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凯帆 重庆师范大学

一家人在中国给爷爷扫墓的时候的画面是在《别告诉她》这部电影里，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构图。这个构图乍看起来会有一些别扭，一群人簇拥在一起，镜头只给脖子以上。但事实上，从开篇第一个画面起，这种高而平的构图就贯穿影片始终。为影片的视觉语言奠定了浓郁的艺术感。这种定机位的拍摄，就好像画框一般。让我们观众透过构图观察一个庞大家族的悲喜剧，在画面里徐徐展开，也为影片增添了一抹戏剧色彩。我们看到的是一场戏剧，这个家庭是在为奶奶表演，他们在表演一场婚礼，表演一场喜悦。所以电影的构图可以为他们的表演搭建一个舞台，把如此多的家庭成员塞进一个画面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个挑战迫使王子逸和她的摄影师Anna Solano要用聪明而反常规的方式，去开发电影视觉语言的每一个维度。

为了体现长春公寓狭窄的环境和低矮的天花板，王子逸起初想要选择高画幅完成这部电影。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拍摄景观常用2.35：1画幅，并配合大量的广角镜头。只为了能在构图里，尽可能囊括更多家庭成员。广角宽画幅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摄影师可以非常靠近主角Bily的脸部，拍摄特写镜头的同时仍然可以把她放在她所处的环境里。一般的特写镜头大都会选择使用长焦镜头，以获得最大程度的角色孤立。但是在《别告诉她》中，王子逸的广角特写镜头，让观众时刻警觉着Bily周围的事物和家人，为她的情绪控制捏一把汗，而这就引出王子逸对景深的开发。这个是当今视觉影像语言里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维度。随着专业大画幅数码电影机的推出，如今对浅景深的追求也已经渗透到了电影领域。很多作品应用浅景深在创造出视觉上，高级好看的画面的同时还能服务于故事本身。比如史派克·琼斯的《Her》，在影片前半段展现主角和周围社会的脱离时，就选择了浅景深的拍摄方式。而在后半段，主角逐渐在社会当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们便看到他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清晰起来。但是浅景深一旦被滥用，会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不说，还有可能损害故事的表达。

王子逸在《别告诉她》中，则大量采用了比较深的景深去拍摄。“真实”是王子逸对这部电影最重要的追求。而舞美设计是影片真实性的一个重要来源，制片设计师Yong Ok Lee布置出来的中国家庭，选择了在“奶奶”这个年龄群体里最常见的“老干部风”，真实而精美。除此之外，影片大量采用深景深的拍摄手法和采用宽画幅一样有一个共同的实用动机，那就是要尽可能拍进去更多的人。在《别告诉她》中，画幅虽然要比之前的好莱坞经典黑白电影宽出接近两倍。但是在拍摄如此多的家庭成员时，王子逸不得不利用景深来安排演员的站位，展现一个庞大家庭的众生相，为了完整展现这个众生相，王子逸最后开发的一个维度就是时间。

这部电影由大量的长镜头构成，演员在固定机位的构图里长时间的表演，让观众有充分的时间沉浸在王子逸制造出的情绪里。你想看他们笨拙的表演，想看他们很自然的从笑容过渡到失去笑容，最终让他们的表演败露。开篇里说的那个扫墓的镜头持续了一分半钟，奶孙俩打哈哈掌的镜头也持续了一分半钟，这些镜头的时长对故事的推动其实并没有作用。但是却给演员提供了充分的时间来赢得观众的共情，毕竟这是一个选择用情绪去打动人的电影。王子逸用高构图、宽画幅、深景深将如此众多的演员塞进一个画面里。这也为演员的走位和分镜设计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大多数电影在拍摄和对话时，都会选择用一个广角镜头拍摄全景，再用长焦镜头拍摄角色特写，然后在后期时根据需要由剪辑师剪一个完整的桥段出来。多镜头的切换也给了演员和后期大量的容错空间。但王子逸显然不可以这么做。在拍摄过程中王子逸和她的团队只有24天时间在中国拍摄，这就意味着在现场架设多个机位，为如此众多的角色分配分镜，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选择使用长镜头意味着王子逸在现场，只需要一个机位、一个摄影师、一个跟焦员就能拍出她最终想要的画面，虽然这意味着影片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演员的完美演出，当然现在看来王子逸赌赢了。

这样一部让人哭会让人笑的电影，既然可以在视觉上拍的如此高级和具有辨识性，整部电影几乎没有什么运动镜头。如果不算镜头的前后推拉的话，整部电影大概不会有超过五个运动镜头。电影中大部分的画面都是在精致构图的定机位画面中展开的。演员在构图范围内长时间的表演、作者精准规划好的移动始终让动作发生在构图当中，这让观众有一种特别安详的沉浸感，静静地观察一整个家族的悲喜剧在2.35：1的宽画幅中展开。总之，这是一部视觉上非常美的电影，而这种美感最终是为剧情服务的、视觉和叙述融为一体。王子逸最终为我们贡献了一部对得起观众每一分钱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