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利强

一个冬夜里，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酣，突然感觉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哧溜——哧溜——”地钻进了被窝，它一会儿跳上我的手臂，一会儿又顺着身子跑到脚下，睡梦中我把这个小东西想象成自家可爱的小猫，因为它怕冷，所以就不请自到了吧。这样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转念一想，如果是猫，它肯定会安然自得地蹲在被窝口，然后双目微闭，鼻中“呜呜”有声，就像在念一种心经。然而，这个小东西怎么会在被窝里不安分地乱窜呢？这样一想，我猛然惊醒了，随即大喊一声：“老鼠！”

父亲睡在我的旁边，他立时拉开了电灯，连忙问：“在哪里？”

“在被窝！”我吓得惊慌失措。

“快揭开被子呀！”经父亲一提醒，我慌忙拉开被子。

“唰——”一只小老鼠蹦出被窝，然后“嗖——”的一声跳下炕沿仓皇逃走了。

“该死的老鼠！”父亲诅咒道。

这是发生在儿时最叫人惊心动魄的一幕。

曾记得，儿时的农村老鼠特别多。老鼠一般昼伏夜出，白天，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它们怕遭人喊打就不轻易出洞。可是一到晚上，老鼠便猖獗起来，它们好像过节娶媳妇一样，肆无忌惮地从院子、墙头和屋檐不紧不慢地跑过，借着夜色的掩护，有的钻进粮仓，有的跑进灶房，还有的已经“酒足饭饱”，就开始东啃西咬：面柜被咬开了一个破洞，笼屉被咬去了半截竹条，木锨被咬去了一角，衣物被咬烂了，就连门框都被咬去了一条棱……它们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看到被老鼠破坏的家具器物，我问父亲：“这些东西不能吃，為什么它们还不肯‘嘴下留情？”父亲回答我：“老鼠是一种啮齿动物，它的牙齿很锋利，长得也快，吃饱后喜欢啃硬东西，一是为了磨牙，好让牙齿变得更锋利，二是防止牙齿长得过快而合不拢嘴。”听了父亲的解释，我竟然突发奇想：如果不让它们啃东西，上下牙齿一定会戳穿自己的嘴巴吧，呵呵……

然而后来，我始终没有发现有因着牙齿过长而自残的老鼠。看来，消灭这些可恶又肮脏的东西只能靠人类自己了。猫是老鼠的天敌，只要家里养只猫，管叫老鼠们有来无回。

父亲最初从集市上买来一只大花猫，为防止它逃脱，先把它拴在屋子里足足养了一个月，一个月过后，本想着放开它为我家除害捉鼠，谁料，它看屋门开着，竟“义无反顾”地撒腿逃出了家门，等我们全家人出门寻找时已全然不见了踪影。经一事长一智，从此，我们知道了老猫是喂不熟的主儿，只要它知道回家的路，终究会有逃走的一天。

之后，父亲从舅家捉回一只刚满月的小黑猫。我看到它的时候，父亲是从一个黑色布袋子里掏出来的。我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把小猫捉在手里，而是装进密实的黑布袋子里呢？”

父亲笑着说：“你忘了咱家第一只猫是怎么丢的吗？就是因为让它看清了来时的路，它才寻着老路逃回去的。”哦，我明白了。

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将小猫关在屋子里圈养起来。我和姐姐时常给小猫喝牛奶，喂馍片，经常跟它逗着玩儿，不久，小猫就跟我们全家人混熟了，它也把我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真心实意地安家落户了。有了猫的家庭就是不一样，只要随时能听到猫的叫声，屋里屋外就没了鼠的踪迹。往日里从屋外跑来的老鼠很多，现在也几乎销声匿迹了。小黑猫逐渐长大，它捉到的老鼠也越来越多，不管是小鼠，还是大鼠，它都统统拿下，有的吃掉，吃不了的咬死后扔在一边。有猫的日子，鼠患基本平息，我们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偷吃贼”乱吃喝乱拉撒了，每个夜晚，我们的梦也做得更香甜了。

两年后的一个中午，当母亲走进灶房准备开始做饭的时候，我家那只已经长得膘肥体壮的黑猫猛然间从锅灶旁的柴草堆里一跃而起，发疯似的乱跳乱撞起来，它一边狂跳不止，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叫声里含着痛苦的呻吟。继而，猫从灶房跑到院子里，又挨个跑遍整个房间。父亲忧郁地说：“猫儿可能中毒了，而且还不轻。”

姐姐连忙说：“听说仙人掌可以解毒，我们不妨试一试。”想到就做，我赶紧拿根木条剥掉仙人掌上的刺，随后从花盆里拔出来，姐姐找来石臼把仙人掌很快捣碎，然后，我们全家人一起逮住了发狂的猫，很小心地掰开它的嘴往里灌仙人掌的汁液。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猫不停地口吐白沫，渐渐变得奄奄一息。

猫的死亡让我们全家人悲痛哀伤了好几天。几天过后，老鼠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几日，它们照常我行我素，几乎要将家里闹翻天了。每个夜晚，在我们全家人都静静地躺在炕上即将入睡的时候，总会听到阁楼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就像谁敲响了战鼓，那是老鼠们追逐嬉闹开始“大联欢”了。这样的夜晚常常搅扰得父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知道，父亲劳动一天后早就累了，不在乎吵与不吵，而是心疼一年来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他穿上衣服下了床，一手拿过手电筒，一手操起一根韧性十足的竹棍，把梯子轻轻地搭在楼边，就悄悄地上了阁楼。阁楼上有大小两个麦包，一个装着玉米，一个装着麦子。父亲循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麦包前，然后突然打开手电筒，一束强光立时罩住了正在偷吃粮食的老鼠，老鼠一时傻了眼，来不及逃窜，父亲举起手中的竹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抽打下去，只听老鼠“唧唧”两声就断了气。老鼠的机敏众所周知，父亲并不是每次都能十拿九稳地打死一两只贪吃的老鼠，往往是人还没有走到跟前，老鼠们听到动静便“溜之大吉”了。

无论夜里打死或没打死老鼠，等父亲第二天天亮后上楼再次查看时，总会在遮盖麦包的木板和砖块下方发现一层被老鼠咬碎的粮食，每每看到这一惨状，父亲不由得会唏嘘不已。

俗话说：一公一母，一年三百五。这是说老鼠繁殖很快，它的危害极大。为了消除鼠患，有人研制出了专门的鼠药：“三步倒”“一闻死”“全灭光”……听听这些名字，鼠药仿佛威力无比，定会让老鼠肝肠寸断，断子绝孙。鼠药好用，也不贵，只要是孩子碰不到的地方都可以施药灭鼠，但药效果真如药名所说的那般神乎其神吗？非然也。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要么有些老鼠吃了药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两三天之后却无意间被猫逮住吃了，结果猫也毒发身亡了，我家的黑猫很可能就是这样中毒的;要么有些老鼠居然吃出了抗药性，把吃鼠药当成了“家常便饭”，吃多吃少都无大碍。

对于灭鼠，人们用尽了心思，想尽了办法。起初，人们最常用的捕鼠器械是鼠夹子和捕鼠笼，可是这两样用得久了，老鼠们再也不会上当了，即便看见，也会远远地躲开。后来，市场上出售一种高科技的捕鼠器——“电猫”。所谓“电猫”，并不是一个能像猫一样跑来跑去抓老鼠的机器猫，而是使用了一个报警器，从报警器里引出一团铁丝来，人们将铁丝贴着地面里三层外三层地绕在老鼠时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开启电源，给铁丝通上了电流，此时的铁丝网就变成了电网，电网上的电量足以置老鼠于死地。

父亲像许多关心生产、爱惜粮食的虔诚而又忠厚的农民兄弟一样，当他听说了这种神奇的机器猫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买回了一台。自此，父亲再也不会半夜起床爬梯子去打老鼠了。他常常会在夜晚提早催促我们上炕，接着就在屋内布下“天罗地网”，再到网中放置香味扑鼻的诱饵——一两块臊子肉，而后，他回到炕头按下“电猫”的开关，小心翼翼地上了炕，关了灯，坦然地躺下睡觉，静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们“自投罗网”。不多时，只听“嘟嘟、嘟嘟”的响声，那是“电猫”在报警，说明有鼠中了机关，撞了电网。父亲连忙起身拉开电灯，只见网上已经粘住了一只老鼠，如果此时那只老鼠还没断气，父亲会狠狠地给它一棍子送它去“极乐世界”。扔掉这只死鼠不久，关灯刚睡下，又听见警报响起，不用说，又有一只落网了。贪婪的老鼠往往经不住美味的诱惑，一晚上接二连三地“铤而走险”，结果都误入罗网，一命呜呼。真是大快人心！

几年间，不仅是捕鼠器械发生了变化，就连防鼠的麦包也得到了很好的改良。麦包由起初的竹条编制，到泡沫高强度压制而成的三合板，再到目前使用的不锈钢铁皮，为了防止老鼠从上面的开口处钻入，有人专门还设计制作出一个锅盖似的铁盖子，这样，不锈钢卷成的麦包自上而下，钢桶一般，密不透风，纵然老鼠齿尖爪利，能飞檐走壁，也只能望“钢”兴叹了。其次，随着社会的发展，富裕了的农民大都拆除了土木结构的厦房，建成了钢筋水泥一体化的楼房，老鼠再能打洞，磨破头皮怕也钻不出半个坑了。嘿嘿……

只要老鼠进不了屋，它就祸害不了人们;即使老鼠不被电猫全“收”了，也被人拒之门外，气都快气死光了吧！哈哈……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吴 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