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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叔的心思

2019-11-14曹文龙真真饭店

长江丛刊 2019年29期
关键词:镇里儿媳村长

■曹文龙/真真饭店

大清早的,贵叔又被村长叫去,商量征用土地补偿的事。随从的,还有几个敢怒敢言的村民代表。

路上,大伙纷纷揣测村长的用意。有人说,村长又耍鬼把戏,要迷糊咱们。还有人说,实在不行,让村长给镇里通个话,稍稍增加点算了,省的费脑费舌的。贵叔抢过话茬,全都屁话,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靠力气吃饭。这田没了,有力气往哪使去?一不会文,二不会武,如今讨个饭都讲技术,没别的,谁收了咱的地,谁就负责让咱活下去。贵叔一抬头,狠狠瞪了老天一眼。吧唧一口痰,吐在树桩上,力度又准又狠。这时,又有人插话,假如村长背地搞鬼,私下收买人心,咋办哩?贵叔脸色一沉,褶皱揪到了一块。不过,很快又舒展开,用力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吐进坑里,接着一股正经地说,嗨,趁咱几个爷们都在,今可把丑话撂这地,谁要是松了口,谁就是个怂包。往后,咱爷们都撇开他不算啊。大伙认为在情在理,就像贵叔吐口唾沫,地上都得陷个坑,一致点头赞同,行嘞,就这么说定咯。贵叔接着咳了两声,瞅瞅树梢上有只麻雀,在叽叽喳喳,贵叔觉得碍事,吧唧一痰飞去,麻雀一个跳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长心里清楚,知道贵叔是根难啃的骨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钉子户,脾气特倔,倔到啥程度?这么说吧,啥事都能折腾个没完,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村长深有体会,可也没辙。骨头再难啃,那也得啃呀,总比饿着肚子强。况且,镇长那头是摔了电话的,不管用啥办法,都得做通村民的工作,若是延误了时间,丢了这次开发的大项目,当心小乌纱帽难保。村长怎敢怠慢,想到在村里当家几十年,眼瞅就奔六十退休了,说啥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丢掉职务,若真这样,那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村长首选,就瞄上了贵叔。三番五次喊贵叔谈话,硬软兼施。每当涉及核心问题,就是每亩地的确切补偿额,双方偏差较大,始终谈不拢。谈不拢就争,争个面红耳赤,怒目圆睁那是常事。次数多了,贵叔也麻木了。心想,咱庄稼汉一个,能耗得起。只要咱不在协议上签字,你就甭想得逞。肯去商谈,一是给村长个老面子,二是说明咱村民心诚。谈不成咱就撤,咱也用上游击战术。

大伙有说有笑,进了村委会。村长叫王会计端来茶水,搁在会议桌前。村长掏出卷烟,亮出噪子,哥几个,不会抽烟的就喝茶。今天喊你们来,没别的,开门见山,就为补偿这事。咱都是同村近邻,讲话就事论事,别针对老面孔啊,那样会伤了咱兄弟情份。村长一副老调重谈,比以往,语气缓和了许多。尽管这样,屋里仍然嘈杂声不断。几个村民耐不住了,正要发威,贵叔咳了两声,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整个屋子顿时静了下来。贵叔吧唧一口痰,吐向桌底,就像深夜在屋内扎破个气球,声音干脆利落。老村长,咱也别扯皮拉大锯,痛快点,镇里答应咱要求没?耍那么多花花肠子,顶个屁用。村长犹如被贵叔戳到了痛点,眉头一紧,知道已绕不开了。脸色虽僵硬,依旧浮出一丝微笑,轻轻端过茶杯,咕咚咕咚咽了几口茶水,仿佛渴了很久。贵叔,这补偿是镇里统一核算好的,况且,咱村开发后,咱村民都吸收为公司员工,还有啥不满意哩?几个村民掐断村长的话,瞪大了眼说,什么狗屁员工,只不过是个临时工,能用咱多久?还不是公司说了算。贵叔把手一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啥也甭说了,咱算看清了,村长是拿咱几个爷们穷开心的。咱们走,没得谈。贵叔猛地站起身,展开双臂,像赶了群鸭子,全被轰出了大门。

从村委会不欢而散后,贵叔没去别处,而是借了一把铁锹,去了自家稻田。贵叔摸摸胸口,有点堵得慌。像刚被耍猴人戏弄了一番,肝火直冒。用力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砸进了稻田,这狗曰的村长,尽帮镇里说话。亏他还算个庄稼人,连根都忘了,真不是个东西。还是这三亩地可靠,只要伺候它半年,自然就有半年的收成。比征地补偿实惠多了,谁稀罕这什么狗屁补偿。

贵叔看到自个田里黄灿灿的,自然就想到两个儿子的田。想到儿子的田,自然想到两个儿子的过去和现在。几年前,两儿子分别娶了媳妇,贵叔倾其所有,和老伴起早贪黑,一块砖一块瓦,最终盖成两座平房。那时,由于经济有限,新房面积一大一小。为这,两儿媳争执不休,最后以抓阄的方式告终。可贵叔仍旧没落个好,两儿媳都抱怨是贵叔的错,说贵叔起初就存有私心的。贵叔有口难辩,老泪扑簌簌往肚里咽。从那以后,儿子儿媳就没去过贵叔住的老屋。一晃几年过去,两个孙子都上学了,还从没叫过他一声爷爷,贵叔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为这事,村长没少跑腿,多次找两儿子儿媳谈话,贵叔一大把年纪,不容易啊,能把你俩拉扯大,结婚还能盖上新房,该知足了。两儿媳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吹胡子瞪眼,恶毒的时候,骂村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时间一长,村长腿也跑腻了,就懒得管了。但贵叔已记在心上,认定村长对他是有恩的。所以,三番五次能去参加土地补偿会议,这正是贵叔给村长面子的原因。

贵叔掉完泪,用掌心抹干眼角,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吐在田埂上。贵叔抬头瞅瞅太阳,已到头顶,该是吃午饭的时间。贵叔没觉得有饥饿感,径直走向儿子的稻田。远远望去,稻田一片金黄。风吹过的时候,一波波掀起来,接着又落下去,仿佛就是大海里的浪花。贵叔没去过海边,也不知浪花啥样,反正电视里见过,播音员也这么形容的。贵叔脸色舒展了,稻花也笑盈盈的。贵叔顺着田便兜了十几个圈,还是发现了稻田里的问题。田中央亮汪汪的,显然是稻田上方的池塘渗水了。如果渗漏的厉害,就会淹没熟稻的根部,浸泡久了,稻茎无力支撑,稻穗会全部睡倒。这样,稻穗也会由于浸泡而霉烂掉。贵叔没多想,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吐在手心。贵叔双手合掌搓了搓,拿起铁锹,先挖出许多粘土,一锹一锹填堵,加固在上方的田埂边,以杜绝渗漏现象。填完后,又从田中央挖出一条槽,通向低洼处。让稻田里积蓄的水,开始哗哗地流出田外。贵叔吭哧吭哧忙了半宿,才把问题解决。再瞅瞅太阳,早已落入地平线。贵叔收起铁锹扛在肩上,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吐在了哗哗的流水中。

第二天上午,贵叔刚撂下饭碗。门外传来轿车喇叭声,紧接着,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开到门前,紧挨大门嘎然停下。推开车门,村长一脸灿烂,风风火火亮起嗓门,贵哥,啥也甭说,卖个面子给老弟,镇长让我转告你,本该亲自登门,只因上午要主持个会议,所以,特地派专车来接您的。贵叔支支吾吾,有些不情愿,去了又咋样?能解决个问题?村长一把抱住贵叔,嬉皮笑脸说,咋了?镇长又不会吃了你,贵哥啥时候变得黏黏糊糊了。说完半推半就,把贵叔弄上了车。

村长紧拽贵叔的手,生怕让他给跑了,下车后肩并肩走进镇长办公室。铮亮的办公桌上,已经沏好三杯碧螺春,热腾腾冒着气流,杯口还有几粒茶叶尚未泡透,摇摇曳曳漂浮着。随后,相继沉没于杯底。就像贵叔悬空的一颗心,有些七上八下,贵叔心存疑虑,搞这么隆重,啥名堂吗?贵叔咳了两声,吧唧一口痰,吐进了垃圾桶。村长看出贵叔的心思,忙解释道,估计会议没结束,等等吧,喝茶,喝茶……

村长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就被镇长突然的笑声惊吓到了,差点烫伤了舌头。镇长一进门,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哎呦呦,贵叔,让你久等了,刚散会的,对不住您了。大老远就伸出一双手,快步流星走近贵叔。一把握住贵叔的手,重重抖了几下。贵叔见镇长过于热情,有些不自在。一向坚硬的脸,开始一点点松弛、软化。这时,耳边却想起几个村民的誓言,仿佛后背在被人指指戳戳,在抽他的脊梁骨。倏地又绷起脸孔,镇长,咱们都是明白人,说吧,啥事?镇长和颜悦色,捧起一杯茶,递到贵叔手里,拍拍贵叔手背说,贵叔,村长和你几十年的交情,都知根知底的。你辛苦一辈子,本该和儿孙共享天伦,也是我们这个和谐社会所希望的,你不想争取看看?贵叔的心往上一提,又像被人捅了一拳。用力咳了两声,有些嘶哑,吧唧一口痰,却吐在了垃圾桶外,仰起脖子说,咋不想过,又能怎样?

贵叔身体有些微微颤动,不由自主点了几下头,感觉嗓子吊在了半空。贵叔使劲咳了两声,一口痰含在嘴里,竟没吐出去,而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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