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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插花的精神

2020-01-07赵煜

花卉 2020年4期
关键词:插花气韵生动

赵煜

研习传统插花的目的,大抵是能与自然界的花草、丛林、树木接触吧,这一刻,直接与花相契合,因而得到真实的美感,在领略这种美感的同时,也会与自然相应。现代花艺的纸、塑、铁艺等等材质一拥而上时,好像背弃了自然,而当花艺背弃自然时,社会也终将背弃此类“艺术家”。

“质朴”之美是生命本来的纯洁之姿,是与花者的心灵紧紧融合在一起的从容宁静之美,它没有凸出的横断面,却有着深情远意,让人在深、远意境中,突破世间的种种藩篱局限,通向物我两忘之美。瞬间随着花的从容而从容,花的宁静而宁静,花的纯洁而纯洁,忘却自身,而有与花草相应于自身,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

当“花艺”标榜以架构为中心的时候,我的这种声音略显微弱,传统插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从王莲英先生、秦魁杰先生为首的老艺术家们能看到三十余年来兢兢业业的努力,老先生们在摸索,我们在模仿,摸索者已空虚,模仿者已迷惘。在当前情况下,是不是应放下“现代”“传统”的硬性招牌,寻根溯源呢。

唐代画家、评论家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用于中国传统插花上,大概概括了大多数的论据,欲外师造化,必须先得静、明之心源,“心”为一切艺术的根源。荀子曰:“心何以知道,道虚一而静。”可解释为:“容纳万事万物的“心”如集中在一点之上,在静的状态下做活动的认知。”由此当知古德早就知道“心”是知识得以成立的根本。它是通过一种“质朴”“本性”修养功夫,发出纯客观认知的活动,同时摆脱了个人成见与私欲,呈现的本心作用,它才是人生价值的根本。

庄子《天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参阅冯学成先生的《禅说庄子》知:“此中朴素非色彩的朴素,而是心的平淡天真。”“平”为平淡、平实。“淡”为雅淡、素朴。“天真”为未被污染的生命本来面目。它更多是“道”在人生中情境的实现,也是艺术精神在人生情境的实现。

在古今文艺论著中,气韵一词应用广泛,论人、观物、赏花、品茶、置景、看画,先识气韵,后知优劣,南齐,谢赫《画论》绘画六法,气韵生动为六法之首。气韵一词源自魏晋南北朝,多用于品藻人物,“九品论人、七略裁士【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使人的德行、气度和精神已在品评之列。谢赫《古画品录》评张墨、苟勖时曰:风范气韵,绝妙参神。

辞海释“气韵”为:“神气和韵味”。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孟子:“养吾浩然之气”。其所指之气应为元气或真气,而“气韵”之气,“气”是构成万物与生命的基本原质,非呼吸之气,亦非力气、志气、意气等,气韵之气是气息,是无形的,是非质的,但能感受到的。亦指物体所呈现的风貌、特点与味道,韵来自气,合为气韵。

“气韵生动”的含义:“人或者物所表露的气息和韵味,呈现出美妙且充满活力和意趣的自然形态,令观者内心触动,引起共鸣,从而产生兴致和愉悦之情”。“生动”为“气韵”的状词,形容前者的活泼、充沛的状态,不应割裂、穿凿开来,作种种不恰当的敷衍。

气韵一词在中国传统插花中,到更加倾向于不同作者、不同地点、不同材质、不同环境、不同器皿、不同气息而呈现不同的韵味风致。自然世界万物之气韵发自天然,非人力所能为,此乃自然气韵与人文气韵的根本之别。

“凡观名迹,先论神气,以神气辨时代,审源流,考先匠”恽南田先生语。此处神气即指气韵,中国画讲究形神兼备,重气尚韵,并以气韵论高低。气韵之于中国插花,何以不是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载:“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好也。”清代,唐岱,《绘事发微·气韵》载:“画山水贵乎气韵,气韵者非云烟雾霭,是天地间之真气,凡物无气不生,山气从石内发出,以晴明时望山,其苍茫润泽之气,腾腾欲动,故画山水以气韵为先也。”清代,张庚,《浦山论画》载:“气韵有发于墨者,有发于笔者,有发于意者,有发于无意者。”清代,方熏,《山静居画论》载:“气韵生动为第一义,然必以气为主,气盛则纵横挥洒,机无滞碍,期间韵自生动矣。杜老云:元气淋漓障犹湿,即是气韵生动。”

先贤对于气韵与气韵生动的论述与见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千世界,作者与观者本来千差万别,而艺术审美更多来自于心灵的感悟,难以统一,但艺术规律的发现必由智者所为。中国插花经历代大家研究、创造与传承,其所承载的文化含量和独特魅力,已然令其它门类难以超越。中国插花发展至今,一脉相承,朝代更迭,作者的生活环境与时代背景变化巨大,各个时期均有岁月的烙印。先秦【花文化的曙光】、汉魏南北朝【插花形成的初始期】、隋唐五代【滋润发展黄金期】、宋代【插花艺术的鼎盛期】、元代【滞涨期】、明代【完善期】、清代【衰微期】、近现代【后弘期与恢复期】。

人生在世,必受社会环境所染,故作品要富有个性,重视新意,时代气息油然而生,而非刻意为之。但若作者无有传统文化根基,急功近利,一味求新,作品必然疏浅流俗,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仅图一时虚名而终难成大成就也。唯有静心修为,基古纳新,气韵自有动人之处。人可伪,事可伪,唯独气韵无法伪。

古德云:“盖性情之风标,明神之律占也,蕴思含豪,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古诗词理论当中有神韵之说,神韵即风神气韵,诗书与插花名异暗通,皆尚传神写照、意趣生动之法。诗有花意,花有诗境,气远韵高,艳藻独扬,进可心旷神怡,退可醉心其中。宋代陈善《扪虱夜话》载:“文章以气韵为主,气韵不足,虽有辞藻,要非佳作。”物之气韵溢于表,意之气韵蕴于内,物之气韵可观,意之气韵在品,花材与器皿为物之表像,情感与修养为韵之骨肉,立意与主题为品之灵魂,气息与韵味为品之血液,无韵之作,犹如无有血气之人,何来生动之处,赏读令人乏味。气韵明心,内外相通,可谓表里如一,虽非生命之体,实具生命之气韵。有前人以花喻唐代诗人:“少陵似秋兰,幽芳独秀;摩诘似秋菊,冷艳孤高;青莲似绿萼梅,绮思女便娟;韦柳似海红,古媚在骨;沈宋似紫薇,矜贵有情;昌黎似丹桂,天葩洒落;香山似芙蕖,慧相清奇。”此番比喻,巧妙生动,独具匠心,把无形变有形,抽象变具象,气韵使然。

古德有云:“观门径可知品,观轩馆可知学,观位置可知经济,观花卉可知旨趣,观楹帖可知吐属,观图画可知胸次,观童仆可知器宇,观气韵可知本质。”故观气韵是人们辨人识物,探微知宏,通晓自然规律的重要法门。自然之物,有可名、不可名;可说、不可说;可知、不可知之分,往往自然气韵最难描述,然而自然生物无论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宏观的、微观的;可视的、不可视的;皆有气息、韵味、灵性。宇宙苍穹、山川河岳、花木草虫、沙石田地、古物旧器、声色光影等等,无不以气韵示人。或繁茂荒凉;或灵透拙雅;或雄浑清秀;或绚丽质朴;或狂野平和;或香艳淡雅;或孤傲华贵;或妩媚冷逸;物有所形,气有所韵,此乃大自然神气之处。就花木而言,四季皆有布香吐艳之物,然而神韵风致各具其妙。牡丹之富贵;莲花之圣洁;梅花之冷逸;菊花之淡泊;兰花之优雅;水仙之灵透;竹子之绝俗,弄花一岁,看花十日,你若有心,花便有情,全在心灵感知。

春之温和,万物以生;夏之氤氲,万物以长;秋之萧杀,万物以收,冬之荒寒,万物以藏,气韵因气候变化而变化;琢玉为器,裁布成衣,气韵因形变而变化;烧土为瓷,炼石成钢,气韵因质地变化而变化;合围之木,置于庭院,可谓巨大,安于岳下,渺小之极,气韵因环境变化而变化;落魄卑微,富贵傲姿,气韵因位置变化而变化;少年朝气,暮年衰老,气韵因时间变化而变化;红色热烈娇艳,黄色高贵雍容,白色纯洁淡雅,黑色深沉厚重,绿色平和清新,蓝色安静幽爽,灰色中和不俗,粉色妩媚温婉,形色类分,感受不同,气韵因色彩变化而变化。

自然无有不变之物,规律依然有迹可循。若要道法自然,须通过气韵了解本质,进而掌握自然法则。观气韵,蕴含潜在价值,难以言明。静观自然生存法则、规律与气韵,思而得之。而世间何物,难以数尽,其间气韵也无法一一说明,只能以点带面,通过气韵所述,引发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兴趣罢了。

总之,中国传统插花的发展和超越,不仅仅限于文字上的冥想,言语上的思辨,必须是在能见、能闻、能触的过程中,发现“心”与“气韵”的存在,在自然界事物中,人格化、有情化,呈现出新的意味,顺此意味延伸下去,是深、远、静、明,当大道天展,其生命的活力,会通过有限的方式,呈现出无限的极致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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