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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乾坤,钹底风云
——福州评话和评话先生

2020-01-07江宝章

闽都文化 2020年1期
关键词:话本说书人福州

江宝章

一张桌子,一只铜钹(福州话写作“镲”,读qiā),一块醒木,一支竹箸。这便是福州评话的全部道具。

一把纸扇,一袭长衫素服。这便是福州评话先生的形象。

可以登高门,进大户,为文人士大夫所激赏;也可出入街头巷尾,让贩夫走卒痴狂。这就是福州评话的魅力。

福州评话曾经就像是福州人生活中常见的一位朋友。那时,每逢民间节日,或红白之事,事主往往出资请戏班唱一出戏或请评话先生说一段话本,以答谢神祇和街坊乡亲。那是属于民间的欢乐。

“文革”时期,福州传统评话如同其他许多艺术形式,一度从社会上销声匿迹了。但这位“老朋友”顽强地寻找生存空间。大城市管得严,说书艺人便转到福州郊县如长乐、连江、福清等地;公开场合无法登台,民间一些对评话极其痴迷的说书人和市民,便私下里偷偷组织小规模的表演。

老家的旧街坊,是一片毗连的木构屋。白天只要家里有人,就大门敞开,小孩子经常从东家进,西家出,邻里关系非常密切。大约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我才上初中,发现邻居家有几个晚上神神秘秘。开始还以为是赌博,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在请评话先生说评话呢。带着些许好奇和冒险的心理我也挤了进去,邻居也不阻拦。屋里人不多,一般也就六七人最多八九人,都是平日里知根知底的。

这是我第一次与评话先生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因为公开演出被禁止,评话先生着装打扮不敢与众不同,就是一身普通的中山装,年纪以40多岁者居多。主人通常在桌上为评话先生放一包烟和一茶缸的茶水。

关好门,确保无虞之后,评话先生喝一口水,清清嗓子,整肃面容,只见他左手拿铜镲,右手执竹箸,猛然间,那根竹箸在铜镲的边沿或击或抹或按或划,顿时,铜镲发出连绵不断或急促或和缓、或遥远或切近、或激越或低昂的声音,如风入峡谷,疾雨满川。突然,评话先生将铜镲往桌上一拍,一声霹雳,云散天青。

一首古诗词在评话先生抑扬顿挫、似唱似吟的音调中缓缓流淌而出。后来我知道这叫作“序头”,大致与宋元以后话本说唱或话本小说相同,都是在卷首以一首诗或词开宗明义。听完这首诗词,你就大致了解话本的内容和所要表达的观点。著名的如《三国演义》开头那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唱完“序头”便进入正文。

“话说明正德年间,江南苏州府……”

“话说北宋靖康年间,金兵南下……”

那几年,我听过的评话不下十几场。时间久了,话本的名称已完全不记得,内容多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或者行侠仗义的武士剑客一类。文字有的明快,有的典雅,有的精巧,有的直白,但都极富感染力,应该都是经过时间磨洗的经典本子。说书人年龄不同,风格各异,但名字无一记得。你看他们,每当说到神州陆沉,国难当头,则悲愤难抑,满脸忠义之气;及至王师北定,失地重光,又神情激昂,满目生辉;说到公子落难,佳人情伤,则愁容惨淡,一唱三叹;至如劫后重生,否极泰来,那就真的是白日放歌,青春还乡了。而那一片铜镲,配合着说唱,或如金戈铁马,阵气横空,或如鼓瑟吹笙,峨峨洋洋,如怨如慕……听众的情绪像波涛中的小舟,随着故事情节和评话先生说唱的腔调跌宕起伏。

福州评话究竟形成于何时,没有太清晰的历史线索。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中记载,宋末元初临安(杭州)说书艺人丘机山曾到福州说书,以吟诵“诗赞”开篇,然后转入夹说夹吟的“正话”,最后再以“诗赞”作“结台吟”,并以“扇响钹”作间奏,这种表演形式倒是与今日福州评话表演形式颇为相近,也显示出福州评话与宋元以来的说唱话本之间鲜明的传承关系。当然,苏州评弹界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福州评话是大名鼎鼎的说书艺人柳敬亭的晚年大弟子居辅臣在明末清初时传入福州的。

时间过去了40多年。自从1975年去插队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福州评话了。虽然福州评话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演出了,但我却不愿冒昧地去听。时过境迁,说者与听者的心境都有了很大变化,感受也就不同。内心深处我其实更担心,如果没有发自心底的那一份痴情,福州评话还会有那么大的感人力量吗?其实任何艺术都一样,无论有多美丽的躯壳,如果没有灵魂,都没有生命。我当然是胡思乱想了。今天的福州评话正是大放异彩之时,题材丰富,人才辈出,但我仍愿浅陋地固守着几十年前那个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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