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波

一

圣诞夜，第一次带着15岁的妹妹去逛街。妹妹對街上的火树银花视而不见，却在一扇橱窗前站住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双深红色的皮鞋，像团燃烧起来的火，让人一下子就感到了温暖。

“哥，我喜欢这双鞋！”妹妹通红的手，直直地指着那双鞋。

“说好了出来只是逛街的，怎么又想买鞋了？”我瞪了妹妹一眼。

“可是……”妹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她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还是母亲一年前做的，现在鞋尖上已经张开了小嘴巴。

“买吧，很便宜呢，才360元！”老板探出脑袋，笑着说。

360元！这可是我和妹妹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我拉着妹妹转身就走，妹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头，目光里透着不舍。

妹妹是个很丑的女孩子，都15岁了，身子却瘦小得像根芦柴棒，脸上还泛着淡淡的橘皮黄。有一次她来班上找我，同学开玩笑说：“这就是你妹呀？简直就是一个灰姑娘！”同学们哄堂大笑。而我狠狠地瞪着妹妹，因为她，我的脸面荡然无存。

我讨厌她还有其他缘故。妹妹有点笨，每次考试总有几门不及格，而我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尽管如此，我的母亲依然爱她胜过爱我。我不服气。

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小时候，妹妹发高烧，母亲为了帮我买东西，耽误了送妹妹去医院的时间，这才给妹妹的智力造成了影响，所以母亲一直觉得愧对妹妹。这以后，我虽不那么讨厌妹妹了，但还是觉得，仅因为这样母亲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妹妹，不是很不公平吗？

二

母亲要上班，父亲又卧病多年，所以家里挑水煮饭之类的活都是我干。那年冬天，母亲陪父亲去大城市治病，没有了母亲的庇护，我开始支使妹妹，她成了家里的清洁工。

有一天晚上，妹妹将所有的家务都干完之后，开始津津有味地看《安徒生童话》。我逗她：“这么大的人了还看童话呀？”妹妹抬起头认真地回答我：“我看到了‘灰姑娘这里，好感人的故事呢。”

妹妹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如果是其他女孩子，我一定会被这份天真所感动，但眼前是我那有点傻的妹妹，我觉得她的泪花都是愚蠢的。

晚上，我醒来上厕所，看见妹妹在后院的那片菜地里跳舞。我走过去说：“跳什么跳！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你以为你真是童话里的那个灰姑娘啊，你的舞难看死了！”

妹妹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样子，眼里闪着泪花。“我不是要学灰姑娘，只是要参加学校的校庆晚会，我已经跟老师报名了，我独舞的名字叫‘美丽的天使。”妹妹幽幽地说，“要是有一双皮鞋就好了，穿布鞋不怎么好跳舞。”妹妹显然想起了那双深红色的皮鞋，眼里充满渴望。

三

母亲寄来一笔钱，不多，但足够买那双红舞鞋。母亲在电话里说：“你妹要过生日了，你买份她喜欢的礼物吧。”

我挂了电话，憋了一肚子的气——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啊！

我是班上足球队的主力，穿着一双破球鞋去踢球，常常惹来同学的笑话。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双球鞋，刚好360元。

可不知为什么，那次足球比赛，我穿着新球鞋，踢得却很糟糕。我瞟了一眼正在看台上为我喊加油的妹妹，越想越气。一脚长传时，新买的球鞋居然张开了嘴巴。

我只好气愤地退下场，指着开了嘴的球鞋，骂道：“假货！都是它坏事！要是有双好鞋，我一定踢得他们落花流水！”

大家不信，说我技不如人就怪鞋。只有妹妹说：“哥，你刚才踢得很好呢。”

我瞪了妹妹一眼，接过班长递过来的矿泉水大口喝完，刚想把空瓶子扔掉，妹妹却一把拉住我说：“哥，别扔，给我吧。”“给你干啥？”我问。“这个可以卖钱。”妹妹抢过我手上的矿泉水瓶子说，“我想了许久了，我要自己挣钱买那双鞋！”

四

院子里那堆小山一样的空瓶子不见了，在我纳闷时，妹妹扬着四张百元大钞兴高采烈地朝我飞奔过来，老远就冲着我喊：“哥——我有钱了，我可以买那双鞋了！”

妹妹没有买那双红舞鞋，而是拉着我走进了一家卖球鞋的店子。妹妹说：“哥，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而妹妹的生日早就过了。妹妹又说：“哥，里面有一双很漂亮的球鞋。昨天我问过价钱了，我捡垃圾得来的钱已经够买那双鞋了！”

我哽住了。“你给自己买那双皮鞋吧，你不是要跳舞吗？”

妹妹说：“我有办法。”

校庆晚会上，当妹妹裸着足，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时，大家都被她优美的舞姿吸引了。

那一晚，妹妹的努力没有白费，台下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一大群同学在喊：“裸足天使！美丽的裸足天使！”

那一晚，我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妹妹。没有人会想，妹妹为什么会裸足而舞。泪眼蒙眬中，我仿佛看到妹妹穿着深红色皮鞋朝我飞奔而来，那双小脚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温暖了我整整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