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立人

2013年，我拜师侯少奎学习昆剧《千里送京娘》中赵匡胤一角，师父精雕细抠，悉心相授。我孜孜以求，在剧场会演中，付诸实践。

昆剧《千里送京娘》改编于罗贯中的《风云会》，其舞台人物创作于传统，又脱胎于经典。

故事情节与传统相似，讲述了赵匡胤在逃难途中行侠仗义，救了少女赵京娘，为了避免京娘再次遇险，赵匡胤与之结拜兄妹，千里护送其回家。不同的事，经过艺术家们的重新设计，如今舞台上的赵匡胤，不是冯梦龙笔下《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教化甚至僵化形象，而是充满了人性的光彩。

赵匡胤的扮相是勾脸，行当是武生，要同时具备武生的帅气和花脸的威风。传统里的赵匡胤是没有儿女情长的。如今处理起来，赵匡胤眉目有精神气，举止铿锵有力，唱腔不能像花脸那样“洪钟般”，毕竟他还年少，强调侠义心肠，还要演出动了情又为难的细腻感觉。师父说，这样较吻合人的感情，正常的交往一定要有眼神的交流。

一、出场气势非同一般

戏曲表演是以造形、传神、写心来塑造人物的。《千里送京娘》开场亮相，赵匡胤一出来风度翩翩，右手执马鞭，左手握蟠龙棍，双腿做丁字步式。要胸挺，腰劲，用慢丝边，步子慢而大，边走边扬鞭，再回头望，这是在提防追兵，但是目光要沉稳，看一下，再看一下，正如齐如山所言：“观人莫良于眸子，形容人眼神最关紧要，若看不见眼神，脸上的神气哪能知道。”

转身不能慌，手半握虚拳，手臂看上去要有力度，脚抬得高而平，再目视前方。一步一迈，稳健干脆，走小圆场，唱道：“野旷天高，几亩处，野旷天高，叹中原，干戈纷扰。”目光远望，“有志青年”形象呼之欲出，接着念白，交代他在汴梁城内杀死土豪，创下了大祸，只往关西一带，无所畏惧。念得有豪气，体现他嫉恶如仇的形象。

这头场戏，趟马动作、走圆场、走边，走得像风一样，速度快而流畅。侯老师曾说：“赵匡胤的出场，一定要有非同一般的气势。” 我在表演中，谨遵师父的传授，在表演的身段、气势上未敢率意，当然，还要适当表现他在逃跑途中，情绪把握必须恰到好处。

二、心理冲突细腻刻画

在过去小说文本里，主要刻画他正人君子的形象，如今昆剧舞台上的改编，拓开了情节，强调赵匡胤在伦理情感方面的戏剧冲突。“冲突的创造靠的是一个人物渴望某种难于取得和实现的事物。”赵匡胤渴望的是天下霸业，非赵京娘的爱。戏台上赵京娘眉目传情，她欣赏他的英雄气，而赵匡胤要作出抉择。

英雄也不是冷血动物，他是热血青年，见到美貌年轻的赵京娘难免不产生爱慕之情，动情，却不恋情。为何？他的身份是在逃犯，心里目标是“侠肝义胆，志在解民忧”，哪能沉迷于儿女情长？

美貌女子的爱相当于“障碍”，与这个“障碍”发生的碰撞就是舞台上的张力，赵匡胤不仅要流露出 “鸳鸯比翼甚是可羡”的内心柔情;还要表现出“沉湎闲情，终难遂鸿鹄之志”的毅然拒绝，把自己的志向告诉对方。收与放，刚与柔，心理冲突衍生出来的身段动作需要细腻刻画，赵匡胤目光无动于衷，观众感受不到人物内心的情感波澜;眉目传情多了，又过了，就不是英雄赵匡胤了。拿捏起来，自有分寸。两个人的眼神要一看赶紧回避，昆曲有很多程式，重点表达情而不恋。

三、表演层次清晰递进

这一出戏的亮点在于突出赵匡胤的情义，因为《千里送京娘》是典型的侠义戏。

赵匡胤初见赵京娘，得知她的遭遇，唱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抢夺人家女子，这还了得～哼～”他要去执棒追杀强盗。抡起棍子拔腿去杀强盗，右手拖着棍子，京娘劝他不要再追赶，赵匡胤思考一下，觉得有理。此时，赵匡胤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去关西。救下女子，赵匡胤让她逃命，她欲行又止，怕再遇到强盗，来求赵匡胤。这时，赵匡胤为难了。手在髯口面前，手腕不停抖動，表示犹豫。接着决定送她回去。

怕路上遭到盘问，就结拜仁义兄妹。他上前一步，京娘一退。接着京娘一进，赵匡胤一拜，动作要真心实意，一拜一起，京娘成了赵匡胤的妹妹，自然，赵匡胤拿出了大哥的样子，京娘三寸金莲，让其坐马，自己一路赶脚。下一场再遇强盗，赵匡胤赶走了他们，赵匡胤的一举一动，随着剧情的展开，清晰地体现了人物性格，那就是侠肝义胆。

一路上赵匡胤给予京娘细心的照顾，京娘对救命恩人产生爱情是正常的，但赵匡胤心系天下，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不被儿女情长牵绊，婉言谢绝京娘的心意。这一段唱词表达了他内心的活动：“杨花点点满汀洲，柳丝袅娜垂岸头。春光点缀山河旧，春意阑珊更惹国愁。云际鲲鹏展翅遨游，天下英豪四海奔走，大丈夫满腔热血与世共忧。”

《千里送京娘》偏重于生行做派，艺谚云：身段是车唱是辙。身段与唱腔必须严丝合缝。如在唱“地动山摇”时，左手平握蟠龙棍，右手高举马鞭，让髯口至左臂，腿部前弓后箭。唱完，身体做旋转式，体现摇动感觉，左腿做跨虎式样。其中马走山路打滑，京娘差点跌倒，这时赵匡胤要单腿鞭马，用单腿姿势在原地一圈，跟着京娘的圆场一起，表示为她牢牢牵住马的意思。原地一圈非常见功夫，这一些片段表演，将赵匡胤的武生形象展露无疑。

《图像学——形象、文本、意识形态》中曾说：形象不仅仅是一种特殊符号，而颇像是历史舞台上的一个演员，被赋予传奇地位的一个在场或人物，参与我们所讲的进化故事。

我知道塑造人物需要丰富而厚重的积淀，我将反复体悟，探究师父侯少奎表演时的精髓，把所学融会贯通，争取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