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凤

好的故事素材和内核往往是一部优秀戏剧作品的重要保障。根据“农民将军”甘祖昌的真人真事创作的大型现代莲花采茶戏《将军还乡》就是一部有着优质内核的作品，该剧通过“离疆”“思变”“奋战”“遭诬”“坚守”“祈愿”六场勾勒出甘祖昌由将军变农民后的数十年人生历程，讲述他从新疆回到家乡，一心带领乡民们改变贫穷面貌而不得的故事。

以家乡戏颂家乡人，讲的是家乡的故事，颂的是家乡的人杰，传递的是爱家爱国的情怀。莲花采茶戏《将军还乡》通过讲述家乡人“农民将军”甘祖昌的心迹转变和实际行动，反映了主人公富有戏剧性的一生。该作品以符合剧中人物特点的舞台表现方式向世人诠释剧中人物，突显出自身特质。

一、舞台表现与人物气质相符，质朴不凡

莲花采茶戏属赣西采茶戏这一传统采茶剧种，它由民间灯彩发展到有简单故事情节的表演唱，并受周边戏曲的影响，经当地民间艺人创造而逐渐形成。其简约淳厚、质朴无华的风格特点使其在表现民间生活、刻画民间场景及底层人物等方面游刃有余，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将军还乡》就是充分利用莲花采茶戏的这一特点，将甘祖昌的农民情结、将军情怀予以彰显。

甘祖昌（1905—1986），先后参加了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出生入死、数次负伤，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①。该剧抓住甘祖昌“农民将军”这一主要标签，侧重于展现他由将军转变为农民后的人生历程。他虽是战功累累的开国将军，剧中却没有展现他在战火纷飞、炮火轰鸣的战争场面上的英姿，表现的只是他穿着旧衣大褂穿梭在田间地头，带领乡民们灭虫抗旱、救灾抗洪、兴修水利的场景。这些场景让人忘却了他的将军身份，呈现的是一位朴实的莲花县农民形象。正如导演而言：在创作过程中 “始终坚持遵循传统，谨慎创新的创作理念，不玩儿新花样，不搞大制作，不弄大排场，像甘将军那样，质朴，平实，简约，淡定。”

该剧通过朴素而不矫情的舞台表演，刻画剧中主人公的人格品质及思想高度，收获观众的掌声与泪水。其一，铁汉将军的柔情之泪动人心肠。《拜年》一场，甘祖昌回乡的第一个春节，乡民们为了缓解生活窘境，唆使小孩多次给他这一“大户”拜年以讨要更多的压岁钱。被他识破后，有的小孩仓皇而逃，有的则老实道出贫穷的实情。小孩方才离场，接踵而至的便是衣衫褴褛的长者们从雪地中走来，笑容可掬地给他拜年。被饥寒所迫的乡亲们丝毫不顾长者们的尊严与体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餐桌上的丰盛食物，半讨半要地狼吞虎咽。甘在震惊之际，发现其中一位长者竟然在这大雪纷飞的正月初一赤脚无鞋，甘心痛泪流。乡亲们因贫穷所致的荒唐行为及处境深深地刺痛了这位硬汉的柔肠。这一幕幕，于甘而言，犹如风发意气的他连吃败战，苦闷不已。他震惊，他痛苦，他思变。战胜贫穷、改变家乡面貌便成为他奋斗不已的初心。此场景虽情感丰富，冲突强烈，却未有太多华丽因素的加入，更多地是借助演员、布景、灯光、音乐等多方面的有机配合，呈现简约而不简单的质感；其二，朴素的夫妻情感更显真挚绵长。甘祖昌夫妇一路携手走来，没有甜言蜜语，只有默默地付出，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祈愿》一场，在甘最后的日子，妻子拿出二十年前为丈夫买的纺绸衬衫，丈夫一直不肯穿，压在箱子底，现在拿出来，她想亲眼看着丈夫穿上，哪怕就一次。甘听话地穿上了，笑道：“只怕这衫子一穿，到了那边没人认识我甘祖昌了。”如此朴素平淡的语言，传递出深厚绵长的爱意，此种情感怕是为众多夫妻所羡慕吧！该剧诸多细节，构成了质朴平淡的整体基调，符合甘祖昌这一人物朴实淳厚的性格。叙事有细节，有温感，有高度，耐人回味。

二、言语朴素又富哲理，贴合人物

一部有思想的剧作，除了可以给观众带来怡人的视听享受，还可以留有余味，在心灵深处烙下某种痕迹，或震撼，或回味，或反思等。看罢《将军还乡》，让笔者不自觉地联想到文学巨著《红楼梦》，虽无可比性，但细思之下，这二者在某些方面也存在异曲同工之处。从第二场贯穿至第五场的甘癫子可谓是该剧的精妙设计，看似疯癫无状的癫子，其说辞既有解说预示之意，又饱富哲理，轻松活泼，冷眼旁观。“我不癫，你不癫，世上还有谁在癫？我若癫，你若癫，世上还有谁不癫？都说癫就是痴，我说痴就是癫。没有癫不痴，没有痴不癫。这癫也是癫，这不癫也是癫。人生难得癫一回，你我何妨癫一癫！”在常人看来，痴与癫都是一种病态，看似你我不曾痴癫过，但痴迷某物某人或沉溺于某游戏或执着于某件事情等等，诸如此类状态谁不曾拥有过，谁又能说自己不曾痴癫过呢？甘癫子穿着邋遢，其“痴癫说”看似疯癫无状，实则道破了广大民众的生活状态与精神迷雾，充满辩证法，暗藏隐喻，意味深长。虽不能与《红楼梦》中跛足道人的《好了歌》相媲美，但留给观众的哲思同样是值得回味和思考的。

除此之外，该剧还有其他许多充满哲理、启迪心智的朴素言语，对为人处世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如甘将军晚年对妻子龚全珍所言“做不了大事啊，做小事。做好了小事，也就是大事。”泱泱大国，人口众多，虽人才济济，但大多数百姓都是平凡岗位上的普通一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世人并不会因此而忽略他们的存在，磨灭他们的成绩。认真干好每一件小事并非易事。因此，做好了小事，也就是大事。这些看似平常无奇的言语，在日趋浮躁的当今社会，值得每个人认真思考、细细品味。

编剧将这些严肃端正的道理，通过不同性格的角色道出，消解了呆板，增添了活力。如“痴癫说”若不是通过甘癫子之口道出，则失了角色的亮点与活力，也淡化了“痴癫说”的九曲回肠之韵味；又如“有意思就是没意思！这没意思就是有意思啊！”同样，诸如此类的话语，由甘癫子道出，符合人物性格又不失韵味；而“大小事”的道理，则符合甘将军的性格和阅历。他是历经枪林弹雨的开国英雄，他是史无前例的农民将军，他谋过无数大事，干得更多的还是小事。因此，这“大小事”的道理由他道出，既增加了他的生命厚度，也强化了“大小事”的信服度，而朴素无华的语言表述，也与他朴实的性格吻合。让人物说出符合角色性格阅历的出彩的话，是观众对编剧的高标准严要求，也是赋予人物灵魂、让作品充满活力的重要保障。

三、细节为先，不造神坛，平凡以待

近些年，戏曲作品的类型化受到不少戏剧评论者的诟病，如部分表现英模人物的剧作，往往通过艺术化的处理，将主人公推上常人难以企及的神坛，供人瞻仰、传颂，成为传播正能量的宣教片。不容置疑，英模人物身上一定存在让人敬佩的闪光点，然而神坛化的设置，会使根据真人真事打造的作品的真实性大打折扣，作品也容易沦为政治的宣传品，难以赢得观众真心。采茶戏《将军还乡》虽也是表现英模人物的作品，但在一、二度创作过程中始终把甘当成一位平常人，在细节打磨上平凡以待。如甘在“遭诬”一场中，面对先进事迹上报纸、上课本的巨大荣耀时，他声称“我们是普通的平凡人，平凡的普通人，往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初心不改，问心无愧也就足够了”，可见他能泰然自若，以平常心相待；但当报纸上诋毁他不当将军而回家务农是为了沽名钓誉时，他大发雷霆，痛摔军功章，一度消极以待。

无论是荣耀还是污名，都是外界强加给他的，只要他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诋毁，便不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冲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负两极的名声突变，亦是他思想上的试金石。诚然，他的坚守证明了他的思想境界。更重要的是，在面对莫名的诋毁时，表现出愤怒甚至消极，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共有的、自然的情绪。作品将人物的消极情绪展示给世人，未对其进行粉饰溢美，才使其未脱离普通群众。另有，甘回乡后一直致力于让家乡脱贫致富，经过数十年的艰苦奋斗，在他弥留之际家乡仍未脱贫，壮志未酬，遗憾辞世。此处，编剧未塑造高大上的将军形象，未大肆表现甘的功绩，也没有详述乡村的喜人变化，而是以贫穷的残酷现实面世。这贫穷，是时代和环境造就的，并非甘一人所能改变。认清这一事实，平常以待。

此种处理方式可与豫剧《焦裕禄》相媲美。甘祖昌、焦裕禄，这两位英模，有着同样的人民情怀，忧国忧民，为普通百姓的幸福奋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焦裕禄在重病之际，记挂受苦受难的兰考人民，憧憬曾经为之奋斗的兰考美景。“如果是病难医，我此去无返，定要把我埋在兰考沙丘前，我要看战友们锁黄龙巧手奋战，我要看……”甘祖昌同样如此，“但愿我祖昌日后再还乡，早已是两摊热泪再添花，但愿我……早已是……”他们敢为百姓发声，指出社会时弊，即使在生命晚期，仍愤怒于执政者的失误和祸害，赋予了二剧浓厚的人文情怀。生命晚期的焦裕禄面对韩大刚上报的虚假数据，步步拷问，直指人心，道出兰考的灾荒不是天灾是人祸；甘祖昌临终前，听到官员醉死酒桌，大骂“蛀虫”，相比之下，虽气魄和深度较前者稍弱，但仍不失此剧的社会关怀。二者有着相似的处理方式，却不是翻版。不同的人物背景、不同的时代和环境，注定了他们的不一样，但二者紧抓人物思想和个性，注重挖掘和把握人物内心情绪的发展变化，呈现人物思想深处的人文关怀，打造有温度的作品，具有相似的成功因子。

本剧的多位成员都曾相互合作，曾呈现精品剧目。编剧罗曰铣、男主扮演者胡爱萍、舞美设计李志刚、灯光设计胡耀辉、化妆造型设计大付等主创人员都曾在采茶戏《榨油坊风情》《远山》中有不同程度的合作。这两部作品都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并分获文化部“文华大奖”“文华新剧目奖”等奖项。该剧熟悉的主创团队以及强劲的新鲜血液的注入，为剧作品质和高质量的舞台呈现提供了保障。但不得不提，短时间出不了精品，作为一出县级剧团的新创剧目，在某些方面有待精加工，不断打磨。比如，矛盾冲突不够激烈，叙事过于平淡，戏剧性不足。甘祖昌生于清末，成长于军阀混战之际，历经数次战争且为新中国立下汗马功劳，20世纪50年代从新疆返回家乡，致力于家乡建设，途中历经“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等特殊历史事件，至20世纪80年代去世。他是一位人生阅历异常丰富的传奇人物，拥有戏剧性的人生。但作品在集中展现这位传奇人物的丰富性方面，力度较弱，未能充分展现出他的戏剧性人生。此外，人物趋于平面化，内心描写尚有不足，尤其是在他生命跨度长且外界环境复杂的情况下，如果能撷取如“文革”等特殊历史时期的片段予以呈现，对塑造立体丰富的人物形象可能有一定裨益。

注 释：

①人民网《江西莲花举行甘祖昌、龚全珍回乡60周年纪念大会》2017年9月19日http://jx.people.com.cn/n2/2017/0919/c190260-307520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