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冬雪(吉林建筑科技学院 外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西部片是大抵与电影同时问世的唯一一种类型影片，它曾经在好莱坞甚至世界电影史上都占据着重要地位。早在1903—1939年是美国西部电影的黄金发展时期，以二元文化的对立为主要呈现方式充斥着英雄主义、开拓精神。二战后开始具有现实主义精神，对白人进行自身行为的审视，勇猛风光战无不胜的英雄形象开始逐渐消除。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由于黑人运动和经济危机及战事影响西部电影有所衰退。90年代西部电影开始革新，其中《与狼共舞》等西部片从全新的视角呈现历史、文化、种族人性等问题，代表了西部电影的复兴。而在2018年上映的《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可以说是为保持西部电影的生命力在思想及主题上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创新和深化，为西部精神增加新鲜的血液。电影由6个20多分钟的小故事组成，它们都是导演科恩兄弟自己创作的小说，经过了长达25年积淀的呈现。影片开头，这6个各有寓意的故事假托为一部小说集中的6个篇章，中间每一部又以小说插画作为各自的开端，这种别出一格的形式斩获威尼斯最佳原创剧本奖，其中具有传奇色彩的西部牛仔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更有卑微平凡的小人物，在这些人与人建立关系的过程中，影片以当代历史的视角重塑了西部历史筑造一个独具一格的审美世界，在掺杂着黑色幽默和讽刺意味的叙事中，科恩兄弟别样的呈现缓和了故事背后隐藏着的冰冷的寓意，整个影片审慎且充满讽刺的美学基调，同时也构建了一个属于创作者的个人史诗。

一、以隐喻和黑色幽默相结合的故事基调

被广泛运用于电影叙事的黑色幽默风格，也是《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的主要情感基调。而隐喻则被巧妙地设计进了电影的叙事情节当中，这种叙事手法和电影的黑色幽默风格相互衬托和依存，带给观众一定思维深度的观影体验。电影中有6个独立的故事情节，似乎没有关联却又有所关联，我们可以在这6个故事中发现某些类似的镜头和相同的道具，让这6个故事形成一种神秘的联系，看似分散的结构，有着统一的风格。从电影镜头设置和景别上来看，我们会发现这几个故事当中都利用全景和远景打造了一个相对空旷的范围内的孤独的建筑物。一方面是通过画面比例，比如荒野酒吧、小木屋，展示失去四肢男孩儿的舞台等。从视觉上呈现出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利用镜头内景物占据的画面比例打造出来的人们置身于这无垠荒漠中的一隅的渺小感，所有的嘈杂嬉闹都在这广阔的荒凉之中由空间到内心营造出现实与虚幻相辉映的孤独情境。一方面通过景物对比，如停在繁华村落一旁的表演舞台，二者形成对比关系，更加突出这个用旅行车搭建的舞台的游离感，利用这种没有归属的“车”的形象，与远处灯火人家的映衬，更深地渲染了孤独的氛围。

另一方面马匹作为西部电影中交通工具形象的存在，在这部电影中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寓意。“老丹”的白马把巴斯特·斯克鲁格斯从远方带来这荒凉的酒吧内，参加了一场决斗，最终走向死亡。那个抢劫银行想要骑马逃走的人，并没有得到马的回应，于是他被捉住准备施行绞刑，在侥幸逃脱后，这匹驮着受伤的抢劫犯的马，将他带到偷牛贼身边，阴差阳错又成了偷牛贼的替罪羊，最终又被执行了绞刑。马在这两个故事中，将人们以生的形式带来，又以死的形式结束，马是生命的开始和终点，也是人生过程的参与者。马的形象在《饭票》和《遗体》中更具有人生导向，载着表演者的移动表演舞台，和灵魂收割者驾驶着马车带着有着不同经历和思想的灵魂走向同一间旅馆。除了马的元素，在另外两个故事中，以狗和猫头鹰作为隐喻对象，这是这部影片隐喻手段的一个体现，动物在西部影片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动物本身的功用和形象也给影片塑造提供了隐喻的素材，如狗的忠诚、猫头鹰的死亡等。

电影中对于黑色幽默和隐喻的结合，通过对以往人们对历史文化的固化印象进行颠覆，一方面有着自己新的含义和元素的加入，一方面也是对固化思维的一种讥讽，二者结合打造了电影别具一格的黑色幽默。电影中6个故事从小人物刻画着手，不同于以往影片中西部历史的结构，这6个故事以6种小人物所面临的困境为故事展开，打造了一个多元化的、不同角度的西部历史发展过程。这也是电影中渗透了隐喻的环节，隐喻作为一种表现手法，往往被视为艺术化的创作的方式，而将隐喻与历史搭建结合恰恰给了这6个故事一个独特的节奏，电影讲述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隐喻的主体，某种程度上，这种隐喻的深层次逻辑形成了电影的核心表达内容。可见电影过程的巧妙设计，也为观众提供了更新颖的元素和体验，用这种别致的创新吸引着观众的兴趣，颠覆观众以往的观影逻辑和思维角度。

二、独特历史体系下的个人史诗构建

西部文化和历史作为西部电影主要叙述的背景，往往从美国西部的历史文化角度安排人物和情节的搭配。而这部电影中，试图通过西部的文化和背景带动当代的文化思考，电影表达的内涵与故事所处的空间并不是完全对称的。电影如同寓言所传达的精神要素，以西部历史文化背景下，融入具有现代个人意志的人物，将当代思维与历史思维杂糅在一起相互碰撞与升华，最终形成了具有个人史诗特点的文化内容。现代的相对开阔的文化思想在这部西部历史片内主导了人物思维和故事走向，将历史与当代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表达形式。也构成了电影的独特的冲突展开角度，为个人史诗的构建给予表达渠道，也为这部电影的文化内涵融入了历史和当代的精神和文化。

电影呈现的是历史洪流中一些小人物的故事，而由于美国西部电影的历史感相对浓厚，要在这厚重的历史中将小人物的特质烘托和展现出来，往往会囿于历史范围的宏阔当中。这就对影片中个人特质的构建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显然电影在塑造小人物时，并没有让小人物流于琐碎，而是充分挖掘了人物身上的深层次因子，放大人物形象，在人物塑造过程中融入了英雄特质，在传统西部影片文化和人物形象创新的结合中，完美地融入了浑厚的历史洪流中。在《饭票》的故事中，没有四肢的读诗青年，他富于感染力的朗诵为他带来生存的希望，也为拥有他的主人带来了利益，而他读的诗要凭借他不健全的身躯获得人们的青睐。他是多才的，但是他的才艺是拥有他的人收取财利的工具，这是一个文化人的悲哀，他因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赞赏和金钱，那么他同样也因为他的艺术而遭受到了背叛，当他不再能为主人赚得较多的收入时，他的价值不如一只会演算的鸡。这是一个黑色幽默的故事，看似不可理喻，却是对这历史文化的一种讽刺，不再像以往的历史所要传达的艺术至上的理念。读诗的青年也不是英雄，而是被主人扔入滔滔江河中的一个弱小无助的人，即使他的诗多么慷慨激昂，奋发向上，也不过是一针麻痹神经的毒药，挽救不了他的命运。这是对原有历史角度和体系的背叛，却也是独特个人史诗的意象呈现。

三、历史、文化、人性与环境的重释与超越

电影在遵循西部电影的创作特质基础上，以一种突破式的创新精神，营造了独特的历史视角。当代思想的融入，一方面增添了影片的黑色幽默元素，一方面也正是这种黑色幽默元素在处处颠覆着人们对西部影片历史的固有原则。在某一特定的历史状态下，加入当代的思维，是这部电影的特色之处，让这部电影在西部电影中有了独特的历史体系特征。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延续西部片子惯用叙事方式，通过对赌局中人物表情的刻画，眼神及神态的捕捉，用极具表现张力的长镜头揭示了赌局中人们的普遍心态：打败你的不是运气，而是骄傲。同时片子用另一个场景印证了这一道理，决斗中手持武器的乔和十分自信地迈向决斗地点的巴斯特，当你带着必胜的信息去面向未知的时候，生活才真正开始不幸，这一讽刺的观点伴随着两段故事。

《阿尔戈多内斯附近》 讲述的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牛仔拿起人生中最后的勇气和他的左轮枪走向一家银行，然而就像生活对待所有人那样，他也并没有成功。整体上这个故事都是借由对死亡的距离来刻画人物的情感，旦夕祸福，塞翁失马，造化弄人等。两个故事都用个人中心视角来讽刺实际的事物关系，本可仗剑天涯潇洒一生，奈何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才是这世间最杀人的刀，最终他们与自己和解，同灵魂握手，影片用不平凡的伦理撞击着人性。

《饭票》作为整个影片中文学性最浓的片段，其美学艺术全都通过影片中残疾演说家的台词来体现，不但引用了雪莱的《奥斯曼狄斯》，还穿插着莎士比亚的商籁诗句和《暴风雨》台词，这种拼凑出来的演说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唯有演说家生动的演绎引发听众的敬畏，就在这样蓝色影调的发展中讽刺了男人与少年的依附状况，也由此成就了饭票的讽刺意味。

《黄金谷》的整体呈现会给人一种不同于其他5个故事的特殊感，文本来源于美国短篇小说家杰克·伦敦(Jack London)的同名作品。从技法上来看，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既作为这段故事的一部分，又与整部影片达成了呼应，老人就像弱势、被掠夺的自然，而偷袭者就像实施暴力与强势掠夺的破坏自然者。我们自然就会想到人类长久以来的恶习，对于资源的掠夺与对于自然的破坏从而引发的战争，当我们拜服在自然的秩序下时怀抱着崇拜，而当自然规律被掌握时就想贪婪地改造甚至占有，所有这些历史元素通过极其微小的人物视角进行呈现。

在这部影片中，科恩兄弟用了很多直视观众的镜头，亦即“打破第四面墙”的镜头，在电影中，就是让观众能够进入到银幕故事中去。“打破第四面墙”就是让银幕内的角色与观众产生互动，跳脱出自己所在的故事世界，让观众完全明白这是虚构出来的而并非真实，从而达到一种“陌生化”的间离效果。这种间离效果就会让观众思考这个角色以及这整个故事的特殊性，尤其是其象征性的外延，从而完成影片的寓言性，将一个具体的故事上升到更为抽象的命理高度。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凭借着其独特的基调、独特视角的文本建构及发人深省的内涵成为当代西部电影的新秀及里程碑，除了带给人们宏大的场面，多种视听效果的切换剪辑，更多地表现出人们对于命运的思考抗争呈现一个独特的审美世界，这种个人的历史叙述超越了时代底色，更进一步立足于当代的社会立场，对过往历史进行重塑，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历史限定，也体现了关注当代的倾向。《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在第7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中荣获最佳剧本奖，同年也在多个奖评活动中荣获最佳摄影、最佳群戏、十佳电影等5项奖项，并于2019年获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服装设计及最佳原创歌曲提名奖。

影片所表现出来的独特的文本设计和多元化的呈现形式，为西部电影又一次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是对美国西部电影题材的超越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