深化的日耳曼意识来看,那种苏格拉底主义显得是一个彻底颠倒的世界……逻辑学的狂热分子们就像马蜂一样让人难以忍受。”[4]25以苏格拉底为始作俑者的哲学家们喜欢混肴始末,他们把现实世界、真实世界看作概念世界的结果而把概念世界看作本源。他们认为,高级的东西不应当从低级的东西中生长出来,如果来源于他物,就应该视他物为异议,被视为对价值的疑义。而高级的东西就是指“最稀薄的,最空洞的东西”,即“一切最高概念——存在者、绝对、善、真、完满——都不可能生成,因而必定是自因”[2]93。这些“最后的、最稀薄的、最空洞的东西被设置为最初的东西,被设置为原因本身,被设置为最真实的实体(ens realissimum)……”[2]93所以,尼采认为哲学家的脑子有病,而且是“生病的结网蜘蛛所患的那种脑疾”[2]93!就是说,他们本末倒置以后,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复杂的如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并且像蜘蛛一样蹲守在自己织就的网中不能自拔。尼采痛斥道,因为人类的作茧自缚,已经“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2]93

不仅如此,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还把真善美混为一谈,他们的公式就是“理性=美德=幸福”,把基于生命感受的幸福等同于抽象化的理性,又一劳永逸地将理性与道德并列,于是,生命在他们那里毫无用处。

苏格拉底不仅在认识论、实践论上否定了生命的第一性,导致了类似于斯多葛主义的、理性的颓废主义产生,而且,苏格拉底也在方法论上即他的辩证法上浇灭了生命的火焰,而使希腊文化走向衰落。“首次认识到苏格拉底是希腊消亡的工具,是典型的颓废派。用‘理性对抗本能。坚决主张‘理性就是埋葬生命的危险的暴力!”[1]51理性或道德具有潜在的报复欲,它对抗生命的成长。颓废派所言之凿凿的“理念”“德性”无非就是用来扼杀生命本能的说辞,他们对生命充满畏惧,他们是弱者,他们需要以此等谎言来维持自我生存。对一切试图从理论上以理性压倒感性,甚至以理性扼杀掉感性的思想尼采都深恶痛绝。他认为生命就这样被驯化了。理性主义就是一种理想主义,理想主义就是一种始终指向彼岸世界的骗局。在柏拉图那里,概念就是理想形式。

苏格拉底之后的哲学家们“对表面、变更、痛楚、死亡、肉体、感官、命运、束缚和一切无目的的东西,都抱有成见”[1]134。“他们相信:1.绝对的知识;2.以认识为目的的知识;3.美德和幸福可以联姻;4.认为人的行为是可以认识的。”[1]134

尼采作为德国人,对德国的思想是非常熟悉的。他对德国精神的批判,体现在对德国思想家包括康德等人的批判中。比如对康德,他认为康德在本质上是基督教主义者。“莱布尼兹和康德——是欧洲正直理智的两大障碍”[1]94, 他们是一些制造精神“面纱”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把理性、精神、灵魂不朽以及上帝这些东西又一次搬弄出来,愚弄现实,愚弄人。

因为遵从理性主义以及预设“上帝、灵魂不朽”这些概念,所以康德,“他是个渺小的心理学家和人情练达的人……带有隐蔽的基督教价值;彻底的教条主义者……”[1]287说他是渺小的心理学家,是因为他“是义务概念的幻想家”[1]223,他认为每个人都有实现道德完善的义务心;说他人情练达,是因为他在讲不通的地方设置“神”“灵魂不朽”“物自体”等概念以求自圆其说。康德要建立的王国是一个道德的王国,而他的道德王国最终又归并到了上帝那里。他关于自在之物的说法就是一种空谈,因为尼采认为“根本就没什么自在之物”[1]190!说他是教条主义者,是因为他“带着教条主义恶习的神秘嗜好”[1]223,他很固执地为自己确立了理性主义的地盘,并建立了稳固的大厦。他“毫无希腊特色,完全违背历史,而且是个道德狂”[1]325。康德无论探讨认识论,还是审美,最终都是要达到伦理学善的目的,所以康德的哲学是一种理性主义的道德哲学。反过来,道德决定一切。凡是从主观意识出发研究现实世界且抬高形而上世界的思想,尼采都不以为然。尼采以康德的关键词“自在”“上帝”“灵魂不朽”“德行”“幸福”为线索,把康德的思想连缀起来,对他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

对黑格尔的批判主要是,“黑格尔则到处寻求理性。——人们不该向理性屈服,不该满足于理性”[1]223。黑格尔认为无论自然、历史、人类社会的发展都是逻辑地理性地向前发展的。尼采认为这不过是黑格尔构筑了另一个神话体系——理性的神话体系而已。黑格尔虽然没有将逻辑与理性归为神,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种“泛神论”。理性无所不能,理性无处不在,那这个不是泛神是什么?所以尼采说:“德国哲学的意义(黑格尔):它挖空心思构想出泛神论……”[1]203

对叔本华的批判在尼采的著述中所占比重比较大。叔本华虽然提出了“唯意志论”,但叔本华是世界的否定者,最终又成了神秘主义者。叔本华虽然是尼采的老师,但叔本华的否定意志和尼采的强力意志背道而驰。叔本华是颓废意志的代表,尼采必然要对其悲观主义思想进行批判。

尼采对卢梭极尽羞辱,而且对卢梭批判得也相当猛烈,他看不起卢梭的出身,说卢梭是出身卑微的下等人。他瞧不起卢梭咿咿呀呀的浪漫,觉得“浪漫主义艺术不过是对付有缺陷的‘现实性的应急措施而已”[1]600。卢梭是个病态的人,无教养的人,他用了女人的钱,把女人极度浪漫化,但等到女人穷困时却毫不资助。卢梭所代表的流派或群体是浪漫的、诙谐的、平淡无奇的。他们害怕社会,逃进自然,把自然當作上帝对抗社会。这些人实际上不仅是懦夫,也是个骗子,在自己的世界自吟自叹,不是真正归隐自然。卢梭的浪漫主义具有“疯狂的迷惑力(指飞黄腾达的妄想);弱者荒唐的虚荣……” [1]220卢梭是个狂热虚荣的人,缺乏统治意志,是意志上的弱者。他所鼓吹的那些思想都是一种虚弱的女性主义的思想。尼采这样评价浪漫主义,倒也是对的。即是说,消极浪漫主义其实根本上是一种幻想,是对现实的逃避和抵抗。卢梭既爱革命,又怕革命。既大谈教育,又抛弃自己的子女,他身上的弱点在尼采这里被照得清清楚楚。

对其他如乔治·艾略特、席勒、但丁等尼采也有批判。对歌德,尼采虽然很欣赏他,但也不忘了批判歌德思想中的宿命论色彩。整体来看,尼采对德国的思想家批判得极为透彻和深入,这也是源于他最为熟悉德国思想家的缘故。

总之,尼采对自苏格拉底以来的西方哲学以及哲学家们进行了全面无遗漏的批判或批评,既有对其人本身的批评,又有对其思想的批评。在尼采那里,西方两千年来的哲学或美学领域中几乎没有一个人的思想或做法是没有问题的、完美的或正确的。当然,其实尼采在批判的时候仍然是以道德为主,他认为,道德是一切的根本,而不良的道德是对生命的阉割。“迄今为止,用来使人类变得道德的一切手段,从根本上说都是不道德的。”[2]125

(三)对奴性主义的批判

尼采将道德分为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主人道德简而言之就是贵族道德,它显示的精神状态为激情、强力、高贵等。奴隶道德则为驯化了的奴性精神气质,比如懦弱、逆来顺受、认命、顺从、追求平等、同情心,以及所谓的善良、胆怯、谨小慎微、忍受负重、苟活、谦逊、中庸、宽容、犬儒、博爱、盲从,不敢有主见等。奴性道德是如何形成的?尼采认为,在古希腊那里,人是孩子,是单纯的,质朴的,当然也是充满生命力的。然而进入到文明社会以来,亦即进入柏拉图时代以及更后来的基督教时代以后,人就被扭曲了。人被扭曲的武器一个是理性、一个是基督精神,这两者使人如盆景中的植物一样变形地生长,长期下来,人的道德标准完全走向了其最初的反面。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谈到人的三种变形,按他的意思,人最终还是要变回孩童状态。中国明代李贽,大力提倡“童心說”,也是将矛头直指封建旧道德。鲁迅深受尼采的影响,看到了中国四千年历史满纸写着“吃人”二字,道德则为“吃人”道德。这道德体系中的人有“不幸”的一面,也有“不争”的一面,长期的驯化使他们“麻木”,习惯成为“看客”。尼采对奴性道德中的“不幸”并没有同情,而是将之与“不争”合在一起进行批判,遵从奴性道德生活的人就是“畜群”,是“庸众”,他们受苦受难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只有彻底否定这样的旧道德,卸却所有的枷锁,才能翻身得解放。奴性道德是生命的桎梏,只有摧毁这样的道德体系,生命本身以及生命自身的能量才能释放。

(四)对女性的蔑视

尼采瞧不起女人,因为女性的特点与奴性意识吻合。“到女人那里去吧,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这是尼采的名言。带有彻底男权主义思想的尼采一方面批判奴性意识,包括女性的特质,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女性能够翻身得解放,与男性平起平坐,他认为女性就要安心做“女性”,做奴隶。因此,尼采实则把女性排除在他的强力意志构建范围之外,这也从一方面反映了尼采偏激、矛盾、自私、极端个人主义的心理。

他不仅嘲讽普通女性为一种没有理性没有思想的“女厨子”,只会围着锅台转围着子女转,就连那些当时有成就的女性比如罗兰夫人、史达尔夫人、乔治·桑也都被他嘲讽。他认为,这三个女人是“可笑的”女人,乔治·桑不过就是一头“多产的乳牛” 。他既看不惯乔治·桑的写作,也看不惯乔治·桑的性格,“乔治·桑……和卢梭的所有作品一样,虚伪、做作、煽情、夸张。我忍受不了这种花哨的壁纸风格……当然,最恶劣的还是女人用阳刚之气、用顽皮的男孩儿的举止卖弄风情。”[2]141-142他觉得, “女人写了书,创作了作品,却失掉了本能”[1]359。总之,当尼采需要女人时,他希望女人是一种可爱的、灵动的类似于小动物式的存在,一旦女人稍稍有点成就,他就非常不满,非常厌恶,又把她们贬低为低等存在。尼采绝对是现代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者抨击的对象。

三、尼采要树立的东西

尼采要树立的精神支柱就是主人道德或贵族道德。尼采强调,人活着就要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即便生病也要积极乐观。人要追求权力,“权力概念,不论是上帝的也好,人的也好,总要同时包含损、益两个方面的能力”[1]395。人要特立独行,能够以及敢于违背大多数人的意志,要利己、狂欢。尼采以狄俄尼索斯精神为楷模,强调人要具有强健的生命意识和心理能量,要具有强大的创造力和破坏力(比如战争),要精神自由如查拉图斯特拉。为了这些,他有时甚至走向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极端,他说:“恶棍优于众人的地方在于他不平庸;傻瓜强似我们之处就在于他不甘平庸。”[1]332

尼采所依赖的平台是什么?艺术以及东方宗教。尼采崇尚的艺术前期有瓦格纳的音乐,但后来瓦格纳皈依宗教,尼采不再以瓦格纳为榜样。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盛赞希腊艺术,认为希腊艺术是没受文明干扰和宗教干扰的独立自在的艺术(属于精神的“我是”——婴儿的阶段),是完整自足的,所以尼采把精神寄托于希腊艺术。希腊艺术是人的生命力的体现,是以激情、冲动作为动力的狄俄尼索斯精神的体现。希腊诸神教虽然也属于宗教,但希腊诸神跟人一样,冲动、性力强大、喜欢参与或发动战争。神是真诚的、不矫饰的、能力有限的,跟人混同的,所以尼采认为希腊人、神是最初的状态,是值得尊崇的对象。希腊的神虽然有宗教性质,但希腊的神是感性的,和后世在尼采眼里如粪蛆一样的基督教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尼采也批判了佛教,但尼采也赞美了佛教,而且赞美的成分要大于批评的成分,他认为佛教是一抹美丽的黄昏[1]528。查拉图斯特拉也是尼采喜欢的东方神。尼采对佛教可能并没有多么深入的了解,但正如文艺复兴时期怀疑派思想家蒙田将目光投向东方的埃及寻求人生答案一样,尼采也在厌恶了西方的东西之后,将目光投向了东方。或许,这就是远方才有“诗意”的体现吧。海子有一句话“在最远处,我最虔诚”,也与此同理。

总之,在尼采眼里,基督教的神病入膏肓,坑人太深,尼采认为它是一堆排泄物的集合体,而东方的神虽然也有缺点,但最起码还关爱人、还有美好、还有人性。尼采所有思想的指向和目的,就是回归感性之美。东方的神虽然幻灭,但并不否认现实之美。所以,在精神层面上,尼采依赖于希腊艺术和东方神来慰藉自身。

在现实层面上,尼采希望自己是个超人,超人就是拥有强力意志的人,不畏于心,不惧于行,就是现实中的狄俄尼索斯。

四、结语

在阅读尼采时,我们发现尼采对西方的思想著述不仅阅读得非常全面,而且思考得非常到位,批评得一针见血。因其看得透,所以批得利。换句话说,尼采的批判不是无的放矢,乱说乱吼,而是针锋相对,见招拆招。因之,我们阅读尼采,不仅是阅读尼采,同时也是在阅读尼采之前的整个西方哲学史。尽管尼采在世人眼里是偏激的,但尼采却也是孤独的。而孤独,恰好又成就了尼采的犀利与沉思。对世俗进行有效的抵抗和隔绝,成就了尼采对个体生命中最具光彩的个性的完善,他是他自己的“光源”,他成为了他自己的“王”。

参考文献:

[1]尼采.權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2]尼采.偶像的黄昏[M]//尼采著作全集(第六卷).孙周兴,李超杰,余明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3]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善恶之彼岸[M].谢地坤,宋祖良,程志民,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

[4]尼采.尼采遗稿(1870-1873)[M].赵蕾莲,译. 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5:25.

Abstract:Taking the body as the starting point and the body as the yardstick, Nietzsche criticizes western philosophy and Christian thoughts, and praises life and art full of vitality. On the spiritual level, Nietzsche takes Greek arts and eastern religions as his sustenance; On the realistic level, Nietzsche takes superhuman morality or superhuman will as his own target. Nietzsches aesthetic thought are life aesthetic thoughts which always based on the physical foundation or perceptual dimension.

Key words:  Nietzsche;  body;  Western philosophy;  Christianity;  life aesthetics

编辑: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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