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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碗

2019-12-12陈定国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笼屉掌勺烧肉

陈定国

“唉,她二姑你去哪儿?”

“她叔,这不是小孩儿他姑尼家二舅结婚,俺去吃八大碗。”

“要早去,好赶头排席!”

在我们老家宿迁,“八大碗”一般是由主菜八个大件:热菜,膘鸡、酥肉饼、糖烧肉、白水肉、拉皮、红烧鱼、千层鸡蛋糕组成。还需配十个小冷菜,小件各色各异,没有什么固定,油炸花生、水煮毛豆、黄花菜、黄瓜凉拌绿豆皮……也有大户会上十个大件、十二个小件。不过,不管是十大件还是八大件统称“八大碗”。

父亲年轻时家境贫寒,为了生计,除了干庄稼活,又学了厨艺,他是村里有名的“土厨子”,十里八村谁家有红白喜事便会请他去掌勺“八大碗”。

过去的掌勺,可不比现今,那是个苦差事。办宴请的主家要是个大户,便在其院內找块地方,用雨布搭设个雨棚。雨棚内摆上几张桌子,配菜、碗盆、刀俎……全放在这几张桌子上;普通人家则直接找块空地也便将就了,有的为了省事连棚子也不搭,不过,这就得祈求老天爷的帮忙,赶上了雨天,那主家就要气得拍大腿了。

这些准备工作中最为重要的是搭灶台,灶台则由掌勺的自己临时搭设,所谓的灶台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火塘”。掌勺的会根据自己身高,用方砖和稀泥垒火塘,火塘高度一般是掌勺的身高一半。

火塘的垒砌很有讲究,父亲每次都是亲自动手。他说,怕别人手艺不好,掌握不好度,泥太稀,火塘强度不够,万一磕碰下,火塘就可能坍塌;泥太厚,火塘又容易开裂,火苗会蹿出火塘。火塘大体的形状是倒锥子形,底部留有上下两个口,一个进风口,一个烧火口。围砌时常用砌墙的“七分头”手法,第一块砖砍去三分之一,这样再垒第二层时,上层砖就可以与下层砖依次错开。往上垒三组砖,就必须在砖坯的内外抹上稀泥,稀泥要抹得均匀,这样火苗就不会外漏。最后收口尺寸要和铁锅的大小相适,再用稀泥将锅与火塘接触的部分涂抹一遍,防止漏风。

父亲说,“八大碗”中膘鸡、糖烧肉最为考验功夫。 膘鸡其实和鸡肉没关系,肉是猪肉。父亲的做法简易但很有讲究,肉要取上好的五花肉,用较肥侧去皮,葱要切去葱绿,留葱白部分和生姜一起切成碎末,再与肉末一起用刀斫。山药去皮,用刀平拍,再与肉末一起斫成泥,将斫好的混合肉末放于大碗中,放入淡粉、盐、味精和其他作料拌匀。笼屉上放上整张的百叶(豆腐皮),将拌好的肉末均匀摊在百叶上,表面抹平。上笼屉,大火蒸10分钟,出笼冷却,这时可储存也可以直接食用。宴席上的膘鸡多为前一日准备好的,上席前,取整块膘鸡切匀片,片多为烟盒一般大小,摆盘,上笼蒸热,撒上香菜点缀即可。父亲做的膘鸡,肉质鲜嫩,香气扑鼻,入口滑而不腻,满口余香。

糖烧肉做法则较为费工夫,要整块五花肉洗净,与冷水一起下锅汆水,使肉中未放尽的血水随水温升高而汆出。待水快要沸腾时捞出肉沥干,用大锅热油,油烟刚冒时,放入红糖,只将肉皮一侧放入锅中小火炸至酥脆,炸好之后捞出。再用大锅煮水,至水沸腾后放入肉煮熟,父亲在这时会边煮边用大勺撇舀肉汤上层漂浮的血污,他说,不要小看这一步,这样做就可以除尽肉中的腥膻味。煮熟后再次捞出沥干,接着把沥干的整块肉切块,块要四方四正的大块,标准为,一筷可夹起但又不能一下入口。最后上大笼屉,用大碗,说是大碗,其实多为盥洗盆大小的阔口大盘摆盘。上笼屉前要用红糖、少许蜂蜜与红枣熬至稠糊状,浇汁于摆好盘的肉上,蒸15分钟出锅。肉虽然看起来油腻却入口即化,只要父亲的糖烧肉一上桌,别说是肉,就是汤汁也会被一扫而空。

掌勺最怕的是夏天,三伏天,温度可达40℃左右,人单单往外一站就多数要被晒蔫,更何况还有几个大炉子给你“加热”。父亲会光着膀子,再在脖子上挂条湿漉漉的毛巾。这样“赤膊上阵”,炒菜时油星四溅,蹦到身上就是一个水泡,往往一天掌勺下来,父亲的手臂和前身上满是油溅的烫伤。

结婚之前,父亲向母亲保证:“我什么都会,以后做饭我来,不要你动一下勺。”母亲虽然贤惠,但父亲还是兑现自己的承诺,没有让母亲下过厨。

父亲最后一次掌勺“八大碗”是在我出生后,父亲给我办满月酒。那次宴席他做了十个大件的“八大碗”,并邀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来庆贺。从那之后,父亲为了多挣钱,开始转行放电影。各个村的电影院老板会商量好,一家买一部不同的电影带,这样相互之间交换着放。父亲一个人,晚上放电影,白天就去其他的村子交换电影带。这样一来,做饭自然就落到了母亲的身上,就那个时候,母亲学会了“八大碗”。

不过,母亲的“八大碗”,相比父亲的清淡了许多,她不会像父亲那样刻意地追求正宗的味道,她总是先考虑一道菜的营养搭配。母亲的糖烧肉的糖会比父亲少放一半,有时父亲会抱怨母亲做的糖烧肉味道不好,但母亲总是说:“要少吃糖,少吃大料,保护好身体多好。”

母亲那时一边在厂里上班,一边还要照顾我和两个姐姐,很辛苦。我和姐姐们便会在家里帮助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偶尔母亲身体不适或者不在家时,我们便会琢磨着母亲做饭的方法,慢慢地,对于这“八大碗”的做法也略知一二。

父亲的“八大碗”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下一代人。亲朋相聚时,偶尔我也会做下“八大碗”,只是现在父亲的血压稍微偏高了点,虽无大碍,但做儿女的还是会担心,我也便直接取消了“一碗”糖烧肉。父亲总质问:“肉呢?肉呢?糖烧肉都没有,你做的是什么八大碗?”我和母亲只笑而不答!

现今的婚庆宴请大多是直接承包给酒店,主家只要简单地确定好人数和价位,连配菜都是酒店配好。酒店会有大型宴会厅,有的厅可以容纳好几百人,也不用流水席了,可以直接让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就座,大家都是“头排席”。

不过,正宗的“八大碗”倒是还有人做,前不久和父母去窑湾古镇上就寻得一家做“八大碗”的饭庄,其陈设和过去乡村的“流水席”很相似,碗、筷、杯、盘也都是仿六七十年代的样式。父亲特意点了一盘“糖烧肉”,我被其油腻外表怔住,勉强夹了一块尝尝,父亲在母亲的叮嘱下也不敢多食,不过,论味道确实与过去的“八大碗”无异。

责任编辑:子 非

美术插图:林帝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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