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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时间智慧:缘起、延展与影响

2020-01-19飞,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古希腊柏拉图

孟 飞, 周 昆

(华中师范大学 1.马克思主义学院 2.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引 言

时间特性、时间概念、时间认识与很多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有着相互统一、相互渗透的紧密联系,这是因为时间观是宇宙观、世界观构筑的基本质料。古希腊时期重要哲学潮流对时间概念或多或少产生了见解,比如米利都的阿那克西曼德、埃利亚的芝诺、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等。虽然,古希腊时期对时间的原初探索在今天看来并不成熟、完善,但是,他们对时间问题的关注同他们的哲学体系一起不断地为后继者打开思考的空间。入古出新,奥古斯丁的心灵影像论、康德的先天感性直观论、柏格森的生命之流都与古希腊时间智慧勾连在一起。可见,深入考掘古希腊哲人的时间概念既是清理古希腊哲学的关键环节,也是认清古希腊哲学在后世回响的基础步骤。

一、古希腊哲学时间主题的历史文化基础

脱胎于迈锡尼文明的古希腊文明,经过“黑暗时代”的沉寂与酝酿后,随着公元前九世纪诸城邦的发展而逐步崛起。希腊诸城邦由于人口的激增以及农业资源的受限,不得不开始向海外发展商业贸易,渐次构建以希腊城邦为母邦的海外商业殖民地。希腊人的活动范围有了很大程度的扩张[1](P.78),也促进了希腊文明与其他文明模式的频繁交流。由于海外贸易在希腊人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而航海活动的顺利进行又需对天文、气象、地理等自然环境知识有充分的了解,所以这种迫切的现实需求必然促使希腊人对自然环境的变化及其规律进行积极的探索,进而使得天文学、气象学等自然科学有了初步的自觉与发展。同样,经济的繁荣发展也必然会促进思想文化生活的繁荣与多样性发展。希腊文明迈入“轴心时代”,尤其是公元前600年至前300年间,人类文明在希腊取得重大突破。[2](PP.7-8)

在这种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中,宇宙和生命的起源和目的问题受到了更多关照[1](P.86),并进一步促使哲学家探究诸如“什么是知识”、“什么是时间”或“感官知觉告诉我们事物的真实性质吗?”等由古希腊人赋予西方哲学几乎全部内容的哲学问题。[3](P.221)人们的时间意识冲破了蒙昧时期,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探索热情。社会生产生活实践中,农业需要注意农时;商业、手工业对交换及生产效率的关注;航海对出海时机的把握……正是由于时间在日常生活中的现实性,古希腊人的时间意识必然是高度自觉的。哲学家转而承担了在抽象层面认知时间的任务——对时间本质的探索。[3](PP.221-222)

二、古希腊时间概念的形成

阿那克西曼德保留在断简残篇中关于时间性质的分析中,已然开始了对时间及运动普遍存在的思索;“芝诺悖论”否定时间和运动的存在;柏拉图在表述以其理念论为根据的宇宙观时认为,时间是神创的、模仿永恒模型的天体运转;亚里士多德指称时间是一种运动的数。这些古希腊先哲的初步探索,形成了哲学史中时间研究的最初版本。

阿那克西曼德是我们可以确认为作为独立学科的哲学的真正创始人,也是有文献记载的第一个对时间特性进行思索的哲学家。他认为宇宙的本源是“无定”,万物皆统摄在“无定”中,生成是“无定”的分化,而死亡是“无定”的复归。这是对生成与消亡的内在矛盾较为朴素的解释。在此基础上,他又提出了“补偿原则”,即生成损害了“无定”,那么需要回归“无定”来作为报偿,这么看来,生成—消亡的运动有其必然性,是“时间的安排”。[4](PP.11-12)此时,阿那克西曼德已经依稀意识到时间与运动的关系,他说“时间会对一切做出公正的判决”[5](P.108),即一切都是变化的、运动的,时间是包含一切,超越一切的,自然也会见证一切的运动、变化。阿那克西曼德虽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概念,但是对于时间的普遍性和客观性以及超越一切的存在性进行了思想尝试。

埃利亚的芝诺站在巴门尼德的立场,提出了著名的“芝诺悖论”。为了更好地理解“芝诺悖论”,我们应首先考察巴门尼德关于运动变化的思想,他做出一个推导:既有存在物又无存在物的情况不会发生,存在的只能是永恒之物,那么变化、运动也都不成立。[5](P.113)巴门尼德对运动和变化的否定即是对时间的否定,也从根本上否定了阿那克西曼德关于时间的分析。芝诺遂提出若干悖论,意在维护巴门尼德,反驳那些持异见者。“芝诺悖论”中明确关于时间与运动的有三个——飞矢不动、阿基里斯与龟和游行队列。芝诺时间观念的核心在于时间是由间断的、可分的“现在”组成,它否认了时间的连续性,模糊了运动的参考系的存在状态,自然也否认了运动和时间的存在。

相较芝诺,柏拉图对时间的分析显然更为细致。柏拉图认为现实中可感觉到的一切都是“可朽的”“被创造”,是创造主按照那“不朽的”“永恒的”理念模型制作的模仿品(摹本),一如时间。关于时间,柏拉图有如下论断:

第一,“影像”即时间。神为了使“摹本”更像“原型”——“一个永恒的生物”而制造了一个“运动着的永恒影像”,这个“影像”便是时间。[6](P.288)对于柏拉图来说,时间并不是真正的永恒,而是连同宇宙一起被创造出来的运动影像[7],即“天体的运转”。第二,永恒和时间的区分。柏拉图认为,“过去”和“将来”是时间的生成形式,“只能用来谈论有时间的生成变化”,这里,他肯定了时间与运动之间的统一性。至于“永恒”,他认为只能用“现在是”加以描述,因为它是静止的、不变的、存在于时间之外的。“永恒”永远只是现在。[6](P.288)第三,时间的可测度性。柏拉图认为时间“依照数的法则旋转” [6](P.288),时间的测量尺度即为天上的天体运转周期,包括被造出来的“最合乎理智的旋转周期”——“白天”和“黑夜”;月亮的轨道运转周期——“月”;太阳的轨道运转周期——“年”;八个星辰同时完成的轨道运转周期——“完全年”,以及其他没有计算出来的星辰轨道运转周期。[6](P.290)我们发现,柏拉图的时间概念相对明晰,对时间的成因、存在、形式和度量性都有较为详实的说明。

亚里士多德认识论上彻底的个体主义整个把柏拉图倒了过来[8](P.35),又进一步地从这个认识论基础出发,提出了科学意义上的时间概念——时间是运动的数。第一,亚里士多德否定了柏拉图的时间概念,他指出:“时间不是运动,而是使运动成为可以计数的东西。”[9](P.125)也就是说,时间是一种客观的存在的东西,可以被计算的一种量。第二,亚里士多德以“位移运动的物体”与“位移”的关系来说明“现在”与“时间”的关系,认为二者是共存的。“现在”是时间的“数”的单位,“时间”因“现在”而得以连续和划分,但是“现在”不是“时间的部分”,而属于时间,“作为计数者的数”。 [9](P.127)第三,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在数的方面最小是二或一,但在量的方面没有最小。”[9](P.128)亚里士多德规定了时间的量的性质,即将时间理解为作为可计量长短的线。最后,亚里士多德在哲学史上首次考察了时间与意识的关系。他认为,如果没有“计数者(意识或意识的理性)”,就不会有“任何事物被数”,也就不会有“任何数”,那么作为“运动的数”的时间也就不存在了。实际上,他只是表明了没有意识只会使得时间的主观性消失。因此,亚里士多德承认了时间的客观存在。综上,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概念已经包含了对时间的大部分特性的说明,可以说是古希腊时期时间研究的集大成者。

三、古希腊时期时间概念辨析

通过对古希腊时期重要哲学家时间概念的梳理,我们并没有得出某种整齐划一的结论,哲人、流派之间既有繁复的联系,也有互为抵触的不同观点。理清古希腊时间认识的继承、否定、发展关系变得尤为重要。

一方面,古希腊哲学属于同一个文化模式、存在于同一个文化空间。古希腊哲学智慧有家族类似之处,如“相似之处”“亲缘关系”,从中能提取出一整系列类似的东西。[10](P.49)他们对时间理解“粗略精微的各种相似” [10](P.49)主要表征有如下几对关系:

其一,阿那克西曼德与柏拉图。阿那克西曼德认为时间因“无定”在被“损害”与“补偿”的循环往复中必然产生,它是“见证一切”生于“无定”又回归“无定”的事物。而柏拉图认为时间是“创造主”创造出来的“天体的运转”。此二者的时间都是超越世间一切的普遍存在的事物。在层次上,阿那克西曼德的“无定”类似于柏拉图的“创造主”,即时间都是因某种“前因”引起的一种客观存在,时间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者。另外,他们都表述了时间与运动之间的内在联系,阿那克西曼德的时间会“公正的判决一切”,所谓“判决一切”就是决定或者规定“一切”的变化与运动。而柏拉图的“天体的运转”也是时间不能脱离运动的表达。

其二,阿那克西曼德与亚里士多德。阿那克西曼德的“时间”是与世间“一切”都有关系的,这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时间是一切这类运动的数”所表述的时间存在特性非常相似,即对时间范畴的认识一致。在时间与运动的关系表述上,他们也都承认了时间与运动变化不可分割的本质联系。

其三,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他们之间的相似性如前所述,需要特别补充的是,关于时间—运动的过程,柏拉图认为“时间是依照数的法则旋转”,而亚里士多德则认为“时间是一切运动的数”,他们都肯定了时间“数”的特性——可度量性、规则性、秩序性。在时间的度量单位或如何度量的问题上,柏拉图认为时间的度量单位就是天上“天球”的轨道运转周期。而亚里士多德则认为,时间是通过运动来度量的,或者说,时间和运动是相互度量的。不管是柏拉图的“天球”还是亚里士多德“运动”,他们都表述了时间的测度倚赖运动,只不过“运动”客体选择标准不同。更为重要的是,柏拉图在考察时间与永恒之间的区别时,对“现在”这一概念的分析极大地启发了亚里士多德,以致亚里士多德得出了时间因“现在”而连续并成为可数的数。这种相似性不在于他们得出结论的相似性,而在于方法论上的相似性,本质上是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思想的继承与升华。

另一方面,虽然古希腊各哲学家的时间概念有着“家族相似性”,但通过他们的著述可以看出,在时间观念上也已经出现了诸多歧义,精确一点说就是包含肯定的否定。这种辩证的否定是作为整体的古希腊时间概念内部矛盾运动使然,认清这种扬弃也是把握古希腊时间概念本质的基本途径。同样,我们树立几对关系来进行解释说明:

其一,芝诺对阿那克西曼德的否定。如前所述,阿那克西曼德指认时间和运动的客观存在以及二者之间的暧昧联系。而“芝诺悖论”是以维护巴门尼德否定存在运动变化观点为根据的。虽然“芝诺悖论”存在较大疏漏,却给后人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即扩展了人们对时间其他特性的思考,如时间的连续性和相对性。必须承认,芝诺并没有完全抛弃阿那克西曼德的观点,而是从他的对立面出发表述了新观点。

其二,亚里士多德对芝诺的否定。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对“芝诺悖论”一一进行拆解,指出错误。并且亚里士多德大部分关于时间特性的表述以及考察方法都是在对“芝诺悖论”的反驳中显现出来的。比如,亚里士多德批驳“飞矢不动”,否定芝诺认为时间是由不可分的“现在”组成的,进而提出时间因“现在”而得以连续,即表述了时间的连续性。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芝诺的悖论是对阿那克西曼德时间与变化运动的否定,亚里士多德对芝诺的否定不自觉地继承了阿那克西曼德的视角,尤其是他强调“时间是一切运动的数”的基础来源于阿那克西曼德。

其三,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否定。首先需要澄清,虽然亚里士多德否定了柏拉图的“时间是天体的运转”,但是保留了蕴含其中的时间与运动之间的共生关系。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观点进行了发展和深化,即将与时间相关的事物由“天体”拓展到经验世界的一切存在物,并得出了时间是以运动为基础的结论。亚里士多德否定柏拉图“时间是依照数的法则旋转”这一观点,他认为时间不是运动,是“运动的数,并且是一切运动的数”。另外,关于时间的度量性问题,柏拉图是以“天体”的运转周期为准的。亚里士多德指出时间的测度不以 “天体”运动为衡量,而是经验世界一切存在物的运动皆可度量时间。最后需要指出,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之间关系的辩证性,不可割裂但需要拉开差距,也许拉斐尔的《雅典学园》艺术化地呈现了这对关系[3](P.229)。

四、古希腊时间概念对后世西方哲学的启示

正如古希腊哲学是后世西方哲学的滥觞,古希腊哲人的时间概念或直接或间接地启迪了后人的哲学思考。我们看到,古希腊时间概念的形式或质料延继到奥古斯丁(中世纪)、康德(近代)和柏格森(现代)等重要思想家对时间问题的讨论中,即时间概念从古希腊的激烈碰撞中进入了西方哲学新的辩证否定的发展过程。

奥古斯丁建构的神学体系“浸透了柏拉图学派的各种学说”[11],这在时间观念上表现得尤其突出。第一,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认为,天主创造了一切时间[12](P.257),这与柏拉图由创造主模仿那永恒的“一”而创造出的永恒影像(时间)是大致相似的,即时间是被一个万能的神所创设的。第二,奥古斯丁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进行了双重否定,既不赞同时间是天体运行的学说[12](P.267),也不支持物体运动为基础的时间概念[12](P.267)。第三,奥古斯丁自己回答了“时间究竟是什么?”[12](P.258)的问题,它通过对时间的“过去”“现在”“将来”以及“度量时间的长度”的繁复分析,得出时间只是事物在经过我们心灵时留下的印象的论断。既然时间是心灵的印象,换句话说,时间就是一种主观性的印象,这就否定了亚里士多德时间可以脱离人的主观意识而客观存在的结论。第四,奥古斯丁也涉及时间度量问题,他分析说明了时间的无限可分性, “一百年”“一年”“一个月”“一天”皆可被“现在”划分为“过去”和“将来”。“小得不能再分割的点的时间”没有“瞬间延展”,由此,时间是没有长度的,也就是他所说的“现在”是没有长度的,对他来说时间只是“现在”。 [12](P.260)由此可见,“奥古斯丁并没有完全告别亚里士多德自然时间观。亚里士多德说‘时间本身分起来也是无限的’。”[13]不同之处只是在于,奥古斯丁认为时间没有“过去”和“将来”,只有“现在”,“过去”和“将来”被称为“心灵的印象”。最后,奥古斯丁的时间概念,大部分源自对柏拉图及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概念的否定,但这也恰恰表明了他们之间密切的联系,即批判性的继承、否定的发展,尤其是奥古斯丁对时间的主观性的认识具有划时代意义。

学术界把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康德并称时间观念史上“三大里程碑”。[14]那么,康德的卓越意义在于他认为时间与空间都是人的先天感性直观的形式,是人类理性得以认识外部现象界的基础。我们可以分三个层次对这个命题加以理解,或者说,这个命题如何对古希腊思想进行了再造。第一个层次,时间的主观化。在先验感性论中,康德认为:“作为先天知识的原则,有两种感性直观的纯形式,即空间和时间。”[15](P.24)时间是先天被给予的,“它超出主观就其自在来说则什么也不是”[15](P.34)。显然,康德肯定了主观意识与时间的共生关系,既然康德否定了时间的外在客观性,自然也就否定了柏拉图的时间概念以及亚里士多德的自然时间观。当然,与其说康德认为时间是主观的,倒不如说他认为时间是作为主体的人先天的客观认识能力,他的时间概念并不等同于奥古斯丁心灵印象的解释模式。换言之,康德证明了:“时间的先验性不仅仅在于其先于经验的纯粹性,更在于其对经验的必然规定性。”[16]因此可以说,康德的时间概念是主观化的。[17]第二个层次,运动和时间的关系。康德认为:“变化的概念以及和它一起的运动(作为位置的变化)的概念只有通过时间表象并在时间之中才是可能的……只有在时间里,两个矛盾对立的规定才会在一个事物中被发现,即前后相继地被发现。” [15](P.32)这又是对亚里士多德“时间是以运动为基础”观点的否定。相反,康德认为,运动是以“对某种运动的东西的直觉”,即人的“先天感性直观”(时间)为前提。没有这种直观(时间)也就不存在运动。若将康德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概念进行比较,不难发现,柏拉图与康德都认为时间是一种包含其他万物或为其他现象的基础事物,而亚里士多德时间概念则相反。这与三人最根本的世界观相对应,因为,“世界观必须有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而且必须对时间的本质保持一种系统的态度”[18](P.156)。 柏拉图认为,知识就是直接看到或者直观到的实在。康德认为,我们并没有也不可能认识实在。认识依赖于把握独立于心灵的客体——康德否认了这种可能性——和客体依赖于主体,这两种思路体现了康德对哥白尼革命的论述[19]。亚里士多德则肯定了经验界或现象界是实在的、可被认知的。因此,从世界观或认识论的对立上来把握他们的时间概念,对时间特性不同层次表述的界限就会浮现出来。第三个层次,时间维度。康德认为:“时间只有一维:不同的时间不是同时的,而是前后相继的(正如不同空间不是前后相继的,而是同时的一样)。”[15](P.31)这种时间连续性的蕴含与亚里士多德通过“现在”所表达的时间连续性、一维性具有相似性。总结来看,康德的时间概念,或直白或隐晦,在一定程度上承接了古希腊哲学(尤其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间特征分析。虽然如同奥古斯丁一样,大部分是持否定态度,但绝不是毫无关系的简单放弃,而是糅合进自身观点的扬弃。

柏格森在时间哲学史上占据一个重要位置,主观时间(胡塞尔、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的内在秘密正是经由柏格森的通道被发现的。[8](P.209)柏格森彰显出时间的独特性,将时间上升到哲学根本问题的高度。[20](P.227)他认为生命的本质在于时间,时间的本质即是绵延。[21](P.168)一方面,同柏拉图及亚里士多德一样,柏格森承认时间的客观性、普遍性,但是柏格森对时间客观性的阐述比前者更加彻底,他指出:“纯一性的、可被测量的时间是人为的一个概念,这概念的构成乃是由于空间这个观念侵犯到纯绵延的领域里。”[22](P.2)在此,柏格森否定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因为不管是“天体的运转”,还是“运动的数”,都将时间空间化、数学化了。另一方面,关于运动与变化,柏格森对“芝诺悖论”进行了批判。他指出:“伊利亚学派提出各种悖论乃是由于人们把运动跟所经过的空间混为一谈。” [22](P.83)“运动从其为自一点移至另一点的过渡而言,是一种在心理上的综合,是一种心理的、因而不占空间的过程。”[22](P.82)通过对运动的承认和准确的分析,柏格森指出时间就是绵延,是我们的生命之流。换句话说,柏格森在根本上承认时间的连续性,但是不同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是,这种连续性是不能被测度的,只能被直觉感受到。柏格森在现代哲学阶段的时间解读确实与古希腊哲学存在明显互斥,不过这种区别主要来自哲学路径的差异。亚里士多德“运动的数”是一种“静态时间”[23],为了某种可测度、可计算。正如柏格森所言:“倘若我们把时间解释为一种媒介并在其中区别东西和计算东西,则时间不是旁的而只是空间而已。”[22](P.67)相反,柏格森认为:“真正的时间是生命冲动,是发展中的自我。对绵延的把握,无法通过理智,而必须运用直觉。”[20](P.233)由此看出,柏格森的直觉主义是对古希腊哲学为源的西方理性主义的反动,反射到认识论领域,自然会生长出与古希腊完全不同的时间观念。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得出结论,虽然柏格森的时间概念对西方传统的理性主义尤其是古希腊时期的时间与运动的概念进行了彻底批判,但是仍然部分受到古希腊时间概念的启发,从而提出了区别于前人的时间独特性阐发,以及时间有别于空间的诸多特征。[20](P.236)

结 语

时间的认知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广泛覆盖了所有学科或思想领域。然而,晚近的现代学术思想成就部分导源于14、15世纪时期古希腊哲学思想,它们的开创性见识连接了文艺复兴运动和现代思想史的演进。因此,我们虽然体验的是现代性的经验世界,面对的是当今世界的哲学问题,但古希腊哲学投射出的智慧元素在不同的生活空间、在各个思想领域都持续发挥作用。[24](P.258)我们认同这样一种观点,即古希腊哲学为我们准备的不是一种模仿类型,而是可以被挪用和发生形变的方法论构造,“假如以智慧的、理智的方法研究古典,那么所带来的是让我们避免那些只知道自己时代东西的人的狭隘”[25](P.36)。所以,本文意在通过对古希腊时期时间概念的梳理及其对后世重要哲学家时间观念思考的影响,粗略地展示古希腊时间智慧中的思辨资源,以期使我们当下及未来对时间进行思考时,能够从时间概念的源头处汲取滋养。并且,结合当下的人类发展现实与哲学发展现状生成更具有当代意味的时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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