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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黑色寓言

2019-11-16李雪松

戏剧之家 2019年28期
关键词:互文种族隐喻

李雪松

【摘 要】匈牙利导演凯内尔·穆德卢佐在电影《白色上帝》中,用极为精简的叙事,勾勒了人狗之间的故事。通过简单的故事和平淡的形象,给现代社会描绘出一个黑色寓言即人狗大战,由此提出了一系列主题,如世界和平、种族矛盾等。通过分析电影名及主角名等基本元素,解读其隐喻意义,以期得出电影人对当下的思考。

【关键词】《白色上帝》;黑色寓言;互文;隐喻;种族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8-0046-03

电影《白色上帝》由匈牙利导演凯内尔·穆德卢佐执导。2014年5月23日,在第67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中获最佳影片大奖;并获得2015年第87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这又是一部以“狗”为主角的电影。大凡动物题材的作品,总是通过不同于人类的动物特殊视角来观照世界。不过,与以往的“狗”题材电影有所不同的是,此影片不仅有名为“哈根”的狗主角,还有它领导的一个狗的世界,即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狗组织”,向人类发起了复仇活动。不过故事最后,在音乐的号召下,人、狗都用同样的姿势趴伏于地,倾听这世界的寂静,就如在上帝脚下祷告忏悔一样,和谐共存于天地之间。

这部电影以较为简洁的叙事,通过人与狗之间的关系,讲述人如何与异类、整个世界相处。人狗大战就是现代社会的一部黑色寓言,给现代人提出了警醒,给予启示。电影具有隐喻意蕴,其中的名字看似简单,但背后都有其象征意义。本文从电影名字入手,通过互文批评理论,解读其内涵。

一、电影名的隐喻意义

(一)片名含义。影片名为White God(直译《白色上帝》,香港地区译为《狗眼看人间》,台湾地区译为《忠犬追杀令》)。此名具有隐喻功能,也暗含了导演的意图。他曾在采访中说,在狗的眼中,人就是白色上帝。因而,要理解此影片的深层含义,必须要从狗的视角来看它们眼中的人和世界:白色人种,犹如它们的上帝。不过具有反讽意味的是,上帝是拯救世人的;而狗狗们眼中的上帝对它们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只因为它们不是纯种狗,就遭受了这样的遭遇。反之,如果它们是纯种狗,即种族(肤色)和其他纯种狗一样,它们就能幸免于难。可见,这里人狗冲突不是单纯的物种之间的冲突,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二元对立的矛盾。这样的对抗后果本可以避免。人类按自己的意向,给不受待见的弱小生命贴上“纯”或“杂”的标签,然后对其捕获、禁锢,剥夺其自由生活的权利。关进“上帝”开设的避难所——收容所后,在“白色上帝”的照顾下,“狗生”也并没有好多少,甚至随时可能丧生。种种遭遇,使得哈根淡化乃至泯灭掉了对人类的爱和依恋;当不能和平共处时,继之而起的就是动物的本能——反抗、复仇。

就算哈根的复仇带着血腥和残忍,但是它率领的“狗军队”并没有对整个人类进行复仇。它们只是集体奔跑在大街上,对路人并没有进行主观恶意的攻击。反而是上帝般存在的人类,在突如其来的奔跑面前,惊慌失措、四处逃离。最后借助现代武器和工具,試图拦截、摧毁“敌人”。哈根也不过是一直在运用它的智慧想方设法寻找它的“仇人”:把它卖到斗犬贩子手里的商人、训练它成为斗犬的后主人、告发它的邻居老太太……要不是音乐和爱的力量的召唤,恐怕遗弃它的主人也要遭其毒口了。所以,哈根的报复是有针对性的,仅仅指向记忆中的仇恨。相对于狗界迫不得已的奋争和反抗,人类对整个异己族群的强权,就显得非常荒谬和非理性,也给自己造就了一个黑色寓言,从中看到人性的虚弱。

(二)片名的互文性隐喻意义。很明显,“White God”和电影“White Dog”(《白狗》)具有互文性。所谓“互文性”,是法国学者朱莉娅·克里斯蒂娃于《符号学》一书中提到的“任何作品的文本都是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文本如此,电影也不例外。《白色上帝》就是对美国影片《白狗》的借鉴和致敬。后者讲述一条白狗在幼年时,被主人植入种族主义,训练它成为一看见黑人就咬的种族仇杀者。它借用白狗这一中介,连接黑白两种颜色;借白狗之口,对美国的种族主义进行拷问和鞭笞。从种族主义角度来说,《白色上帝》就是对《白狗》的互文性运用,都呈现出一个共同的黑色寓言,即人类自己作恶,殃及动物,但最终都要反馈回人类自身。当然,《白色上帝》又有新的超越:真爱和谅解最后能战胜仇恨和报复,但前提是世间一切物种皆是上帝脚下互相平等、和谐共处的子民。

此外,关于动物尤其是狗的题材,不管是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在影视作品里,都极其常见。《白色上帝》中哈根的复仇以及复仇过程中野性和智慧尽显的情节,与美国著名作家杰克·伦敦笔下《野性的呼唤》中的狗主角巴克非常相似。它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物种间的情感、矛盾冲突以及个人英雄主义等,都是一致的。巴克从养尊处优的法官家的宠物狗到被盗卖到西部拉雪橇的生活转变,和哈根从小女主人忠实的朋友到被遗弃后被卖到斗犬场的辛苦血腥生活,如出一辙。它们都见识了同类的痛苦遭遇、人类的残暴,都在求生的过程中唤出野性,迫不得已带领族类向人类亮出复仇之剑。正如学者李玉平所言,两个文本之所以具有互文性关系,它们之间一定有某种相同之处,即相互指涉、相互映射的部分。但是,互文性的研究价值并不在于“同”,而在于“异”,即“同中之异”。也就是原文本的一部分进入当前文本,这一部分必须获得不同于原文本的新的意义,这样才有研究的价值。[2]

电影中“上帝”的指涉性和救赎性是一百多年前崇尚“适者生存”的杰克·伦敦没有触及到的,这也是对文学文本的超越。由此可见,后现代的电影导演所关注和思考的比之前的同类作品深刻得多,当然塑造的这个现代人类寓言的黑色就更加浓重。因而,现代影视作品和百年前的文学文本之间,完美地诠释了跨界组合式互文性。

二、主角名隐喻意义

影片既然讲述的是13岁女孩莉莉和她忠实的宠物狗朋友哈根的故事,那么主角既是莉莉,又是哈根。二者的名字都有特别的隐喻含义。

(一)主要人物名字隐喻意义。Lili(莉莉)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名字,但毕竟不常用。在这部极具深意的作品里,导演设置这个名字也不同寻常。首先,Lili谐音lily,即百合花,象征纯洁,意指小女孩独有的纯洁之意。在政府出台饲养杂种狗需额外交税的政策后,全城弃狗,导致流浪狗骤增至两百多只。生活不如意而怨气冲天的莉莉父亲,也不愿为狗额外付钱,而将哈根恶意遗弃在街头。在这样的前提下,莉莉不停地寻找哈根,大街小巷张贴寻狗启事,秉持着不放弃的念头,一个人穿梭于各个角落。政策条规是冰冷的,其他弃狗人也逐渐变得冷漠,就连收容所饲养管理狗的工作人员也是机械化作业,对狗没有爱怜之心,甚至视其生命为草芥,处以极刑。正如莉莉在回答音乐老师的提问“《唐怀瑟》究竟讲了什么”时所言:“关于爱的,因为你根本不懂爱。”小小女孩,却比周遭的大人更懂得爱,并且知道如何去爱:忠诚、坚守、平等、陪伴、尊重……如此这般真正的爱,最后才有可能将误入“复仇歧途”的哈根唤醒,哈根眼中的“白色上帝”Lili,从存在到陨落再到重现,构成了整部影片的一个隐在的叙事旋律。

“上帝”和“莉莉”最终重合的情节设置独具匠心。在“白色”这一维度,二者是互通的。既指人的白色肤色,又指人的纯洁品性。那么为什么将其设定在莉莉身上呢?其实影片中多次提到白色:在一群市民进入收容所准备领养小家伙的场景中,工作人员首先就向他们介绍“有白色的狗”。看来白色的狗是广受欢迎的。而哈根却是棕色狗,杂种狗,在收容所没被市民看上;而它不合时宜地表现出维护自己尊严的野性,让它更是受到不同于其它狗的“待遇”——被单独关押,前途未卜。要知道它之前已经看到过同类被人类安乐死的场面。不受待见的哈根,唯有莉莉爱它,接纳它,善待它。

根据牛津高阶英语词典的解释,Lily有一个词组,即lily-white,它除了有颜色纯白之意,还有“morally perfect”(道德完美)之意。那么“白色莉莉”在哈根眼中,当仁不让地就成了“白色上帝”。哪怕哈根犯了大错,被世人排斥,被警察追杀,莉莉也愿意直视它,和它交流,关切地问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愿意再一次吹响小号,吹起哈根非常熟悉的曲子,让哈根内心平静,并唤醒它的“道德”;更愿意同哈根一样,趴伏在地上,和哈根面面相向,进行无声的对话。此时哈根最接近上帝,因为它此时拥有话语权,能和自己眼中的上帝进行平等交流;而之前它是处于“失语”状态,任由人类安排摆布。比起传统的上帝俯视,导演安排了上帝的“代言人”莉莉,降低高不可攀的视角,俯身、诗意地俯卧于大地,更好地践行众生来自于尘土必将倾听尘土的信念。于此,导演借“白色上帝(莉莉)”的形象,给观众和世人提供了一个新的世界和谐的范式:解构绝对权威,转变视角,平等对话。否则,人类必将一直困囿于“种族主义”“优越论”等陷阱中,一如既往地给自己导演着黑色寓言。

(二)主角狗的名字隐喻意义。电影的另一位主角是狗Hagen(哈根)。Hagen是著名的13世纪中古高地德语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之一。给主角狗取这个史诗英雄名字,必有深意。对于狗狗们来说,它们美好生活遭到破坏、痛苦流浪、被逼同类相残、艰难反抗等遭遇,也堪称狗界的史诗。此哈根和史诗里的哈根一样,具有相似的特点。中世纪英雄哈根是勃艮第王的忠臣,军队的领袖。他外貌威猛,战斗勇猛残忍,谋略老道,视荣誉重于生命。影片中最初的哈根,温顺、忠诚、友善、单纯。它对主人一心一意,时刻守护;在流浪时和同伴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在收容所里,哪怕它“身怀绝技”,也从不对同伴和人类构成威胁,除了在它感到威胁时;即使是在斗犬场,在你死我活的前提下不得不咬死自己的同类对手,它也是用悲悯的眼神望着在自己脚下抽搐的对手,用嘴去触碰对方,给予对手尊严和关爱。它身上所体现出的史诗般人物的特点,和逼良犬成斗兽的人类形成了极大反差。

史诗里哈根形象的历史衍变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差异明显。“到了现代,哈根形象又经受了另外的命运:从拿破仑战争时期起,《尼伯龙根之歌》在德意志民族主义浪潮中承载起了巨大的政治意义,于是哈根形象的接受便愈加蒙上政治宣传的阴影。十九世纪后半叶以来,哈根形象遭受民族主义与纳粹主义的多番政治滥用。”[3] 21世纪,哈根身上所承担的从民族主义上升为种族主义,从纳粹主义演变为荒诞的黑色寓言式的現代主义。导演凯内尔·穆德卢佐的思考和倾向相应地投射在了宠物狗哈根身上,通过哈根的反抗来阐述种族主义下的种族隔离、种族迫害、种族灭杀,以人们在觉醒后的狗物种面前的畏惧,来暗示人类不容异己的荒谬性。

影片里哈根形象是个奇特的双重形象。它本是Hagen,但中途被改名为Max(麦克斯)。同一条狗,前后不同的主人,有了不同的名字,象征着两个不同的形象,不同的身份,而它就要在其中进行自我的身份认同。身份认同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身份塑造”。“身份塑造”除了包括主体自我选择的各种塑造外,就其政治意义而言,主要体现为强势群体对弱势群体的强制性塑造或规训[4]。显然哈根没有权力进行身份的自我选择,那么就毫无选择地被塑造成麦克斯。如果哈根承载着史诗般人物的特点和使命,那么麦克斯所承担的就是人类贪婪欲望和种族主义的迫害。Max意为“最……”,对于训斗犬者来说,麦克斯意为最大、最快,、最残忍、赢得最多、最赚钱……于是,哈根失去了它真实的身份,丧失掉了其生命的本真意义,被强行塑造成贪婪残酷人性下的“器物”,只剩下“活着”。经过冷酷的强化训练,温顺的哈根终于“成长”为强悍的麦克斯,并首战告捷,满足了主人的欲望。

所幸麦克斯身体里的“哈根”还没有完全泯灭。看到无辜牺牲在自己嘴下的同类,哈根从麦克斯身体里复活,并支持着麦克斯利用刹那的机会逃脱,然后不停地奔跑,终于回到了流浪狗聚集场所。此时它是哈根还是麦克斯,已然不重要,它就是它自己;它对自己的身份认同通过同类的再次接纳得以完成。它对哈根这一身份已失去了兴趣和主动性。最初被遗弃时,它听到轮船汽笛鸣响,兴奋地奔走,企图追上那声音,因为那声音和主人的小号声相似。但是现在,它和小伙伴在河边玩耍时,再一次听到轮船汽笛声,已无动于衷。它的另一个身份麦克斯,又是它讨厌的自己,并且也是它想摆脱的身份。然而,只要种族主义存在,它就做不了自己,势必要在两个身份之间进行选择,并必须认同。人类的强权也由不得它拥有自己的身份。在被捕进了收容所后,它如果成为哈根,就极有可能被虐致死;在再一次被迫的情况下,它不得不重新当麦克斯,并且还要把麦克斯当到极致,进行复仇。因为已经进入困境,没有退路,更没有其他路可走。遭受人类歧视的杂种狗哈根,被人改变成为麦克斯,而麦克斯依然是人类不能容忍的,这就是悖论。显而易见,世上已经没有它的生存空间。

麦克斯带着它的“军队”,在街上横冲直撞,看起来好像是集体大逃亡,但又不是,况且它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后面的情节就相当于麦克斯领着帮手们去报私仇。所以此时的它仍是仇恨充溢于心的麦克斯,没有哈根的影子。因为“哈根最大的责任意识便是誓死保护布尔恭腾整个国家的命运。”[5]麦克斯不能为它的王国争取什么,归根结底,无法对抗人类。不过,麦克斯以暴制暴、仇恨愤怒,也不是导演想要的结果。一位具有人文主义思想和情怀的导演,最终将麦克斯回归到之前的哈根。当然,前提是它遇到了“白色上帝”,并且上帝愿意爱它,拯救它。

就这样,哈根—麦克斯—哈根,名字的变化,象征身份的转换。圆满的故事结局是得到救赎的人和狗,和谐地归依于大地,共存于天地间。在这新的生态模式之下,现代人类的黑色寓言才有可能最终得到消解。

参考文献:

[1]朱立元.现代西方美学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947.

[2]李玉平.互文性新论[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3).

[3]江雪奇.《尼伯龙根之歌》中哈根形象的接受史[J].德语人文研究,2017,12(2):59.

[4]陈永国.身份认同与文学的政治[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6):23.

[5]郑百灵.论哈根形象在《尼伯龙根之歌》中的地位与意义[J].世界文学评论,2011,(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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