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吉卡

前夜

哥哥们找来一只背筐，把刚刚打回来的海藻装进筐里。

小五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哥哥们往筐里装东西，“明天要去赶灯塔山早市吧？”她笑嘻嘻地问。

“是呀，好久没去赶早市了。”大哥说，“一会儿要早早睡下，夜里就要出发了。”

“好哩！”小五跳起来，“我现在就去睡觉，夜里一定能起来！”

大哥在小五的头上拍一下，“小五乖，你好好呆在家里，等哥哥们在早市上卖了这些海藻，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我不要好吃的，大哥，你带我去早市好不好？”小五拉住大哥的胳膊，开始软磨硬泡，“听说灯塔山早市很热闹，卖什么新鲜玩意儿的都有，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吗？”

“小五还小，等长大了哥哥再带你去。”

“还小！还小！我都六百岁了还算小吗？”

大哥被小五摇晃得胳膊都要掉下来了，只好拿出一样宝贝来哄妹妹，“这个送给你玩儿。”他把一颗又大又圆的珠子放进小五手里。

小五勉强接过珠子，可她才不稀罕什么珠子，她要去早市！去灯塔山早市！

“小五听话，早市上什么人都有，不适合小孩子去，哥哥们也是为你好。”二哥装着一脸严肃，“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以后，恐怕我们谁都别想去赶早市了。”

“二哥，你就带我去吧。”小五又过来缠住二哥，“我保证听话，决不会出乱子。”

“你会听话，恐怕连石头都不会相信。”二哥到底是没忍住笑，“你还是好好去睡觉，等你一觉醒来，没准儿我们已经从早市回来了。”

小五冲二哥做了个鬼脸，不再搭理他。

“三哥，你最好了，你是我所有的哥哥里最最好的一个，你最疼我了，你一定会带我去的，对吧？”小五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开始讨好三哥。

三哥小声说：“我也想带你去，可是……”他望望大哥，又望望二哥，然后说，“要不，等下次吧，下次一定带你去。”

小五不依，坚决地说：“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去灯塔山早市，我不要下次，就要这次！”她恼火地坐到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可怜巴巴地盯着四哥。

“去灯塔山早市要走很远的路，小五还是留在家里比较舒服。”四哥安慰着妹妹，“回来我给你带好玩儿的。”

“好了好了。”大哥把背筐放到门口，“天很晚了，我们夜里还得赶路，都快去睡吧。小五别闹，好好去睡觉。”

小五生着闷气，心里却清楚得很，平时哥哥们宠着她，可现在撒娇耍赖是没用的，就算去找阿爹阿娘，他们也不会帮她，只会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免得出去闯祸。为什么大家都对她一百个不放心呢？这不公平……咦，有了！

小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美滋滋地上床睡觉。

“哟，我们的小五想通了，不生气了？”

“谁说我们小五生气了，你们才那么爱生气呢。”

“明天，我们必须给小五带回一样能让她开心的东西才行！”

“小五，睡着了？”

哥哥们故意逗小五，小五躺在床上不答话，她的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明天，她是非去灯塔山早市不可的。

小把戏

凌晨三点多，一颗流星划过干净的夜幕，不知哪里去了。

山顶上的灯塔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诉说着静谧、幽远的语言，穿过黑夜，直达天际。

灯塔山露出和白天不一样的温柔而朴拙的样子，山间有微光闪动，像是一双双眼睛。

巨大的海安静从容，没有一点风浪，睡着了一般的海面上，时而有细碎的光，像是闪耀的鳞片。

就在山与海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狭长小路渐渐明亮起来，灯光烁烁。那里，便是灯塔山早市了，早起的人们已经摆起了摊子，开始了忙碌。

“哈，灯塔山早市！”

小五望着早市上的灯光，兴奋地跳起来欢呼。接着，她又赶紧捂住嘴巴，猫腰四下里望望，发现没人才安下心来。

小五得意地想着：哼，哥哥们不肯带我来早市，我还是有办法来！

昨晚，小五等哥哥们都睡下，蹑手蹑脚地下床，把一只大海螺放到背筐上，然后才安心地去睡觉。

凌晨，哥哥们从家里出发去早市，大哥去拿背筐，“咣当”！大海螺掉到地上。哥哥们赶紧看了看睡在床上的小五，还好，小五没被吵醒，她睡得正香。

“走吧。”大哥说。

哥哥们出了门，小五这才睁开眼睛，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跟了出去。

小五心里好笑，她装睡的样子连阿爹阿娘都能骗得过，更别说哥哥们了，其实，她早就被大海螺的声音叫醒了。

四个哥哥在前面，小五隔着他们一段距离悄悄地跟在后面。

哥哥们翻过珊瑚丘，小五跟着翻过珊瑚丘。哥哥们穿过海草森林，小五跟着穿过海草森林。哥哥们绕过海旋风，小五也跟着绕过海旋风，可是，海旋风突然变大了，一下子把小五卷起来，直卷到漩涡里。以前，小五也遇到过海旋风，每次都有哥哥们帮忙，她从来不用担心，可现在她可不想大声求救，让哥哥们发现她这个跟屁虫。她在漩涡里转呀转，用尽所有的力气，沿着漩涡转动的方向一寸一寸拼命往外挣扎。就在她转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的时候，突然从漩涡的边缘被甩了出去，一下子甩出老远。

过了好一会儿，小五才慢慢清醒过来。她活动活动身体，揉揉脑袋。前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没有靠哥哥们的力量就逃出了海旋风。后一秒钟，她又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她把哥哥们跟丢了！

此刻，哥哥们早已不知去到了哪里，失去了方向的小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

“沿原路回家去？”

“才不要呢！好容易来到这里，半路回去不是全白费了！”

“可是，灯塔山早市到底在哪里？还有多远？”

“谁能告诉我呀？”

一道隐隐的光亮从头顶一晃而过，小五抬头去看，墨蓝色的海水素净得一尘不染，她伸出手指拨动着海水，漂亮的水纹就从她的指尖游动开去。忽而，又一道暗光自上而下滑过，小五好奇地站起身，追着光的方向上去，穿过层层叠叠的蓝色，穿过柔软如风的海水。

哗啦！

小五猛得从海面冒出头来，远方山顶上灯塔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这正是她听了几百遍的，哥哥们曾经描述过的景色，是一直生活在深海海底的她从未见过的。那熟悉又陌生的，山与海之间蜿蜒如长龙的早市，离她这么近，近到几乎可以听到熙攘与喧嚣，真是太美妙，太不可思议了！

小五兴奋过了头，她加快脚步，在海面上奔跑起来，她跑得那么快，鳞片在深沉的海上划出一道流星似的光亮，那光亮离早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就要上岸的时候，小五突然停下来，她记起哥哥们说过，这个样子是不能上岸的，毕竟，她是一条鱼呀。

咕咚！

小五一下子潜到海里，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女孩儿的样子。

女孩儿脸圆圆的，一头碎碎的短发，扎着一条朝天的辫子。她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拍拍蓝色的裙摆，转了个圈，还算满意。

“去赶早市喽！”

龟爷爷

天还未亮，薄薄的一层雾气中，起了个大早的人们提着灯笼，推着杂货车，背着箩筐、背篓，慢慢聚拢到依山傍海的小路上，大家沿小路的两边支起摊子，或是干脆把一块席子铺在地上，摆上各种海里的、山里的、好吃的、好玩儿的。

肥胖的海鸥贴着行人的肩头缓慢地飞过，人们就在各种喧闹的叫卖声中，混合了海水淡淡的咸味与山里草木清香的微风中，刚出锅的食物的徐徐热气中，来往穿梭，熙熙攘攘。

小五的心一直“怦怦”跳个不停，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安全的海底，踏上陆地。第一次离开哥哥们的保护。第一次和普通的人离得这么近。第一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陌生的事物。第一次……

“小五！”

一个声音叫住小五，把她吓了一跳。

如果是在海底，碰上熟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可现在是在陆地，在早市上，这里的人小五一个都不认识。难不成，刚到早市上，就被哥哥们逮个正着？这也太倒霉了！咦，不对呀，刚才那声音不像哥哥们的。

小五回头去看。附近的两个婆婆正围在几只敞开的口袋前讨论着价钱，袋子里装了花花绿绿小圆豆子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一个大男孩举着插满一串串小红果的竿子经过，边走边拖着嗓子吆喝着“冰糖葫芦”。一个戴着白色套袖的伯伯正在自己的摊子前跟人闲聊，大概是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便很大声地笑起来。几个和小五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路追闹着向前跑去……这些人，没有半个是小五认识的。

“一定是我听错了。”小五心里这样想着，只管往前走。“小五丫头！”

刚才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一次不会错了，是有人在叫小五。小五站定了，再次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路边一位卖海带的爷爷笑眯眯地朝小五招招手。他长得矮矮瘦瘦，还有点驼背，不过笑起来很和蔼的样子，不像坏人。

小五愣了一下，走过去。“爷爷，你叫我？”

“是呀。你个鬼灵精的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爷爷看着小五迟疑的样子，把戴在头上的草帽摘下来，露出光光的头顶。

“龟爷爷，原来是你！”小五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这个样子，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有过往的人看过来，龟爷爷坐下，嘴里赶忙吆喝起来：“海带！新鲜的海带！”

小五就在爷爷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龟爷爷，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爷爷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还没花，你这小丫头，就算装扮成石头我也能认得出来。”龟爷爷继续问：“你不好好呆在海底，怎么跑到早市上来了？”

小五没有回答问题，故意打岔：“龟爷爷，你怎么会在早市上？”

“喏，我的酒喝完了，卖些海带，好买酒喝呀。”龟爷爷把平日里一直系在腰上的葫芦解下来摇了摇，里面空空的，一滴酒都没了。“你呢？是你四个哥哥带你来的？这些混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小五不顶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龟爷爷念叨着：“早市上复杂得很，可不像在海底那么简单。这里什么人都有，不光有普通的人，我们海里的人也常常来卖些东西买些东西，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

“别的什么人？”小五想不明白。

“既然我们海里的人会来赶早市，其他地方的人应该也会来吧。”龟爷爷的眼睛望着人流，“天亮之前，什么都还看不真切，有夜色做掩护，什么人都可以到早市上来逛逛。”

这个早市，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好玩儿了，连无所不知的龟爷爷都说不准这里还隐藏了些什么。小五一下子来了精神，早就听哥哥们说早市上热闹，没想到这么热闹。

“所以，一定要记得，天亮之前要回到海里去。毕竟，对我们来说，海底才是最安全的。”龟爷爷又说，“别嫌爷爷唠叨，在早市上行走，记得把鱼尾巴藏好。”“知道了！知道了！”

有人来买海带，小五麻利地帮忙把一条海带卷起来系好。等龟爷爷收了钱，再一转头，小丫头已经不知道偷偷溜到哪里去了。

熟悉的

山顶灯塔明明灭灭的光，为夜幕下的一切做着井然有序的指引。几朵恍惚的云如梦幻般飘过，给茫茫的黑色天幕增加了不可言喻的魔力。

虽然不知道灯塔山早市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但一想到这里随时有可能碰上海里的熟人，小五就觉得格外亲切起来，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海底的气息。

早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就狭窄的小路被挤得满满当当。路两边的摊子一个紧挨着一个，在小五眼里，摊子上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她在人群里四处走走看看，然后在一个摊子前面停下。摊子上的一辆平板车上摆了一排排的木头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装满了漂亮的彩色纸团，这些彩色纸团，小五是认识的。

有一回，哥哥们赶完早市回来，还没进家门三哥就开始喊：“小五，我们给你带了好东西。”

小五冲出来，“什么？什么好东西？”

“你猜！”二哥说。

四哥提醒道：“是好吃的！”

“你们不要欺负小五，这东西小五从没见过，怎么可能猜得出嘛。”大哥一向最宠小五，马上站出来主持公道，“快拿出来。”

三哥从身上斜挎的袋子里掏出几个彩色纸团。

“这是什么？”小五性子急，只知道是好吃的，没等问明白就把一个纸团往嘴里送。

三哥忙拦住小五，“这是糖果，得打开才能吃。”

“哦哦哦。”小五伸伸舌头，“糖果，这名字真好听。什么味道的？”

“不知道。”哥哥们都摇头。

二哥说，“我们谁都没舍得吃，买回来给你吃。听说这糖果是甜的，小孩子最喜欢。”

小五迫不急待地把一个彩色纸团打开，咦，空的。又打开第二个，也是空的。第三个第四个，都是空的。她撅起嘴来，“哼，你们太坏了！就喜欢逗我玩儿！”

大哥捏起一张彩色纸，纳闷儿地看了又看。

“怎么回事？”二哥也觉得奇怪，“买的时候糖果明明还在。”

四哥把鼻子凑到彩色纸上闻了闻，甜甜的。

他们一起看向三哥，糖果从买回来就放在三哥的袋子里，现在却不见了。

“三哥，是不是你在半路偷偷把糖果吃了？”

小五嘴上这么说，心里明白，三哥不可能偷吃糖果，他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下来。

三哥没觉得被冤枉，反倒自责得很，“都是我不好，没把糖果保管好，都怪我！”他把袋子翻了又翻，也没找到半颗掉在里面的糖果。

后来，小五听阿爹阿娘讲，糖果是会融化的，它到了海里，遇到海水就融化不见了。

从那时起，小五就觉得，糖果真是脆弱又神奇的东西，连温柔的海水都怕。

那次，她没有尝到糖果的味道，可记住了糖果的名字。那几张彩色的糖纸，也被她放进海贝盒子里，珍藏起来。

小五依依不舍地离开糖果摊子，想象着那些漂亮的糖果的味道，她沉在自己的心思里，没顾得上好好看路，一不小心撞在什么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五忙赔不是，她不想刚到早市上就惹出什么事儿来。她就这么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一双白色的鞋子。“没关系。”

直到白色的鞋子离开，小五才把头抬起来，她好奇地回头去看白色鞋子的主人，那是一个和小五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穿了一身白的衣衫，干净得和这嘈杂的早市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男孩儿，不像是普通的人呀。”

小五这样想着，不由得又去看了男孩儿一眼，这一眼，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男孩儿的身上隐约散发着一层薄薄的光，这光，寻常人是看不出的，但小五一眼就能看出来。平时，她和朋友们在海底玩捉迷藏，总能靠鱼的鳞片或水母发出的一点点光亮找到他们。

说不定……这男孩儿也是海里的人。嗯，一定是！

“哈哈，不知道是哪个海里的孩子和我一样闲不住，偷偷溜到岸上来赶早市。”

小五追上去。

她走到男孩儿身边，笑着点点头，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可是，他没有。

“有什么事吗？”男孩儿问。

“呃……”小五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只有龟爷爷才能认得出，她没话找话地说：“我刚刚撞了你，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小五紧赶几步，超过男孩儿，回头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小五。”

男孩儿睁大眼睛看着小五，他的眼睛里有月光洒在海面般的光辉，但更多的是不解。

“你……你不认识我？”小五问。

男孩儿摇头。

小五不死心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木木。”

“木木？”这名字小五没听过，她小声咕哝着：“糟了糟了，看来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男孩儿一头雾水。

小五看看男孩儿，觉得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认错人了。”说完便转身跑走了。

四叶草与夜明珠

早市的小路夹在浓密草木的山脚与银白松软的沙滩之间，弯了好几道弯，在弯曲的尽头，又与天空连成一片。要不是这里热闹明亮的灯火，山与海与天的界线是模糊不清的。

一只海鸥从小五的头顶飞过，样子悠闲自得，小五抬头去看，看到天空的点点星斗，美极了。她忽然想起刚才认错人的事，觉得好笑。那个木木不是海里的人，可他是普通人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呀……

“刚摘的花儿！露珠骨碌碌的花儿！”

小五的面前出现好大一捧……花儿。“哇！”小五看呆了。

那些花有许多种，有的像一串串洁白的铃铛，有的簇成紫的、粉的花球，有的清清淡淡如云中的浅月，有的一小朵一小朵仿佛柔软的刺团……它们被形状各异的绿色叶子衬着，就那么胡乱地束在一起，好大一捧，清香迷人。

“有喜欢的吗？”从花束的后面，露出一个女孩儿甜蜜的笑脸。小五点头，她的眼睛盯着花丛中间的一片绿色。“喜欢哪一朵尽管拿。”女孩儿眨眨眼睛，朝着花束努起下巴。

小五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一片绿色的花朵抽出来，或者，那不是花朵，它更像一片叶子。这片绿色叶子平均分了四小片，每一小片都是一颗心的形状。

“这是四叶草。”女孩儿说。四叶草……小五曾经听阿爹阿娘讲起过四叶草的传说，它是幸运的化身，自古庇佑着山林，为山中的万物带来安稳和生机。可是，这种草非常珍稀罕见，通常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不是随随便便能找到的。

“这当真是四叶草？”“当真。”

小五心下琢磨：“这么宝贵的四叶草，在女孩儿看来好像稀松平常，她到底是什么人？”

没等小五细想，女孩儿把怀里抱着的一大捧花放下，抽出一根草茎，把四叶草绕在小五的手腕上，绑成一个手环。

“多好看。”“嗯，是好看。”

小五正欢喜，却想起一件事，哥哥们说过，早市上的每样东西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他们才会捞些海里的东西来卖，等卖了钱，再去买自己想要的。

“这个四叶草……是要卖的吗？”

被小五这么一问，女孩儿仿佛才刚刚想起卖东西的事，她咧开嘴笑笑，然后点点头。

小五失落地叹了口气，她好喜欢这片四叶草，可是，却没有钱把它买下来。她把手伸进口袋，忽然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我……只有这个，可以用这个交换吗？”小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珠子，正是大哥送给她玩的那一颗。珠子皎洁无瑕，闪着莹莹的柔光，如同一颗小小的满月。

路过的人带着惊讶的目光停下来，对着珠子啧啧称奇。接着，周围的人也纷纷凑过来，个个睁大了眼睛盯着小五手上的珠子。

“小姑娘，你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

“这……这是夜明珠吧！”

“不可能是夜明珠！夜明珠是镇守大海的宝贝，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这里！”

“小姑娘，你的珠子卖吗？”

“这不是夜明珠是什么！这颗夜明珠比核桃还要大！”

“老天爷开眼，我这辈子居然能见到夜明珠！”

……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争相出价要买珠子的，想要一饱眼福看一看夜明珠的，凑热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来打听情况的……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小五和卖花的女孩儿被困在中间，两个人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跑！”

有人拉了小五一把，小五本能地跟着那人奔跑起来，卖花的女孩儿也紧随其后，快速地弯腰从人群的缝隙挤出去，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撇开人群一路往前跑去。

等跑出很远，远离了刚才聚集的人群，小五才注意到，跑在她前面的人穿着白色衣衫，是木木。

“这边来！”木木跑在最前面，“那边是进山的路。”

“咦，你怎么知道那条路是进山的？”女孩儿边跑边问。

小五也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我常来逛早市的。”木木回头看看，见没人追上来，放慢了脚步。

三个人跑过早市小路的一个转弯，气喘吁吁地停下，拍着胸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笑出来。

小五抬起手腕，把四叶草手环解下来。女孩儿拦住她，“多好看，戴着吧。”“可是……”“我不要钱，也不要夜明珠。”“那你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你要。”女孩儿伸出一根手指，在四叶草上轻轻一点，四叶草便消失了。“从现在起，它是你的了。”

小五把另一手放在手腕上，又把四叶草从手腕里唤出来，这对她来说是简单又平常的，在海里也经常会玩儿，把心爱的东西收进身体里。她只当这是每个人都会的，所以并没把它当回事，卖花的女孩儿懂得这小小的招数也没什么好奇怪。她只管对着手腕上的四叶草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木木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起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像是被问住了，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我……我叫……小花！对，我叫小花！”“呀，小花！”小五大叫起来，指着刚刚跑来的方向，“你的花！你的花！”

“那些花山上有得是，随时都能去采好多。”小花说。

“油条！刚出锅的油条！”

前面的摊子上传来吆喝声，接着，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飘过来。咕噜……

小五的肚子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眼睛直勾勾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大清早从家里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任谁都要饿了。

“我很早就起来采花，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小花说，“忽然也有些饿了呢。”

木木往前一指，“前面有许多早点摊子。”

听说有早点吃，小五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拉起小花就走，“吃早点去！”

木木站在后面摇头，“你们有钱吗？”

小花尴尬地停下脚步，小五也像被定住了一样不再往前迈一步，她拍拍脑袋，心里愤愤地想：“是哦，这里不是海底，吃饭也是要用钱的，怎么忘了！”

“我也饿着，刚好想去吃早点。”木木说，“走吧。”

“你有钱吗？”

“你哪里来的钱？”

“你要请我们吃早点？”

“都有什么好吃的？”

小五和小花跟在后面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木木没理她们，只管往前走。

早点

早点摊子上的人不少，天不亮就来赶早市的人们多半没吃早饭，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三个人挑了一张矮桌坐下，一位系了粗布围裙的胖阿姨很快把木木要的早点端上来，是三根金黄色像棍子一样的东西，油滋滋的，带着刚刚闻到的香喷喷的味道。

见有好吃的，小五已经等不及了，伸手去拿，手指却忽然感觉到疼，她哇哇叫着一把把那东西扔回竹盘里。

“怎么了？”小花忙问。

小五含着手指，不敢确定地说：“它……咬我？”

胖阿姨又端上来三碗白色的汤，转头特地叮嘱小五，“小心烫。”

等胖阿姨走了，小五轻声问：“烫是什么？”

小花耐心地给她解释：“烫就是热呀，比热还要热，像夏天的太阳，热得烫人，就像被咬了手指。”

小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海底的东西都是冰冰凉凉，她还是头一回被烫到。

木木一边搅拌着白色的汤，一边已经笑得停不下来。

小花尝了一口汤，闭上眼睛仔细品了品，“嗯，好喝，有豆子的味道。”

“这是豆浆，用豆子做的。”木木说着，盛了一大勺白色细沙一样的东西，往每只碗里撒下一些，“加了糖味道会更好。”

小五抿了一口豆浆在嘴里，眼睛立刻亮了，大口大口喝起来。豆浆香香滑滑，好喝极了，不像海里的水呀汤呀，总有股咸涩的味道。

“豆浆要配油条。”木木把竹盘往小五和小花面前推了推。

小五忌惮地看着那叫做油条的东西，不肯伸手。

“已经凉了。”小花把油条分给小五。

小五报仇似地狠狠咬了一口，油条松脆香软，只一口，就把她先前的不满变成了喜爱。“快尝尝，太好吃了！”她催着小花。

小花吃完也是一脸惊喜和满足。

她们照着木木的样子，把油条掰成小块泡进豆浆里，吃起来软软的，醇香四溢，又是另一种味道。

木木问：“你们是头一次吃这些早点？”

“我家住在山里，山路不好走，所以不常出山，这是我第一次来赶早市。”小花说，“我平时吃草……不……我是说野菜，还有果子。现在山里的野桑葚熟了，我本来以为野桑葚是最美味的东西，没想到早市上还有更好吃的。”

小五吃得正香，好容易腾出嘴巴讲话，“我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到早市上来，我家住在海……海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小五差点说漏嘴，心虚得不敢再多说话。抬头问，“木木，你家住在哪里？”

“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木木说。

小花捧着碗，定睛看着木木的手臂，“那是什么？”木木的手臂上，缠着一段若隐若现的绳子。

小五觉得新奇，隔着桌子伸过头去看，绳子是亮亮冷冷的蛛丝的银白色，近乎透明，在他手臂上绕了好几圈，“什么东西？”小五追问。“尾巴。”木木说。

“尾巴？”小五脑子里忽然冒出龟爷爷的叮嘱，她赶紧回头往屁股后面瞧瞧。哎呀，不好，鱼尾巴差点露出来，快快藏好。

小五转回头的时候，看到小花也往身后飞快地瞥了一眼。小五觉得奇怪，小花也有什么东西要藏吗？可转瞬一想，小花看上去是那么简单的女孩儿，不像有任何秘密的样子。

木木笑道：“我是说着玩儿的。”小五翻了个白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儿。

小花盯着木木手臂上的绳子若有所思，“这个，用来绑头发最合适。”她转头看着小五，“我想好了，我就要这个可以吗？”她指着木木的绳子征求小五的意见。

先前小五答应过小花，为了换四叶草，她要什么都是可以的。可是，她现在要的绳子不属于小五，这让小五为难起来。

四叶草是小五的心肝宝贝，怎么舍得失去，她直直地望着木木，用眼神恳求他帮忙。

木木看一眼小五手腕上的四叶草，小五赶忙在草叶上轻点一下，把它收进手腕里。

“你们不是朋友吗？”小花单纯地问。

“我们……我们都是朋友吧。”小五笑着对木木和小花说。“嗯，我们都是朋友！”木木解下绳子交给小花。

小花把绳子握在手心，就像小五对待四叶草般爱不释手。清凉的风从海面吹过来，把小花披在肩膀上的头发吹乱了，她的头顶仿佛现出两只角来，像极了林中的某种动物，她慌忙把头发抚平，用绳子把它们绑起来，然后露出一个山野的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银色如光的绳子束在小花的头发上，像一只透明的蝴蝶落在上面。“好漂亮。”小五赞叹道。

“果然用来绑头发最合适。”木木说。

隔壁桌上的几个人边吃早点边聊起天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你们知道吗，早市上不全都是普通人哦。”“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界上的一切，不光普通人有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万物有份。这早市我们能来，其他人当然也能来。”

“天地万物生来一体，水乳交融、自由平等，早市上的交易买卖也是如此，这是灯塔山早市祖祖辈辈的规矩。”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好奇哪些人是跟咱们普通人不一样的，说不定咱们周围就有吧？”

……

木木他们不再讲话，安安静静地吃早点。

小五把泡了油条的豆浆端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然后用手背擦擦嘴，“我吃饱了。”

小花也吃得比之前快了许多，没多久就吃完了。

等木木付了钱，带她们离开早点摊子，她们才又重新聒噪起来。

“住在海岛上会不会无聊？”

“怎么会，那里热闹得很。要是喜欢游泳最好，游来游去的时候，许多水母在身边开放，她们就像……像你采的花，透明的花。如果不想游泳，就爬到大海龟背上，他们最会讲故事，可以让他们带着一边在海里闲逛一边听故事，听累了就躺下打个盹儿。海螺们喜欢唱歌，把她们拿起来放在耳朵上，就能听到优美的歌声，她们唱的每一首歌都不相同，但都同样动听……”

“哇！原来住在海里这么有趣，好羡慕呀！我只听过小鸟唱歌，还从没听过海螺的歌声。”

“对了，山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山里每个季节都是好时候，饿了有满山遍野的美食，野果多得每次从树下经过，都会有许多果子掉落到头上，把头发染成蜜糖的味道。渴了有小溪、瀑布，天热的时候，还可以跳进瀑布下面的水池里去洗澡，水都是凉凉的，非常舒服。累了随处可以用来休息，把落叶堆一堆，就能堆出一张树叶毯子，躺到上面蓬松干爽，可以一边听着枝头鸟的轻唱一边做一个花草香的梦……”

“住在山里也很棒呀！我都想去山里看看了呢！”

……

木木走在前面，小五和小花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聊天，女孩儿讲话，男孩儿总是插不上嘴的。

“木木，你家是什么样子的？”小五和小花问。

木木简单地回答：“和你们住的地方不太一样。”

小五和小花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木木又说：“这里就是早市的尽头了。”

小五、小花这才注意到，一块大大的石头立在路边，上面刻了几个字：灯塔山早市。

她们走过去，摸了摸那块石头。

小五又见那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万物皆是共享。

天快亮了

夜幕虚垂，像融化的巧克力蔓延开去，浓郁丝滑的黑暗便又添了一层，它们越过天幕，经过灯塔，穿进山林，淌过海面，覆盖在小路上，所有的一切看上去有了梦境的感觉，似有似无。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大家仿佛商量好了，先是三三两两，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收摊。来时带的货物满满的，此时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可车子、箩筐、背篓依然是满满的，那是新添置的东西，大家带着满足的笑容各自归程。

“小五！”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你。”木木说。

“我也听到了。”小花说。

小五踮起脚来望望，只见龟爷爷背着空空的背篓站在不远处，他的手上拿着酒葫芦，悠闲地喝了一口小酒，抬头唤小五，“丫头，该回家了！”

“是我爷爷。”小五跟木木和小花道别，“我要回家了。”

“我也该回家了。”小花握着小五的手，“好舍不得走呀。”

“怎么今天的天这么快就要亮了！”木木仰脸对着夜空，皱了一下眉。

小五跟小花、木木挥挥手，向龟爷爷跑去，半路又折回来，“木木，谢谢你请我和小花吃早点，还有，谢谢你用你的……尾巴，替我交换四叶草，这个送你。”她把那颗夜明珠塞进木木手里，转身又跑走了。

三个人各自走入回家的人潮，小五转回头，已经找不到小花和木木的身影。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她冲着来往的行人大声喊道。

人潮里传来回应：

“当然！”

“下次见！”

小五跟着龟爷爷，沿着小路向海边走去，一路走一路闲聊。

“刚才那两个孩子是谁？”

“他们……是我的朋友呀。”

“他们不是普通的人吧？”

“哈哈，也许吧。”

“你没闯祸吧？”

“怎么会！对了，爷爷，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

“你先答应嘛，答应了我再告诉你是什么事。”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我来赶早市，哥哥们是不知道的，你要替我保密，不许告诉他们哦！”

“你这小丫头，居然自己偷溜出来，你……”

“反正你刚才已经答应了，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

进入海底之前，小五回头去看，山林间、海岸边，只剩了几只渐行渐远的灯火，那寥寥豆光也很快隐没在深邃的夜色里，除此之外万籁俱寂，唯有山顶灯塔的光徒自明灭。模糊的黑暗里，山海间那条小路失去了明晰的位置，先前热闹非凡的早市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五回到家的时候，哥哥们还没回来，她爬到床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五，我们给你带了好东西。”三哥进门便喊。

“什么好东西？”小五问。

“你猜！”二哥说。

“又要猜！”小五有点不耐烦。

四哥赶忙提醒：“是好吃的！”

“好了好了，快拿出来，别卖关子了！”大哥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小五是个急性子！”

三哥从身上斜挎的袋子里掏出一只瓶子，瓶口密封着，里面装了几个彩色纸团。

“糖果！”小五一把抢过瓶子。

三哥说：“我们怕糖果融化，特地把它们装进瓶子里封好才带回来的。”

二哥说：“小五，这次我保证你能品尝到糖果的味道了。”

小五不着急吃糖果，故意问：“早市上有什么好玩儿的？”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哥哥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早市上的一桩新鲜事儿。

“听说，今天有个小姑娘拿了海里的夜明珠去早市上卖。”

“可惜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我在外面，没看见那孩子长什么样子。”

“我原本以为只有咱们家小五才能干出这种事来，没想到淘气的孩子不止她一个。”

“对了，小五，我们商量过了，下次带你一起去早市。开不开心？”

……

夜还没有完全远去，晨光像一片青色的羽毛，从天与海的缝隙飘进来，轻轻落在山尖。

小五从家里溜出来，游出海面，游到海中央的小岛边，倚着一块石头坐下，海浪轻拍着她的鱼尾。

她把四叶草从手腕里唤出来，草叶摇动的盎然翠意如波纹一样荡开，轻轻抚过海面，海像巨大的动物，温驯可爱。

小五把手搭在眼睛上方，远远地眺望灯塔山，那庞然的山脉变成一条美丽的缎带，山顶间断的光亮处，应该是灯塔的所在，山里有冷冷的银白的细光闪烁。是小花？一定是小花！

可是……

小五躺下，百无聊赖地想问题。

一颗流星划过青色的天空，拖着细长的尾巴。

小五忽然笑起来，刚才那星星，闪着夜明珠的光芒。

一轮红红的朝阳从海面探出头，天霎时亮了。

小五跃进海底之前，从瓶子里取出一颗糖果送进嘴里。

嗯，甜丝丝的。