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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下的人体写生

2019-11-25杨皓

检察风云 2019年21期
关键词:席勒马蒂斯感性

杨皓

在美的观照中,心情处在法则与需要之间的一种恰到好处的中间位置,正因为它分身于二者之间,所以它摆脱开了法则的强迫,也脱开了需要的强迫。——《美育书简》席勒

长久以来,追求美一直被当作人类的最终追求之一。摄影师可以为一张心仪的照片苦等几日甚至数年;好诗歌者,更是为诗句中的每一字精雕细琢。即便在经济利益至上的现代社会,风雅不再,但人们仍然会把美的享受寄情于种种消费符号,一如时尚服装品牌忙不迭地把“维多利亚风格”“水墨风”等原本属于艺术领域的概念嫁接己上,又如原本只为通信服务的手机,却一再抛出“做工”“工业设计”此类新奇的概念。

在多元化的现代社会,审美也无可避免地正在往更多向度的方向发展,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细分兴趣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审美体验。当然,不免有尼采式的人物哀叹:审美之神已死,但这本身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局面。然而,当拥有不同审美爱好的群体对他人施手干涉时,由于对美有不同信念所产生的分歧,就会被放大甚至引爆。

“理性”控诉

今年9月,一则四川美术学院院长示范人体写生惹争议的新闻引起了很大关注。事件缘起于一位网友在新浪微博上传的一组照片,照片内容为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庞茂琨在教室里为学生示范人体写生的情景以及四张写生作品的近景特写。从微博配以的文字内容“确实厉害”四个字可以看出,该网友上传这组照片完全是出于赞许示范教师的高超技艺。戏剧化的是,该微博在网络上却引发了相当的争议。有网友注意到,教室内有一位充当绘画模特的女性裸体平躺在教室内,随即便引发了“是否应该画裸体”的网络大讨论。

在该微博的评论区,诸如“这么多人面前裸体躺着,这是什么艺术”“艺术就是耍流氓!啥不能画,非要画不穿衣服的!艺术就是渣渣!”“不管西方如何推崇裸体画,但这是中国,能不能学点好的”等此类评论频繁出现。一时间,关于人体写生是否合理,是否有伤风化的讨论成为了网络热点,甚至于有艺术生在网络上也表示,“我是艺术生,也不喜欢这类绘画”。

记者通过网络联系到一位持明确反对人体写生意见的网友Zico。他表示,“中国人本身就是比较含蓄的,这类几十个人对这一位裸体模特创作的行为我是不能接受的。不管那位模特的初衷是怎样的,但我猜想,该模特的亲戚朋友,也不会都认可她这样的行为吧。如果说实在要画人体,为什么不用照片、模型呢”?

Zico的担心不无道理。早在2012年有过这么一个新闻:一位84岁的老人发挥余热,在高校中积极从事人体写生模特的工作,并大方表示,“我没偷没抢,并不丢人”。这一原本看上去积极且有意义的行为,在老人的儿子看来,却是难以接受的耻辱。老人声称,为此儿子甚至想要断绝和他的来往,并扬言要把自己家里的鎖给换了,不让老人前往自己家中。

不可否认,站在传统含蓄的伦常角度,任何一个亲友在他人面前无所遮蔽地裸露身体本就是令人羞愧的行为。用传统的且理性的思维来思考,如此的行为不说“大逆不道”,至少也有些有失体面。从这个角度来看,网友对人体写生微博所表现出的偏激反应,当然也自有其道理。似乎是一种理性的,顾全纲常传统的合理担忧。

但更为重要的是,此事完全是一个艺术相关事件,而艺术向来是首先诉诸于感性的自身体验,即便不论艺术技巧等专业化考虑,我们也应该以更宽容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感性”自辩

当四川美术学院人体写生微博所引发的争议愈演愈烈之时,事件的当事人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庞茂琨在媒体上做了公开回应,“这个事(指示范人体写生)没必要大惊小怪,使用人体模特是国家允许的、科学的、合法的,也是全球范围内美术院校普遍的方式。我觉得这个事有些不可思议。”

为了获得更为详细的专业级见解,记者采访到绘画专业毕业并已从事绘画相关工作多年的染知。

“正如四川美术学院院长所言,高校内按照相关手续组织人体写生现场教学是合理且完全合法的行为。这事如果是在一百年前,我觉得还有讨论的价值,现在相关法律规定都很明确,人体写生非但是合理合规的,而且也是社会文明和发展的重要成果。”染知表示,“另外,从美术专业角度来讲,人体写生绘画本身就是很多艺术学科的基础科目,不管是绘画还是雕塑,或者其他艺术种类,想要学好人体方面的塑形知识,最基本的就是了解人体构造、肌肉形态、各部位在不同动作下的呈现状态等等。做一个类比,如果说五线谱是音乐的基础的话,那人体写生就是很大一部分艺术创作的基础。”

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作为野兽派创始人,与毕加索一道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两位画家。与毕加索不同,马蒂斯的画不注重图画的结构,而是更注重色彩。更为重要的是,马蒂斯的画作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裸女画,在他的裸女画创作中,马蒂斯喜欢运用简单的构图、强烈的对比与鲜活的流动感,使得色彩与音乐,绘画与情绪达成一种紧密的关联性,如此一来,裸女画便不再停留于人体美感的表达,画中人既保持着永久的动态,又给人以平和的静感。马蒂斯在裸女画上取得的成就引起了他的竞争对手毕加索的注意,可惜毕加索的回应算不上绅士,他说道:马蒂斯干嘛不直接设计一座妓院?

面对此类流言与非议,马蒂斯似乎并不屑于正面回应,只是有一次,当一位观者感叹马蒂斯所画的女人有些可怕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是在创作一个女人,我是在画一幅画!”

艺术的独特与美正在于此。当他人试图以理性的眼光看待甚至批判艺术时,创作者倘若坚守本心,仍然能让自己的感性不为他人所动,泰然于世。这不禁让人想起瓦尔特·本雅明的名言:“任何一首诗都不是有意为读者而写的,任何一幅画都不是有意为观者而画的,任何一首交响乐都不是有意为听众而作的。”

感性融化理性

在理性的控诉与感性的自辩这场角力中,唯一能够调和两者的是美,而实现它的途径便是美育。

德国18世纪著名诗人约翰·席勒在他的《美育书简》中,开创性地对美和美育给出了如下定义:美育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独立于感性和理性之外,这个领域摆脱了世俗的约束,消除了感性与理性的强制影响,是一个高尚的情感领域。席勒把这个领域称之为审美的王国。“在力量的可怕王国中,以及在法则的神圣王国中,审美的创造冲动不知不觉地创造第三个王国——游戏和外观的愉悦王国,在这里,他卸下了人身上一切关系的枷锁,并且使他摆脱一切可以叫作强制的东西,不论是身体的强制或是道德的强制。”

无疑,席勒想给人们呈现的是一种源自人类情感深处的、自由自在的、崇高的审美王国,在这审美王国,感性的认知与理性的法则终于不再是简单的冲突状态,而是达到了完美的融合。席勒进一步说道,这种融合的前提是,人类的生理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满足,即他口中的“进入游戏状态”。关于游戏论的社会学解说并不少,但更多的是放在人性本源的角度来讲解,席勒在游戏中找到了人类审美的意趣,进而推演出他口中的游戏快乐。他认为,人的快乐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感性的快乐”,人只有作为独立的个体才能享有这类快乐,它不具有普遍性;第二类是“理性的快乐”,人只有在群体中生活才能感受得到,但是这种快乐并非普遍存在,因为人具有相对独立性;第三种就是游戏中的快乐,人既能独立存在又能代表种族,来享有这种快乐,因此这种快乐就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体、个别和普遍的统一体,是人们追求的高尚情感。

人类创造美,既是创造了美好的事物,也是创造了美好的境界,它给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了双重文明收获,一方面美化着世界的主体——人类自身,使人的身心和整个世界处于和谐统一的美好境界;另一方面它也美化着整个外部世界,使其按照人类的美好意志向前发展。

站在一个更为广域的角度来讲,我们所谓的世界大同,不就是一个外部世界审美化的过程吗?当每个人用自己的感性融化理性的苛责,尝试去接受更为广泛的人类世界,并攫取可以被共同认知的审美乃至生命体验,这恰恰是让整个世界上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人们和谐相处的唯一办法。

当然,此种方法是否可行,至今尚无定论,亦许是感性仍尚未能很好地融化理性,融化那种种人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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