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颖

随着互联网的迅疾发展，大量的网络新词涌现在新闻媒体和网络社交平台上。网络流行语“戏精”在2017年走红，并催生出大量类似的语言形式，例如“腿精”“杠精”“嗲精”“作精”“芒果精”“柠檬精”“鸽子精”。这些流行语频繁地出现在新闻、娱乐报道以及人们的日常交流中，并逐渐演变为“×精”的流行构式。本文以构式语法理论为框架，对“×精”构式的结构特征、语义内涵、衍生机制与动因进行考察。本文的语料主要来源于腾讯网、搜狐网、百家号等网络平台。

一、“×精”的构式判定

根据Goldberg(高柏)的构式语法理论，任何语言形式只要其形式、意义或功能的某些方面不能从其组成部分或其他已存在的构式中推测出来，就可以称之为构式。[1]也就是说，形式、意义或功能的不可预测性是判定构式的标准。构式本身具有独立的整体意义，这个整体意义不是组成成分义的简单相加。[2]例如 “柠檬精”“弧人精”“sense精”等网络新词，它们的意义很明显不是组成成分义的简单相加。“柠檬精”是指“嫉妒或羡慕别人的人”。“弧人精”是指“聊天时长时间不回消息的人”。“sense精”是指“非常有感觉、眼光、品位的人”。从这几个例子可以看出，在网络流行语中，“精”跟妖精或妖怪的关系不大。“×精”的整体结构表达“具有某方面特征的人”，仅仅从“×精”表达式的组成成分无法推知其整体意义，体现了该表达式在语义和功能上的不可预测性。所以，我们把“×精”称为“构式”。

二、构式“×精”的结构特征和语义分析

(一)构式的结构特征

构式“×精”是偏正结构，由变项“×”和固定项“精”两部分组成，两者构成半固定结构，即抽象构式。经过初步梳理，我们发现，能出现在“×”位置上的语法成分除了少量拟声词和英文词，主要是名词性词语、动词性词语和形容词。“×精”构式在套用、传播的过程中，逐渐固化下来，表现出很强的能产性和流通度，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象征单位，即形式和意义的结合体。“×精”的 “×”基本是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三音节及以上词的暂时还没有检索到。

1.×为名词性词语

(1)网友晒单让我酸成柠檬精，OPPO Ace2首销还送真无线蓝牙耳机？[3]

(2)关晓彤的腿再上热搜，“腿精”实锤了![4]

(3)佛系青年、猪精女孩、中年少女……2017你的朋友圈一定有他们。[5]

(4)鹿晗吃鸡技术差，陈赫笑称鹿晗为盒子精。[6]

(5)有一种幸福感爆棚的人，被称为弧人精。[7]

×为名词性成分的构词，除了上述这些，还有在网络社交平台出现频率比较高的戏精、杠精、腰精、睫毛精、牌坊精、事儿精、排骨精、鸽子精、芒果精等。“柠檬精”是指嫉妒别人的人，后来逐渐发展为自嘲，表示对别人的物质、精神、外貌、才华、情感等各方面的羡慕，例(1)表示对网友买手机被赠送真无线蓝牙耳机很羡慕。例(2)中的“腿精”表示关晓彤的腿很长，粗细匀称，是个腿型非常好看的人。例(3)中的“猪精”是指很胖很丑的女孩。“盒子精”来源于游戏《绝地求生：大逃杀》，游戏里的人物死后在原地留下的装备箱子被称为盒子。“盒子精”是指玩游戏很容易就死了的人。例(4)是指鹿晗是秒变盒子的菜鸟玩家。“弧人精”是指在聊天时总是长时间不回消息的人，有时也用来表示经常放人鸽子的人。例(5)中表示看到别人信息不及时回复的人。

2.×为动词性词语

(6)同靠人设出圈，“作精”虞书欣能复制“锦鲤”杨超越的成功吗？[8]

(7)迷弟、杠精、怼精……临港集齐了科学界的“复仇者联盟”。[9]

(8)《妈妈是超人》高冷的安迪，最后变成了撒娇精，真正的高情商！[10]

(9)特别官微还直接说吴磊是“学人精”，话里话外也有种公众人物挨骂是应该的意思，粉丝是再也忍不住了，这几乎是间接承认了恶意剪辑。[11]

“作精”本指不明事理、无端生事、胡搅蛮缠、脾气娇纵的人，但在例(6)中表示的是虞书欣虽然做作任性、表情浮夸，但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怼精”是指“用语言攻击别人的人”，有时也表示“互黑、互相拆台的人”，例(7)中的“怼精”是指针对不同观点进行言语交锋的科学家们。例(8)中的“撒娇精”是指安迪放下冷漠，变成了一个会主动向妈妈撒娇的孩子。例(9)中的“学人精”是指总是学别人、模仿别人的人。

3．×为形容词

(10)虞书欣是做作还是天生嗲精？把王耀庆逼到喊“滚”，真有你的。[12]

(11)被女爱豆们认证的可爱精，组合创下韩国女团纪录，还有高音魅力。[13]

(12)《安家》二轮开播朱闪闪再引热议，95花孙佳雨被赞“时髦精”。[14]

例(10)的“嗲精”是指喜欢撒娇的人。例(11)的“可爱精”是指非常让人喜爱的人。例(12)的“时髦精”是指非常懂得时尚穿搭的人。除此之外，×还可以为拟声词和英文词。例如：

(13)张嘉译片场变身“哈哈精”实力卖萌。[15]

(14)崔胜铉就是个Sense精，“BB13”原来就这么隐藏在INS中。[16]

综合以上的例句，作为构式“×精”中的变项，“×”主要是名词，大都表示具体事物名称；其次是动词和形容词，也有少量拟声词、英文词以及名词性或动词性短语。“精”作为“×精”中的固定项，在使用的过程中，词汇意义渐渐虚化，变得抽象、概括，表示“具有某方面特征的一类人”。只要进入“×精”这个构式，不论“×”是哪类词，就都变成了具有抽象性的名词。比如“作精”，“作”是动词，“精”是名词，一般会理解成动宾结构，但由于构式“×精”本身具有独立的整体意义或话语功能，其意义是指与“作”相关的某一类人，所以“作”是作定语去修饰、限制中心语“精”的，属于定中式偏正结构，表示具有做作特征的人。

(二)构式的语义分析

在“×精”构式中，“精”的语义已由“妖精”转变为指称与“×”相关的某一类人，该类人具有“×”方面的特征或共同拥有“×”的爱好志趣。这里的“×”可以是动物、水果、人体部位等名词，也可以是抽象动作、行为的动词或表示性质的形容词。一般来说，“精”作为构式“×精”的中心语，语义重点应在“精”上，但实际上“×精”构式的整体意义却取决于“×”，表示“具有×特征的一类人”。当“×”为人体部位的词时，构式“×精”表示人体某部位有突出特点的人，比如例(2)的“腿精”。当“×”为水果词时，构式“×精”表示具有该水果相关特征的人，比如例(1)的“柠檬精”。当“×”为表示性质、状态的词时，构式“×精”表示具有这种性质、状态特征的人，比如例(10)～(12)的“嗲精”“可爱精”“时髦精”。当“×”为动作、行为的词或短语时，构式“×精”表示具有这种动作或行为特征的人，比如例(6)～(8)的“作精”“怼精”“撒娇精”“学人精”。

构式“×精”产生的词，有的具有贬义色彩，例如“杠精”“猪精”“弧人精”“柠檬精”“鸽子精”等；有的具有褒义色彩，例如“可爱精”“睫毛精”“sense精”等。要判断一个词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还要看具体的语境。例如：

(15)因此，会前准备要“兜圈子”，党员干部在“理论学习”“谈心谈话”“征求意见”“梳理检视问题”等各个环节敢于和书本、和群众、和自己“兜圈子”，多问几个“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会前准备以“死磕”精神做一个“杠精”。[17]

(16)老师讲课堪比直播卖货，变身戏精只为“吸粉”；学生为了不被点名，在摄像头前一动不动装“掉线”。[18]

“杠精”本是一个贬义词，指总是喜欢跟别人唱反调、争辩时故意持相反意见的人；但在例(15)中表示的是要做个敢于持不同意见、敢于讲真话的人，在这个语境中，“杠精”有中性偏褒的色彩义。“戏精”本是一个褒义词，表示演戏很厉害的人，后来逐渐演变出幽默、搞笑的语义内容，表示生活中做事很浮夸的人。例(16)的“戏精”变成了中性词，指为吸引学生对网课的兴趣和注意力，用夸张、幽默方式讲课的老师。

三、构式“×精”的衍生动因

构式“×精”的衍生动因，主要表现在语言模因效应和社会环境的助推两个方面。

(一)语言模因效应

“×精”模因的大量复制与传播是“×精”构式在语言中大量翻新的主要因素。模因是一种传递人类文化的复制因子，任何字、词、语句、段落甚至篇章，只要能够通过模仿得到复制和传播，就可称之为模因。[19]65道金斯在《自私的模因》中指出，长寿性、多产性和复制保真性是模因的三个特质。[20]194“×精”很早之前就已存在，在网络文化的助推下，重新活跃并被广泛复制、传播，具有长寿性。“×精”构式言简义丰，在网络上被人们频繁复制并迅速传播，衍生出大量的新词，比如“怼精”“腰精”“渣精”“学人精”“哈哈精”“咕咕精”“sense精”等，能产性非常高，具有多产性。“复制保真性”是指模因在复制的过程中要保留原有模因的核心或精髓。[21]“×精”产生的新词，都保留了“×精”构式的基本词语结构，保留了“精”的“具有某种特征的人”的基本语义标记，具有复制保真性。综合来说，“×精”具有长寿性、多产性和复制保真性的特点，是强势模因，具有较强的生命力。首先，“×精”作为一种文化模因，反映了现实生活中不同人群的个性特征、行为习惯、社会心理、情感态度等，得到了具有相同特征的模因宿主的肯定，加速了传播。其次，“×精”在语言形式上多是双音节词和三音节词，结构简洁凝练，内容新颖生动，便于记忆和模仿，符合模因宿主求新求简的心理需求。最重要的是，“×精”模因与当今流行的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非常契合，不但新潮，而且能形象、确切地表达人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很受语言宿主的青睐。这些因素综合作用，加快了“×精”模因的不断翻新复制。

(二)社会环境的助推

网络新词作为一种流变的语言符号，最能反映当今社会生活和人们心理的变化。随着网络科技的迅速发展，网络的便捷性、普适性以及超时空性的特点，使网络成为新词流行的助推器。在网络社交平台上，人们可以自由地交流观点、表达情感，整个社会环境变得更加开放、包容，人们使用语言表达的机会空前活跃。当“戏精”“杠精”这些新颖有趣的词在网络上走红之后，由于人们求新求异、追求时尚的心理，很快就从中抽出“×精”构式，类推出“猪精”“睫毛精”“撒娇精”“可爱精”“鸽子精”等一系列同族网络新词，加速了“×精”类新词的复制和传播，使“×精”构式迅速衍生。

四、结语

本文从“×精”构式的判定入手，从构式语法理论角度探究了流行语“×精”表达式，从结构特征上看，变项“×”和固定项“精”组成定中式的偏正结构，其中“×”可以为名词性词语、动词性词语、形容词以及少量的拟声词和英文词等。从语义上看，整体语义主要取决于“×”，多具有贬义色彩，不过最终还要看其具体出现的语境。从衍生动因上看，语言模因效应和社会环境的助推促使了“×精”在社交网络平台上迅速衍生，并不断翻新复制，发展成强势模因。“×精”类新词对我们了解相关的语言现象以及社会文化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值得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