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柱，张福慧

（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图书馆；甘肃 天水741001）

法国国家图书馆庋藏的敦煌写卷P.3288由多纸粘连而成，首尾均缺，正面抄汉文文献《玄像西秦五州占》、《太史杂占历》等，[1]66背面自右向左相继抄写《佛典摘抄》、《佛曲》、《乐住山》、《五台山赞》、古藏文文字、《乾宁三年（896）丙辰岁正月归义军节度押衙某杂写》、《步军都知兵马使张贤庆衔名》、《归义军节度马步都虞侯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上柱国张怀政邈真赞并序》，其中藏文文字所存卷面首尾完整，天头、地脚及字行之间时有残缺，大部分文字漫漶不清，存约200余行，最后部分为三幅藏、汉文相结合的图式。卷中藏文文字相继抄有沐浴洗头占、[2]84-89星占、人神占、宅经等四种占法，第187 至213 行即抄写与中国古代针灸禁忌相关的人神占。萨仁高娃2010 年发表《国外藏敦煌汉文文献中的非汉文文献》对P.3288背面藏文文献进行了首次著录，但将此件文献定名为藏文咒语，[3]148不确。2017 年，刘英华先生初步分析了P.3288背面藏文的内容构成，正确指出此件文献中存有人神书写。[4]49不过，由于P.3288背面藏文文字多有漫漶，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辨识文字的难度，所以关于其中人神禁忌的文字释读、文献性质与定名、历史来源等关键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尤其人神禁忌是中国古代针灸医学的重要内涵，故此件藏文文献的译释和公诸于世，对进一步研究吐蕃医学的形成发展有着积极意义和重要参考价值。

P.3288 背面藏文原件的图版已于2002 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刊布，卷中有关人神禁忌的书写，藏文首题“逐日人神所在不宜行火灸及针灸禁忌（汉译文）”，起“一日在足大趾（汉译文）”，迄“三十日在脚踝和背及掌心，完（汉译文）”，存有三十组文字，较完整地规定了一月三十天中人神在人体的特定部位，并强调其所在部位忌用针灸。

“人神”是中国古代针灸禁忌中的一种，这一医学观念最早源于《内经》，是指特定时间里的气血在人体不同部位消长，在针灸过程中要规避相应时间和部位，以免破坏气血的消长及人体的平衡，否则会引发出血甚至死亡等严重医疗事故。[5]306-313作为较早系统记录人神禁忌的专著，成书于汉晋间的《黄帝虾蟆经》阐述了人神禁忌是以月之圆缺对人体气血变化的影响为医理基础。魏晋以降，有关人神禁忌的记载愈发丰富，其传统直至清代从未断绝，尤其是唐代的《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曾将当时散见诸处的人神禁忌相关文字汇集一起。

唐宋社会针灸活动中对人神的敬畏，通过敦煌文献亦可窥豹一斑。敦煌汉文文献所存人神禁忌的写卷既有医书，如P.2675《新集备急灸经》（甲本甲卷、乙本）、S.5737《灸经明堂》、P.3247《人神流注残卷》；也有具注历日，如P.2765《唐大和八年甲寅岁（834）具注历日》、P.4996+P.3476《唐景福二年癸丑岁（893）具注历日》、P.3247V《后唐同光四年丙戌岁（926）具注历日一卷并序》、S.95《后周显德二年丙辰岁（956）具注历日并序》、S.3985+P.2705《宋端拱二年己丑岁（989）具注历日》等；还有术数书，如P.2675V《阴阳书》、S.930V《推人辰法》、S.6167《人神游日》、罗振玉藏敦煌文献《推年人神所在法》。

在上述文献中，根据人神禁忌时间周期对应人体特定部位的特点，古代中医针灸人神主要包括行年人神禁忌、十二部人神禁忌、四季人神禁忌、十干十二支人神禁忌、十二建人神禁忌、逐日人神禁忌（日辰忌）、十二时人神禁忌等多种类别。敦煌藏文写本P.3288V 中的人神书写属于逐日人神禁忌，该类别人神禁忌在古代文献中的名称并不固定，如敦煌历日S.612《宋太平兴国三年戊寅岁（978）应天具注历日》题作“推逐日人神针灸法”、宋《黄帝明堂灸经》书作“人神所在不宜针灸”、清《协纪辨方书》称作“逐日人神所在”、日本医书《医心方》以“人神所在法”为题。参考以上题名，并结合P.3288V藏文人神禁忌首题“逐日人神所在不宜行火灸及针灸禁忌”，笔者认为敦煌写本P.3288V藏文针灸禁忌书写定应定名为“逐日人神所在法”。

敦煌藏文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所载内容，与同样出自藏经洞的敦煌诸件汉文逐日人神禁忌文献在文例编排与内容书写上基本一致，只不过文字略有差异，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部分时间对应的身体部位不尽相同，如十四日人神禁忌在藏文本中写作“十四日在喉咙和手的 和胃脘”，而敦煌汉文本几乎全写作“十四日在胃管”，没有涉及藏文本中的喉咙和手这两个身体部位。关于十四日人神在人体三个部位的记录，目前主要保存在《千金翼方》与《外台秘要》这两本唐代汉文医籍中，其文字表述为“十四日胃脘喉咙足阳明”，[6]437其中的“足”在敦煌藏文本中被写成了“手”。二是藏文本对针灸安全的强调更显突出，尤其表现在十五日人神禁忌上，汉文本普遍用“十五日在遍身”一语概括，而藏文本则进一步强调“十五日在遍身，故此日不宜针灸及火灸”，这是所有汉文针灸禁忌文献所未见的。三是对人体部位描述的精确度不同，以二十八日人神所在为例，敦煌汉文本多书作“廿八日在阴”，敦煌藏文本则写作“tshes nyi shu brgyad la pho mtshan dang mo mtshan la gnas（二十八日在男根、女阴）”，其表述相较敦煌汉文本而言更为清晰明确，且已略显吐蕃民族语言特色。

通过与敦煌汉文本人神禁忌文献以及传世汉文医籍的比较，可以判定敦煌写本P.3288 背面藏文《逐日人神所在法》应是根据相关汉文针灸人神禁忌文献改编而成，并有部分内容源自唐代中医典籍《千金翼方》或《外台秘要》，改编后的藏文书写就其文字表述而言显然比目前所知的汉文逐日人神所在法文献胜出些许。

敦煌藏经洞出土古藏文医学文献是研究吐蕃医学的珍贵资料，学界此前释读整理出了S.t.756《医疗术长卷》、S.t.1254《医疗术》、P.T.1057《医疗术》、P.T.127《火灸疗法》、P.T.1044《火灸疗法》、P.T.1058《藏文穴位图》等写卷，作为针灸人神禁忌文献，敦煌藏文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的发现尚属首次、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件，此件写本的译释和刊布，不仅进一步扩展了学界对吐蕃医学文献的认识，而且为研究吐蕃针灸医学的传承衍变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新史料，有助于保存并丰富吐蕃民族文献典籍。

为便于学界利用此件敦煌古藏文《逐日人神所在法》，现将经过整理的敦煌写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藏文释文、拉丁转写与汉译文（为行文统一，文献残缺之处均用“”表示，并视具体情况适当延长或缩短）公布如下。

敦煌写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藏文释文：

敦煌写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拉丁转写：

（1）myivi bla gnas pavi steng du mye btsa danggdab myi ring bavi tshes grangs lav///

（2）tshes gcig ca la/rkang pavi mthe bo dang mvigsla gnas//tshes gnyis la rkang pavi rgya tshigs

（3）long buvi phyi nang na gnas//tshes(gsum la)dang brlavi nang na gong na gnas//tshes bzhi la rked pa

（7）la rgyab kyi gzhung dang rked pa na gnas//tshes bcu gcig la sna la gnas//tshes bcu gnyis la phrul ba

（8） phan cad dang skra tshoms na gnas//tshes bcu gsum la so la gnas//tshes bcu bzhi la gre ba dang lag pavi

（9）g dang pho bavi nang na gnas//tshes bco lnga la lus thams cad la gnas/te/dgtar ka dang mye btsa gdab du

（10）myi rung//tshes bcu drug la brang la gnas//tshes bcu bdun la khavi dbrags dang so dang thong ka la gnas//

（11）tshes bco brgyad la brla dang lhe ltovi nang dangla gnas//tshes bco dgu la rkang pa

（13）tshes nyi shu gcug la lag pavi thevu chung dang rkangpavila gnas//tshes nyi shu gnyis labrang lto dang rkang pa

（14） long bu phyi nang na gnas//tshes nyi shu gsum ladang rkang pa la gnas//tshes nyi shu bzhi la lag pa la gnas//

（15）tshes nyi shu lnga lag pavi gung mo dang rkang pavitkang pavI mthil la gnas//tshes nyi shu drug la

（17）brgyad la pho mtshan dang mo mtshan la gnas//tshes nyi shu dgu la brlavi phyi nang dang bus mo dang

敦煌写本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汉译文：

（1）逐日人神所在不宜行火灸及针灸禁忌。

（3）三日在股内；四日在腰和足

（5）七日在内踝；八日在手腕

（6）九日在尻；十日

（7）在脊背和腰；十一日在鼻柱；十二日

（9）和胃脘；十五日在遍身；故，此日不宜针灸及火灸；

（10）十日在胸乳；十七日在气冲及牙齿及胁部；

（16）肩头上下；二十七日在膝；二十八日

（17）在男根、女阴；二十九日在大腿内外及膝盖；

（18）三十日在脚踝和背及掌心，完。

至于P.3288V《逐日人神所在法》的历史传流、创制背景等情况，笔者另撰有《敦煌藏文本〈逐日人神所在法〉整理研究》，可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