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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在历代的形象及其转变

2019-12-30杜雪霓

成都工业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王夫之形象

摘要:第五伦是东汉早期官员,汉代史书对其已有相关记载。其事迹在嵇康、杜甫、杜牧、李商隐的作品中都有提及,均是赞扬歌颂他没有私心。宋代开始有关于他的专门评论,着重讨论了他的私心,并由此引申到受贿和无欲的话题,依旧是歌颂为主。到了清代,清人对第五伦不再一味歌颂,开始出现对第五伦的无私进行批评的言论,认为他的无私是装出来的,本质上是个刻薄的人。

关键词:第五伦;范晔;吕祖谦;王夫之;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5383(2019)04-0100-05

Diwu Luns Literary Image and Its Transformation in the Previous Dynasties

DU Xueni

(School of Humanities,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Chengdu 610000,China)

Abstract: Diwu Lun is an officer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The history books of the Han Dynasty have related records about Diwu Lun. His deeds are mentioned in the works of Ji Kang, Du Fu, Du Mu and Li Shangyin. They are praised him for his selflessness. The Song Dynasty began to have special comments about him, and focused on his selflessness, and thus extended to the topic of accepting bribes and no desire,but still dominated by songs..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Qing people no longer sang a song to Diwu Lun, and began to appear remarks about the selfless criticism of Diwu Lun. They believed that his selflessness was pretending, and he is essentially  a mean person.

Keywords:Diwu Lun; Fan Ye; Lv Zuqian; Wang Fuzhi; image

第五伦,字伯鱼,京兆长陵人。在王莽新朝时为吏,后为乡啬夫。因为久宦不达,曾经载盐往来太原、上党两地,陌上号为道士。后来被召为主簿,负责督铸钱掾。在这之后举孝廉,成为会稽太守。在作大司农之后,又迁蜀郡太守,后来位居三公。八十余岁,善终。

其有几件事对后世影响较大:“

建武二十七年,举孝廉,补淮阳国医工长,随王之国。光武召见,甚异之。二十九年,从王朝京师,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政道,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戏谓伦曰:‘闻卿为吏挝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伦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帝大笑。伦出,有诏以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虽为二千石,躬自斩刍养马,妻执炊爨。受俸裁留一月粮,余皆贱贸与民之贫羸者。会稽俗多淫祀,好卜筮。民常以牛祭神,百姓财产以之困匮,其自食牛肉而不以荐祠者,发病且死先为牛鸣,前后郡将莫敢禁。伦到宫,移书属县,晓告百姓。其巫祝有依托鬼神诈怖愚民,皆案论之。有妄屠牛者,吏辄行罚。民初颇恐惧,或祝诅妄言,伦案之愈急,后遂断绝,百姓以安。”[1]1397

……

“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吾兄子常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1]1402 第五伦在古代较为有名,很多古书中都有其事迹的相关记载,但对他的描述不尽相同。而到了今天,他的知名度却不是很高。为了更好地认识和了解第五伦,本文对其历代的形象及评价做了一个简单的梳理。

1 汉至唐时期第五伦的形象

第五伦是东汉的官吏,现存的汉代典籍中,对第五伦有所描述的有《东观汉记》和《风俗通义》。虽然记录较少,但可以看出此二书对第五伦均持正面评价。《东观汉记》记载第五伦在“米石万钱,人相食”的情况下,收养了孤兄子、外孙,还能做到分粮共食,死生相守。在处理政务方面,能做到“理怨滞,得民心。”为人为官,都无可挑剔。在《风俗通义》中,写第五伦刚到任时,“会稽俗多淫祀,先禁绝之……民初恐怖,颇摇动不安。或接祝妄言。伦勑之愈急,后遂断,无复有祸祟矣。” [2]表明了对第五伦治理会稽成果的认同。《东观汉记》在此也提到第五伦被朝廷征召,从会稽调走时,百姓“攀辕扣马”不让他走,第五伦悄悄从水上离去,百姓“乘船追之,交错水中”,可见他很得民心。

到了魏晋时期,对第五伦的记载,不仅仅只有史书,部分文学作品也开始化用第五伦的事迹。地方志《华阳国志》称赞他:“其太守着德垂绩者,前漢莫闻。建武以来有第五伦……。”[3]而嵇康在文中讨论他“一夜十往”是否有私:

“或问曰第五伦有私乎哉?曰:昔吾兄子有疾,吾一夕十往,省而反寐自安。吾子有疾,终朝不往视,而通夜不得眠。若是,可谓私乎?非私也?答曰:是非也。非私也。夫私以不言为名,公以尽言为称善。以无名为体,非以有措为负。今第五伦显情是非无私也。矜往不眠是有非也。无私而有非者,无措之志也。夫言无措者,不齐于必尽也。言多吝者,不具于不言而已。故多吝有非,无措有是。然无措之所以有是,以志无所尚,心无所欲逹乎?大道之情动以自然,则无道以至非也。抱一而无措,则无私无非兼有二义,乃为绝美耳。若非而能言者,是贤于不言之私,非无情以非之大者也。今第五伦有非而能显,不可谓不公也。所显是非,不可谓有措也。有非而谓私,不可谓不惑公私之理也。”[4]

嵇康认为第五伦有异常的心理状态却能显露于人,不能说不公。显露于人的是不好的事情,不可谓有居心。但有异常的心理状态就上升到私欲,混淆了公私的道理。他是贊成第五伦“一夜十往”是没有私心的,但认为第五伦并不明白公和私的道理。

在这时期的著作中,以范晔《后汉书》中的第五伦形象,对后世影响最大。范晔的《后汉书》成书时间较晚,收集到的史料也最多。从《后汉书》来看,第五伦的形象是一个嫉恨苛刻,崇尚宽政,追求风化的循吏。

在范晔之后,对于第五伦形象的描述都趋于正面。他的许多事迹被写入诗文之中。《文选》里和第五伦相关的典故有四条:如江淹的《诣建平王上书》中“近则伯鱼被名于不义”[5]1790;提到第五伦被诬陷“挝妇公、不过从兄饭” 之事。任昉《奏弹刘整》中,“终夕不寐而谬加大杖”用的是第五伦“一夜十往”的典故。[5]1809范晔《后汉书二十八将传论》里写道:“若格之功臣,其伤已甚。何者?直绳则亏丧恩旧,挠情则违废禁典。”借用了第五伦上疏的话:“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以富之,不当职事以任之。何者?绳以法则伤恩,私以恩则违宪。[5]2203还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中“越人之巫,覩正风而化俗。”,[5]2574说的正是第五伦改变会稽风俗一事。

此外《徐孝穆集》《庾子山集》也有提到第五伦的相关事迹,未有贬低之辞。可见在南北朝时期,文学家们心中第五伦的形象是个正直无私、政治能力较强的官员。

到了唐朝,对于第五伦的记载主要存在于一些类书和诗歌之中。有相关记载如下:《白氏六帖事类集》33条;《艺文类聚》12条;《初学记》4条;《北堂书钞》22条。此外《通典》《史通》《旧唐书》也有记载和使用。唐代对第五伦的描写主要是体现在诗歌中:杜甫在《哀王孙》诗中写到“问之不肯道姓名”[6]用到第五伦变易姓名的典故;在《水阁朝霁,奉简严云安》诗中,“晚交严明府”指的是昔第五伦诣郡尹鲜于褒,后褒左转髙唐令。临去,握伦臂曰“恨相知晚”的典故。[7] 在《曲江三章五句》一诗中,“杜曲幸有桑麻田”写的是第五伦曰:“吾杜曲有田,种麻蓺桑,足免饥冻。”[8]杜牧也在《李给事二首》中写道 “仁贤每见如”,用《后汉书·第五伦传》中“务进七贤以在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之语;在《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韵》一诗中,“窥天自戴盆”用《后汉书·第五伦传》里“戴盆望天,事不两施”的典故。[9]李贺在诗《京城》、韩愈在诗《此日足可惜赠张籍》《岳阳楼别窦司直》中也多有化用。王维《为杨郎中祭李员外文》、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和李商隐《代仆射濮阳公遗表》《为绛郡公祭宣武王尚书文》《祭韩氏老姑文》等文中也提到第五伦的事迹。值得一提的是,在唐代儿童启蒙读物《蒙求》中有“五伦十起”一条,由此可知,第五伦的事迹在唐代的接受范围是很广泛的,大部分人,即便不是读书人,在幼年时期也会接触到。而“一夜十往”的故事也将第五伦无私心的形象,在潜移默化中深入了唐人的内心。

2 宋、元时期第五伦的形象

宋代时,与第五伦有关的记载数量更多。史书、类书都有较多条目记述第五伦的事迹,如《通鉴纲目》16条;《册府元龟》44条;《玉海》21条等等。宋人对第五伦的评价颇高:吕祖谦认为他“公直刚明之士,最有大臣节。”[10] 232钱时认为“第五伦亦贤矣。”[11]其他人虽无专门的论述,但黄庭坚、陈师道、王安石在作诗时也会用到第五伦的相关典故,表达他们对第五伦所持的赞赏态度。和前朝有所不同的是,宋代开始有意识的评论人物,而不再只是单纯的应用史书中的史料。

如钱时在《两汉笔记》中这样写道:

“‘泰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此大臣所以广进人才之路也。然有一毫朋比之私,即非中矣。是故,必朋亡而后得尚于中行,岂可以赂遗之故而遂不忘于心乎。心不能忘者,心已动于赂故也。虽不受,犹受也。虽不用,犹用也。其原弗窒,其流滔滔,此殖已崇私之病根也。虽然,却其马而不受,绝其人而不用,而独以心不能忘为私,则第五伦亦贤矣。”[11]

钱时就此事认为对受贿的东西“心已动”,那就“虽不受,犹受也。虽不用,犹用也”,这里谈到受贿和防微杜渐的问题,这在此前并未有过论及。钱时认为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是走入歧途的开端。这样发展下去,恶行就会像滔滔江水一样,难以遏制。但第五伦拒绝了别人送的千里马,也没有启用此人,认为自己心里没有忘记这件事是有私心的。所以说第五伦还是贤明的。

这个话题吕祖谦也有谈及,他认为“能自知其私,故能无私。人知偏无私,不知其所以无。自知不能无私,故能胜私。”[10] 232这点说得十分中肯。作为一个人,人性中是有自私的一面的。人们觉得他无私,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私;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接受并且承认这点,这样才能克服自私。论及第五伦如何能做到这点,吕祖谦也提到“范晔论伦在会稽自斩刍、妻执爨为矫激。此故未得中道,然伦立朝所以能无私如此,正缘无欲。”[10] 234范晔认为第五伦已经做了太守,还自己喂马,让自己的妻子做饭,这种行为违逆常情。吕祖谦却认为这正是第五伦无私的原因:他对身外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和追求,所以不会因外物而动摇。

对于在会稽改变风俗之事,吕祖谦认为移风易俗是良吏的所作所为;而关于第五伦被光武帝问到的“从兄饭”问题,吕祖谦的解释是:这是君臣和睦的另一个典型。因为第五伦自己没办法辩解,只有通过光武帝,才可以解释清楚,借此澄清众人的诽谤。吕祖谦还表扬了第五伦能为度量权衡事,赋役事。由此可见,第五伦的形象已经成为一个“良吏”被人进行评判。

可以看出,宋人对于第五伦的评价是较高的。部分地方还进行了推测和美化,用以适应社会风潮和表达自己的政治追求。宋代关于第五伦的记载增多,除了客观上宋代书籍增多的原因以外,可以看出宋人主观上对于第五伦的赞赏。对于第五伦,宋人已经不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无私心的官吏,更是推崇他为“良吏”。

元代对第五伦的记载,除了《文献通考》7条和《韵府群玉》7条之外,还有很少的文学作品和地方志有相关记载,数据较宋代大幅下降。不过《元曲选》收录了《死生交范张鸡黍雜剧》,第五伦在其中作为重要的角色出现,也由此进入了普通观众的视野之中。戏剧中第五伦作为重要人物,太守求贤的形象虽与宋代之前不同,但仍是以赞扬为主。

3 明、清时期第五伦的形象

到了明代,诗文集中应用第五伦典故的作品则明显多于前代,而且扩展到了一般文人的作品中。如《石仓诗稿》《无梦园初集》《敬亭集》《静悱集》《七录斋诗文合集》《杨文懿公文集》等。对第五伦事迹的关注点,从宋代的“千里马”转为“昔者第五伦兄子病一夜十往”。如《敬亭集·孙阿同病剧》诗:“投觋无西门豹事,忧儿有第五伦情。”[12]《处实堂集·谈辂》:“犹子自是有间,第五伦夜起之言,乃至情之不容伪者。当患难而弃其子,非人情不可近也。”[13]在明代文学的接受中,第五伦不再仅仅作为一个官员的形象被认同,明人开始更多的关注到第五伦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温情一面。其形象在明人笔下,更像是一个慈祥的父辈。但依旧没有摆脱宋人打上的“无私官吏”的标签。

从现存资料来看,清人对第五伦的评价和以往正面歌颂不同:清代一部分文人对第五伦持肯定态度,而另一部分却致力于颠覆第五伦的传统形象,对其提出批评乃至于攻击。

清代对第五伦持肯定态度的文人较多,大都表现为对第五伦节俭、无私、忠孝的认同:如《同治庚午示道济道沂》中所说的“尔曹三岁识忠孝,绝倒前朝第五伦。”《石麐病慰家兄作》:“儿类终童子,余惭第五伦。”此外清代的类书也有大量与第五伦相关的记载:如《渊鉴类函》73条;《佩文韵府》157条;《子史精华》24条;《骈字类编》27条等,都为诗文创作提供了便利。还有一些儒学类书籍的笺注使用了《后汉书·第五伦传》中的字词,文人们对第五伦的评价,还是偏于肯定。

但也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最初提出意见的是王夫之,他对第五伦的评价极低。王夫之在评论第五伦时,主要攻击的是他对耿恭的态度。《后汉书·耿恭传》记载:“初,关宠上书求救,时肃宗新即位,乃诏公卿会议。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宜救。”[1]721

王夫之认为:

“若第五伦之欲弃耿恭也,则无谓矣。……车师之屯,其当与否,非事后所可归咎于恭也;恭所守者,先帝之命,所持者汉廷之节,死而不易其心,斯不亦忠臣之操乎!车师可勿屯,而恭必不可弃,明矣。伦独非人臣子与?而视忠于君者,如芒刺之欲去体,何也?鲍昱之议是已,然犹未及于先帝之命也。山陵无宿草,忿疾而委其衔命之臣于原野,怨怼君父以寄其恶怒于孤臣,伦之心,路人知之矣。伦之操行矫异,无孝友和顺之天良,自其薄待从兄以立名而已然,是讵足为天子之大臣乎?”[14]

王夫之首先批评第五伦对耿恭见死不救的态度。他认为第五伦是想要抛弃耿恭,把忠于君主的人,看成背上的芒刺,想要去之而后快。因为第五伦对明帝有怨,便将怒火转移到了忠臣的身上,第五伦的险恶用心,路人皆知。

在王夫之以前,所有书籍中对第五伦的记载都偏重于他的无私。王夫之仅就上述材料批评、攻击第五伦,这是之前所没有的。此外,王夫之选取的材料也不是《第五伦传》中的材料,而是《耿恭传》中的。结合时代背景来看,王夫之应该是因为明末满洲大举入关、边防失守而发出的个人愤慨。由此移情,从民族节义赞扬耿恭而批评第五伦。他称赞耿恭,因为他坚持了汉朝的节,并且坚守车师,不管匈奴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妥协投降,宁死不改变忠心。这正是王夫之在明末清初之时所追求的。所以当他看到第五伦的反对意见,他就比其他人更加敏感,因此批评了第五伦。

此外王夫之对第五伦的批评还有在开头《后汉书·第五伦传》中提到的“挝妇公”这件事,大部分人和吕祖谦持一样的态度,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王夫之专门指出了这一条,他认为这件事情是真的。他认为第五伦的节操品行,是故意表现的和他人一样,但实际上他是没有孝友顺和的天性,其骨子里是刻薄的,也正因此他才会薄待兄长。而他却因此有了名气,到了今天的地位。

在此之后,对第五伦的批评之声也开始出现:傅占衡的《湘帆堂集·建武边计论》提出第五伦“以为不宜救”的观点是错误的,而陈廷敬的《午亭文编·第五伦》也更加直接地提出了批评:“

耿恭屯金蒲城,围急食尽,煮铠弩食其筋革,士卒死亡,略尽关宠,上书求救。第五伦以为不宜救,赖鲍昱之议,其后救至,恭得归国。吏士发疏勒,时二十六人耳,达玉门者十三人,其艰危如此。昔李陵提孤军,转战数千里,深入敌中。正坐无救以降,贻羞汉家。今恭即无二节,以孤城当数万之众。垂死不救,议者之心是何心哉?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后将何以使人?此鲍昱所为廷争也。假如不幸而有李陵之事,其为国辱,莫大焉。第五伦之议,以之为恭则不仁,以之为国则不忠。不仁不忠,私孰甚于此者?而犹以不受千里马,心不能忘,及一夜十起之事,诡言以答或者之问,而自命为无私,亦可耻矣。”[15]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批评者同王夫之一样,批评的是第五伦对耿恭见死不救的态度。作者陈廷敬已是康熙时人,他对第五伦批评的角度和王夫之不同,他是站在国家对于忠臣的态度上来进行立论,考虑到的是国家利益。他认为第五伦本身就是个自私且不仁不忠的人,之后所说的“千里马”“一夜十往”,不过是诡辩罢了,还以此来标榜无私,十分可耻。和王夫之不同,陈廷敬从第五伦最为人称道的品质入手,来辩驳那些认为其无私的观点,但立论略显单薄。

在这之后,袁枚也就第五伦其人提出自己的观点。《小仓山房集·读丧礼或问》记载:“

人问汉第五伦,公有私乎?伦举二端,以不自隐饰,相传为美。不知伦之私,伦以为自知之,而卒未尝自知也。伦之言曰:有馈千里马者,虽不受,后遇三公选举,终不能忘,然亦终不用也。葢以不忘馈马为私,而不知伦之私不在此。当馈马时,伦当为己身立想,不当为国家立想。其人素无交欤?不受可也。与选举无与也。其人素有交欤?受千里马报以其值,可也。与选举又无与也。当选举时,伦当为国家立想,不当为己身立想。其人无益于国欤?不用可也,不必因其曾馈马也。其人有益于国欤?不受马可也,不必因其曾馈马而故不用也。如因其曾馈马而故不用,则伦但知立一己之名,而不知为国家收用人之效。伦之罪大矣。又曰:兄子有疾,一夜十往,还竟安寝。己子有疾,终夜不往,夜竟不眠。盖以眠不眠为私,而不知伦之私又不在此。礼,兄弟之子犹子也。犹之云者,准子为言,而固已亲亲之杀矣。伦于兄子疾十往,则己子疾更宜十往。己子疾不往,则兄子疾亦不必往。伦贪爱兄子之名,而至于一夜十往,则固已身往而心不随,且旣悉其病状,加之劳苦,安得不眠?伦贪远其子之名,而至于夜不一往,则未悉其病状,情固未安。而欲往之情,卒难遏禁,又安得眠?伦不自知其矫情钓誉之私,而犹以为与人共有之私,是所谓一言而再过者也。且伦亦幸而不忘不眠,其友朋父子间,天良犹未尽灭耳。若并此而无之,将遁天倍情,终其身为德之贼矣。”[16]

袁枚的出发点不同于王夫之、陈廷敬,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较二人不同。袁枚一生未经历过改朝换代,也没有担任过显要的官职。他在评论人物时,大多数时候是作为一个读书人来考虑。他从“千里马”和“一夜十往”这两件第五伦广为人知的事来提出自己的观点,认为第五伦的做法于情于理都不合,认为他沽名钓誉。比起陈廷敬一句话否认第五伦的无私,袁枚的论述更加细致深入,分析的也更加透彻。袁认为人才只要有益于国家,不接受他的贿赂就可以了,不必因为其曾经馈赠过千里马而不举荐他。如果因为他贿赂过自己而不举荐他,那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却不知道为国家收用人才,这就是第五伦的过错了。对于第五伦“一夜十往”之事,袁枚认为第五伦虽然身往,但并未用心,并且知道兄子的病症,自然可以安睡。而自己的儿子病了,不知道儿子的病症,加上心里十分挂念,自然不会安睡。这不是自私与否的问题,而是沽名钓誉却不自知罢了。袁枚此说比起之前二人的批评更为深刻,说服力也更强。

比起前人,清人在对第五伦的评价上有了质的飞跃。他们开始有所反思,有所质疑,不再局限于前人的观点,从自身角度思考,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不同于前代,此时关于第五伦的记载,基本只存在于文人创作中。可以看出清人对于第五伦的认识和接受都较以往更加深刻。

4 结语

从上文可以得知第五伦在历朝历代的形象:从教化风俗的无私官吏,到温情脉脉的父亲,再到后来被人指摘虚伪刻薄的古人。也可以看出,随着时代的发展,文人们对第五伦的接受和评论是逐步扩大加深的。本文梳理了第五伦形象在历代接受的转变,以期今人能对第五伦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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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陈廷敬.午亭文编[M].清文渊阁四库本.

[16]袁枚.小仓山房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652.

收稿日期:2019-04-26

作者简介:杜雪霓(1994—),女,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献学,电子邮箱:76402705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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